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乔越。
这声音在脑海里越是清晰,越是让他连鼻腔里充斥了辛辣苦涩的味道。
极速刮过的风从开了一条缝的窗户里刮进来,喇叭声刺耳,气流从口鼻一同涌入胸腔,喉咙干涩,心跳跳动的速度太快,牵动着脑中的一根几乎绷紧得快要断掉的神经。
这时,一辆黑色轿车忽然从后面超速过来,两车差点撞上的时候,沈慕川下意识地大转着方向盘避开。
伴随着一阵急促尖锐的刹车声,沈慕川甚至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突然停下来的,安全气囊弹出来,额间鲜血不断涌出,他意识都瞬间模糊了起来。
——
楚宴是凌晨四点半左右被手机铃声吵醒的,他接了电话,从电话那边传来了一抹男音,声音十分焦急。
“喂,乔先生吗,您好……”
楚宴接到消息赶到医院,发现手术室外正站着沈慕川的助理,神色显得极其不安,在看到过来的人之后焦急不定的眼神忽然定了定。
“乔先生……”
很明显是一路跑过来的,身上一件宽松的居家衬衫,像是根本来不及换,脸色苍白,在到了之后足足盯着手术室还亮着的灯看了半分钟之久,才嘴唇颤抖地看着自己问道。
声音艰涩又沙哑:“他怎么样了?”
助理哑然了片刻,他还是第一次见到这样的乔越,在他的印象里这个人向来都是沉稳镇定的,仿佛不管发生什么,他都能保持冷静。
可此刻,他眼眶通红,浑身上下都狼狈极了,一向淡然的脸上全是焦急的情绪,眼睛里也布满了缕缕血丝。
“昨晚在高速架上出了车祸,现在进去已经快有一个小时。”
说完这句话,助理看到他在听到消息时愣了一下,然后才像是站立不住一样脚步踉跄了一下。
脸上最后一丝血色都完全褪下去,整个脸色苍白到隐隐泛着青色,助理连忙扶住了他,让他坐了下来,可只这一会儿,他手下都能感觉到对方身体那轻微的颤抖弧度。
助理心中暗暗叹息,他跟了沈慕川有许多年,心里对他这个所谓哥哥的印象却十分复杂,虽然他们之间也许有许多内情自己无从得知,也不好妄下定论,但如果能有词概括的话,那大概就是冷漠残忍了。
可现在看来,或许比他想得要复杂多了。
在手术室门口等了将近半个小时左右,忽然大门被推开,有护士急忙从手术室里跑出来。
楚宴几乎是下一秒就冲上去拦住了她,动作快到简直让助理都吓了一跳:“怎么样了?”
护士被他拉得先是怔然了片刻,然后迅速反应过来,微微喘着气道:“病人血型特殊,医院的备用血库不够用了,需要紧急申请向其他医院调血。”
楚宴松了一口气,斩钉截铁地道:“我跟他血型一样,用我的。”
护士“啊”了一下,然后又迅速抱歉地道:“直系亲属不能直接输血的。”
楚宴摇头:“我不是。”
这种特殊的血型,不是直系亲属居然能这么巧合?不过救人要紧,这种念头也只在她脑袋里走马观花般地过了一遍又迅速消失了。
楚宴马上被护士带过去做了一个简单的检查,初步的血液检查很快就出来了。
可医生一看就直接傻眼了,重度贫血症,身体各项的脏器指标全都不合格,这样的人怎么能输血呢。
“不行,这风险太大了,我们承担不起这个责任。”
助理在旁边听着一颗心不断往下沉,却听到楚宴在旁边凉凉地开口了:“时间宝贵,你们耽误了他的抢救时间一样承担不起,如果你们不放心的话我可以签免责书。”
医生没有办法,只能先打了份免责书出来让他签了,然后迅速地让护士把人带到了输血室。
助理不放心,跟着他进了输血室,看护士拿出酒精在他手臂上消毒,冰冷尖锐的针头刺进他手臂上的血管,这输血的过程似乎极其漫长,眼睛一瞬不动地盯着他的手臂,殷红的血液不停地顺着细长的管道缓慢爬出,血袋很快就充盈起来。
一包血袋输满了,护士脸上开始出现迟疑的表情,一个人一天最大的输血量一般是不能超过400毫升的,而这些对于一个贫血病人来说,已经是极限了。
再抽的话会出问题的。
“乔先生。”对方脸上一点儿犹豫不决的表情都没有,助理在一旁却看得心惊肉跳。
第二包血袋抽到一半,楚宴的身体忽然剧烈地颤抖了一下,然后开始趴到床边无意识地干呕起来,护士见状全都吓了一跳,立马停下了手中的动作。
助理连忙给他倒了杯加了葡萄糖的水,只见他脸色真是面如金纸,嘴唇干裂,一副随时都要昏过去的样子。
“乔先生,你怎么样?”
