夏思乔甩了甩有点发酸的手腕看顾炀,他是真的跟楚爷爷很熟悉,一举一动都透着相处已久的默契。
“老头儿事儿多着呢,不能惯着他,要不他可知道拿劲儿了。”顾炀一边给他盖上薄毯,细心地掖好边缘一边列举他的毛病。
“话说回来你之前为什么来到津西市,跟楚爷爷一起生活啊?”夏思乔有点犹疑,顾炀的江北口音很纯正,怎么会跑到这里一住好几年。
顾炀坐在侧边的沙发上,长腿懒懒地支着。
“说来惭愧,少不更事的时候离家出走,兜里揣着三百块钱随便买了张最近发车的车票就上了车。”顾炀看起来漫不经心的,语调微沉,说出来的话夏思乔严重存疑。
“然后下了火车兜里没钱了,我就接受命运的指引,把车票团成纸团随手往外扔过去,谁被打着谁就有幸请我吃顿饭,老头儿运气非常好,被我打中了。”
夏思乔穿前有一个富二代朋友很喜欢名表,夏思乔也跟着了解一些。顾炀手腕上那块表价值不菲,加上他的言行举止,怎么看都不像兜里只有三百块钱的流浪少年。
夏思乔的眼里明晃晃写着我知道你又在演但我懒得拆穿你,顾炀扬唇笑了下,干脆借坡下驴冲他晃了晃手腕:“你在看这表?这是咱们江北小商品批发市场团购的,买表送皮夹克和金链子,我主要看上金链子了,靠着金链子当上了五中校霸,这表是顺带的。”
“慧眼独具,物超所值。”夏思乔毫无诚意地夸赞,甚至表情都没有一点细微的变化。
“你是明白人。”顾炀眼尾微挑,肯定道:“回头皮夹克我送你。”
夏思乔真挺心疼楚爷爷的,要跟一个这么闹心的人一起生活好几年。
*
楚爷爷一觉睡到了傍晚时分,房间里有厨房,他非嚷嚷着要给夏思乔做饭,被顾炀给搪塞糊弄过去了。
饭后护工收完碗筷,那一老一小动作特别默契整齐,简直把夏思乔看呆了。
两个人齐齐往阳台走,坐到矮几边儿,憋屈着坐在小马扎上开始下起象棋。
之前顾炀说楚爷爷脾气坏,夏思乔还以为他在胡说八道,下起象棋来夏思乔才懂了顾炀这句话的真实性。
没过多一会儿楚爷爷脸就臭了起来,发脾气似的,木质的象棋砸在棋面儿上“啪啪”作响,到后来干脆拦住顾炀下棋的手:“没你这么玩儿的。”
趁着顾炀垂头点烟的间隙偷偷挪了两下他的棋,夏思乔真是服了,两个人连吐出烟雾时微微眯起的眼睛都如出一撤。
听着他们两个拌嘴夏思乔也间接了解到不少楚爷爷的事情,联想到原主的母亲,夏思乔发起呆来。
原主记忆里的楚岁安是个怨念深重的女人,比起患病的楚爷爷她的精神看起来更不正常,跟楚爷爷口中的可爱女孩相差甚远。
那种病态甚至很深刻的感染了原主,令原主对贺裴执着狂热,不知道是什么样的变故能让一个人变化如此大,简直天翻地覆。
夏思乔目光微动,故作镇定地清了清嗓子:“学校那边儿找我有点儿事,我去接个电话。”
…
听到夏思乔反锁上卧室门的“咔哒”声顾炀微垂下眼帘,楚爷爷停住,忽然歪着头凑近:“小流氓你怎么了?”
再抬眸时候他已经再次噙上好看的笑,眼尾的泪痣在阳台顶灯的照射下莹然动人,手上动作不停:“老头儿,你将被我吃掉了。”
楚爷爷怒掀棋桌!
…
夏思乔插上耳机,视角调到了后摄像头,不让贺裴看他。
贺裴还在易感期,没有了喜欢的Omega在身边他长眸微敛,目光低沉,发丝也有点散乱。
连续抽了好几支烟,声线被烟气熏得干哑。“怎么不让我看你?”
“今天不营业,不想见人。”夏思乔靠在床头,给他照着床单的纹路。
镜头晃过夏思乔脚踝,他忽然坏心眼儿地停住,照着自己半截纤细脚踝。
不是要看人吗?看爸爸给你一脚!
夏思乔得意地扬起眉,严阵以待盯着屏幕看他反应,等着贺裴提出抗议开怼他!
却看到屏幕里那个易感期的Alpha,眸光以肉眼可见的模样变得黑沉,长睫半垂不垂的,看起来活像要吃人。
夏思乔脸瞬间腾起热浪,差点儿把手机扔出去!
妈的不要脸!
“怎么不接着照了?”贺裴侧头掸烟灰,清瘦的下颌因为伸拉的动作显得格外好看。
“没事我挂了。”夏思乔声音奶凶奶凶的。
门边忽然响起声音。
顾炀敲了敲门。“我回去了,明天给你们带早饭。走了啊小睫毛精。”
小睫毛精戴着耳机反应了一瞬,忙扬高声音:“知道了,明天见!”
门边儿没了动静。
贺裴也忽然不在屏幕里。
夏思乔皱了皱眉,把话筒放在唇边:“人呢?”
没人回应。
“那我挂了啊。”就当今日打卡完成。
贺裴的脸再次出现,夏思乔瞪大眼哽住。
然后薄肩巨颤。
贺裴额头上正戴着方远送得那个绝世礼物,戴起来果然如夏思乔设想的一样俊美。衬得肤色冷白,长眼漆黑。
可惜颜色吉利又喜庆。
“你戴这个干嘛?”夏思乔没憋住问了出来。
贺裴的眸光带着易感期不加掩饰的进攻性,又染着几分阴郁,修长的手指摩挲着额头上的棉质,声音有几分委屈。“我戴着应个景,好看吗?”
夏思乔很想提醒他他并有立场说这话,但是想起他这两天爱闹脾气的德行指不定再干什么,夏思乔囫囵附和他:“挺配你的。”
…
贺裴气闷的声音响起。
“方远完了。”
第63章
夏思乔在津西住了三四天。
白天顾炀会和夏思乔一起陪楚爷爷晒太阳聊天, 卡着晚上八点就离开,比灰姑娘还准时准点。
夏思乔发现这个规律以后还悄悄趴在窗台上观察了一下,看会不会有南瓜马车在楼下接灰小子顾炀, 结果只有那辆小可爱。
楚爷爷年纪大了,晚上睡觉很早,夏思乔无聊了就在客厅一边背单词一边看电视, 两不耽误。
这天楚爷爷走出卧室房门,看到客厅里的少年忽然怔忪了一下。
“您怎么了?”夏思乔合上。
楚爷爷一眨不眨地看了他好一会儿,仿佛合上眼人就会再次消失一样,又好像在确定自己是不是在做梦,站了好一会儿才坐到边椅上。“孩子…你是谁?怎么长得跟安安这么像。”
轮到夏思乔愣住。
…
“我叫夏思乔…我是她的儿子。是来看您的。”没有顾炀在场,面对忽然清醒的楚爷爷他有点不知所措,慌忙向他解释。
房间里充盈着头顶灯泡不算明亮的灯光和电视里屏幕洒落的辉光,夏思乔嘴唇轻轻抿着。
…
楚爷爷僵硬地点头,嘴唇颤了好几颤,都没能说出话来。
夏思乔没有预料过这样的场面,也不知道该做什么。
沉默了许久,楚爷爷颤声问:“这些年你们过得好吗?安安她…还记恨我吗?”
又有点自嘲的苦笑:“肯定是记恨我的,要不这么多年怎么会不见踪影。”
楚岁安当年发生了什么事情夏思乔也不清楚, 他也不想问一遍揭老人家伤疤。
夏思乔舔了下唇, 垂着眼,内心有点抗拒看到楚爷爷接下来的反应:“我们过得挺好的, 我妈妈没有再生您的气。就是, 她后来身体不好, 很早就过世了…”
可能这么多年过去了,最坏的念头都早已在楚爷爷心里演过千百遍,楚爷爷的反应比夏思乔平静很多。
过了很久,楚爷爷才哭出声来,他伸出手想拥抱夏思乔,折在半空又停顿住,怕夏思乔嫌弃他是一个头脑的糊涂的糟老头子。
夏思乔顿了一下,走上前抱住楚爷爷,轻拍他被生活打磨的,不那么挺直甚至有点嶙峋的肩膀。
“好孩子,是外公对不起你们。”
楚爷爷重复着这一句话哭了很久。
…
过了许久他才平复下来,抹了下擦不尽的眼泪,勉强扯起笑问夏思乔:“乔乔,我能叫你乔乔吗?你是怎么找到我在这里的?”
夏思乔点了点头,揉了下酸得不行的鼻尖:“是顾炀找到我,带我来的。
楚爷爷怔了怔,随即眼里浮出几分温情:“是小炀啊,那小皮孩子现在过得怎么样?”
夏思乔有点为楚爷爷难过,这么儒雅庄重的一个老人,却连两三个小时前还在的人都记不得。
“我也不太清楚…看样子挺好的吧。”夏思乔说。
楚爷爷撂下一句“你等会儿我”就往卧室里走去。
过了会儿抱着一袋子瓶瓶罐罐出来了,塞到夏思乔手里。
“我记性不好,容易忘事,你见到小炀记得帮我把这个交给他。都是我在三院开的药,治跌打损伤效果特别好。”
这一袋子林林总总有好多种类,夏思乔一时间没反应过来,迟疑道:“这么多?”