楚宴勉强摇了摇头,眼前却瞬间乍起阵阵黑雾,好半天才能聚焦:“我没事。”
助理叹了口气,心里滋味十分复杂。
——
由于没有伤到脏器,大部分都是外伤,所以在两个小时候,手术很快就结束了。
沈慕川被送到重症监护室,而楚宴也在足足抽了800毫升的血后彻底昏迷了过去,甚至有足足半分钟的心脏停跳。
主要是他的身体的底子太差,不管是细胞造血能力还是各项身体机能都恢复起来太慢了。
这就导致了,在三天后沈慕川被转移到普通病房醒过来之后,楚宴还处于昏迷不醒的状态。
沈慕川醒过来的时候还处于晚上,等他意识渐渐回笼,医生和护士已经围在他的病床前给他做检查了。
沈慕川问:“我睡了几天?”
医生在病历本上记了几笔:“三天,沈先生请放心,您的身体恢复得不错,好好休养不会有什么问题的。”
等医生走后,沈慕川躺在病床上,看着明晃晃的天花板,甚至有点儿恍惚,心里想的不是其他,而是在意外发生的当时,自己脑子里想的居然是,如果自己就那么死了,那么哥哥他,会不会为自己伤心难过,哪怕流一滴泪呢?
恐怕也根本不会吧……
想到这里他微微地吐出了一口气,阵阵钝痛和苦涩顿时袭来。
他拿起放在床头柜的手机,修长的手指停在通讯录上面的“哥哥”那栏里犹豫了好一会儿,最终捏了捏鼻梁,却还是拨通了电话。
手机响了一分钟左右都没人接,沈慕川一颗心忽冷忽热,又不死心地打了一次,可直到自动挂断了还是没人接……
听到那声冰冷的“嘟嘟”,沈慕川顿时感觉自己的五脏六腑都像被浇了桶冷水,几乎从头到脚再都心脏全都凉透了!
他就不相信这个消息他能不知道,现在这样连看都懒得来看他,根本就是不管他的死活!
沈慕川眼睛发红,将手机重重地地上一摔,与此同时鼻子不受控制地一酸,酸涩的感觉顿时从心脏冲到了眼眶。
助理是被沈慕川叫进来的,一进来就看到了地板上躺着的那只黑色手机,他过去捡起来一看,屏幕已经四分五裂了,而对方正躺在床上,眼睛直直地望着天花板的空气,额头上的纱布还没拆,脸色看起来倒是一副没什么大碍的样子。
“沈总,你醒了,想不想吃点儿什么?”
第66章
助理见他没回答, 于是将手机小心地放在了床头,又再次试探地叫了一声:“沈总?要不我给你订个外卖吧?”
沈慕川冷静了一会儿后, 示意他把手机给自己, 然后转头看向站在床边的助理道:“不用,给我倒杯水就行了。”
助理应了一声, 倒了杯水递了给他, 又低头看了眼时间, 发现已经是晚上九点左右了。
助理叹了口气,心中纠结, 他现在已经完全不知道楚宴是什么想法了,一边对他们沈总表现得如此绝情,可转眼却似乎连命都能豁得出去……
按理,自己跟了沈慕川这么多年,拿的又是他给的工资, 不管怎么都应该是做好自己的本职工作, 至于其他, 根本不是他需要考虑的事情。
况且这种事情又是沈慕川自己的私事,而当初楚宴对沈慕川做的那些事他也全都清楚,对方心计和手段自己也早就领略过了,不能因为这一件事情就对他有所心软啊……
但是一想到那天在输血室, 助理就感觉到心底发颤, 他长这么大还是第一次看到有人被活活抽了那么多的血, 到后来他一边抽一边控制不住地干呕, 那是大脑接受到身体神经反馈过来的危险信号而做出了的本能反应。
如果真的只是为了做做表面功夫, 那也实在太骇人了……
他历历在目的是,当时抽第二袋的时候,那女护士怕得手都在抖,几乎吓得都要哭了……
——
第二天上午,护士过来给他额头上的伤口重新换了药,医生七点左右查房,在问了一些基本的问题后,似乎想起了什么,笑着道:“沈先生您放心,您的朋友他在今天早上也醒了,现在已经基本没什么大碍了。”
沈慕川皱眉,反问:“我的朋友?”