楚老师点头:“对,这小子在我这里呆过好几年,总是隔三差五回来就带着一身伤,问他臭着一张脸不说。”
夏思乔见到的顾炀总是散漫地笑着,带着漫不经心的从容,仿佛永远是游刃有余的,他没想到顾炀还有这样的过去。
楚老师可能是不想再提楚岁安怕夏思乔难过,也可能是真的气恼顾炀很久了,开始喋喋不休地数落起顾炀来,眼神却温和。
老人家思维有点混乱,说起话来也有点颠倒。“我刚见到他的时候他就一身的伤,也不知道跟谁打得这么凶,还非不去医院,把他带回家来,养了整整半个月才能下床。”
“你看他长得漂亮,我就没见过那么凶的小孩,当时眼神里那种防备,真的是吓了我一跳,怎么会在这么小的孩子身上见到。”
“他当是年纪,跟安…差不多大,我心疼他,好了以后没让他走,可是我那时候照顾自己已经有点吃力了,也不能一直留着他啊,他总要上学吧?可是等我让他回自己家的时候他就说什么都不肯走了。”
“轰也轰不动,还不知道怎么做到的,自己办了一套转学手续,转到了这里的学校。”
“后来我记性不好,说来惭愧,大多时候都是他照顾我了。直到去年他家里人找过来,让他必须回去,他才不得不把我安顿到这里,自己回了江北。”
窗根儿摆着老旧的矮几,上面的木质纹路已经模糊,夏思乔盯着上面岁月的印痕,轻声说:“他…还不错吧。”
楚爷爷也没细琢磨夏思乔的语气,舒了口气。“那就好,这样我也能放心了。”
…
这一晚上楚爷爷跟夏思乔说了很多话,问夏思乔这些年过得怎么样,夏思乔轻描淡写地把不愉快的故事略过,给了楚爷爷一个轻快的版本。
两个人聊到了很晚才各自回房间休息。
夏思乔陷在枕头里的时候,压抑了一晚上的情绪才悄悄浮现出来,不知道是不是身体里的血缘的在作祟,夏思乔想到楚爷爷的那些年,心疼和难过是真的萦绕着他,不知不觉间枕头都被泪水氤染得湿透了。
他也听到了隔壁房间里压抑的啜泣声。
*
第二天顾炀见到他们两个人倒吸了一口气。
楚爷爷已经忘记了这一晚上浮光掠影的温情,拍了顾炀额头一下:“你在门口喝什么风呢?还不敢紧进来!”
顾炀扬了下眉,靠近夏思乔小声问:“昨天晚上你们俩打起来了?”
眼光流转间环视了他一圈:“看着样子你还输了?太弱了吧?”
夏思乔此刻真的像只兔子。
原本薄薄的眼皮此刻又红又肿,一双浅棕的眸子被泪水泡了一宿澄亮得惊人。
恹恹地抬眼看了他一眼,夏思乔说话间也带着鼻音。“你才挨打了。”
“撞树是什么鬼!”有劝人少抽烟少喝酒的,夏思乔还是第一次听说有人劝他去撞树。
顾炀冲楚爷爷抬了抬下颌。“老头子之前每天早上都去公园绕着树撞,具体怎么撞你问他。”
又侧头冲向夏思乔,小声说:“后来那树都被撞歪了。”
楚爷爷怒瞪他:“瞎说,明明是台风给吹的。”
顾炀对这种老年人神秘的锻炼方式很是嗤之以鼻,逮着机会就开始数落。
他又看了看模样可怜的夏思乔,优美的薄唇一张一合,说出来的话怎么听怎么不是那意思。“你可千万别跟那树学。”
“谢谢。”夏思乔啜了口粥。“我肯定不跟树学,我不还得撞树呢吗。”
顾炀长眸微弯。“原来猪撞树上是这么来的?”
夏思乔一噎。
“你行。”夏思乔冲他竖起大拇指,没见过这么会聊天的。
“这你都知道?”顾炀讶异挑眉。
夏思乔是真的想把鸡蛋塞他嘴里。
*
这天晚上等楚爷爷睡着了以后灰小子顾炀破天荒地没有走。
“你也呆了好几天了?准备什么时候回江北?”顾炀靠在窗边,夜风吹得他额发轻晃,缭绕的烟雾模糊了他的神色。
夏思乔这几天一直都没主动提起过这件事。
虽然只跟楚爷爷相处了几天,但是他心底有一种盈满的感觉。他也心疼楚爷爷神智不那么清晰的一个人孤零零在这里。
特别是听说楚爷爷之前会跑出去找女儿,他有点担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