医生第一时间却以为自己称呼错了,从病历中抬起头,噎了噎:“……不好意思,那天的事,我还以为乔先生跟您是朋友关系,原来不是吗……”
他周围姓“乔”的人,除了那个人还有谁?沈慕川闻言愣了一下,然后眼神一凝,问道:“你是说他现在在医院?”
医生点头,顺着他的话接了下去:“跟您一样住了五天,刚才醒的。”
“不过话说回来,乔先生他这次很幸运。但其实当时站在我们医护人员的立场来考虑,乔先生本身患有重度的贫血症,他的行为需要冒的风险实在太大了,所以还是希望沈先生能理解我们的做法。”
医生担心沈慕川会觉得当时他们院方让楚宴签免责书太过不近人情,为了避免到时候不必要的误会,还是先把话说清楚点的好。
听到这里,沈慕川的脑子里却像是被什么突然刺了一下,迅速抓住了他话里的关键,刹那间脸色都变了,声音沉下来:“冒什么风险?你说清楚。”
医生一时没反应过来,却仍然把那天事情的始末解释了一遍:“原来沈先生您还不知道。”
“是这样的,当时我们手术过程中,因为您的血型稀缺,我们医院血库的供血不足,当时是乔先生说跟您血型相同……但其实按照当时他的身体状况来说,那样的血量风险是非常大的……但是乔先生的态度却非常坚决。”
沈慕川全身一震,只光听这些描述,他几乎就能立刻想象到当时的情况。
上次去医院检查的时候医生的确说过楚宴患有重度贫血症,他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一个正常的成年人,怎么会贫血这么严重。
可这也不是第一次,因为他的血型特殊极难找到供血,高中的时候出车祸楚宴就给他输过一次,可当时情况不一样,整个医院都没跟他提过这件事情,包括他爸妈都只字不提,还是偶然之下他自己发现的。
以前他只觉得这真是巧合,这是不是证明他和楚宴也格外有缘分,居然连这么稀有的血型都是一样的。
但这一次情况不同,如果说之前那一次是迫不得已,那这一次呢,明明医生都已经把风险全都告诉他了……为什么他还是要这么做?
就像是原本凉了的火堆突然刺拉一声冒出火星,沈慕川能感觉到自己全身的神经都被自己心中隐隐约约冒出来的这个想法给点燃了。
可紧接着,一种浓浓的恐慌和后怕就覆盖了他这短暂的喜悦……剧烈跳动的心脏将他的肋骨都撞的生疼,连脊背都感觉到阵阵发凉。
他自己犯的错,却让哥哥为他差点付出生命的代价。
……
楚宴的病房就在同一层,沈慕川到的时候,正看到护士在给他吊盐水,而他靠在枕头上,脸色竟然看起来比自己这个出车祸的人还要差许多。
等到过了一会儿,护士看着他把药给吃完,才推着小推车转身出了门。
沈慕川在门口站了一会儿,居然感觉到全身都是僵硬的。
护士经过的时候还惊讶了一下,这不是前几天出车祸的那个吗?怎么这么快就能下床走动了呀,身体可真好,恢复得可真快啊!
护士刚离开没多久,沈慕川就看到他挣扎着从床上坐起来,然后极其痛苦地趴到床边干呕起来,那真的是在干呕,一点儿东西都吐不出来,却又根本无法控制。
等这一切停止,他身体晃了晃仿佛脱力一样重重地倒在了床上,因为动作幅度太大,带动着输液管都在左右摆动。
沈慕川见状,立刻过去将他扶住了。
听着他极其艰难的呼吸声,沈慕川强忍着喉间的生疼,哽咽了一下,却没说出话来。
楚宴脸色苍白,呼吸还没平复下来,看着沈慕川怔了怔,等到视线落在他额头上的伤口上,才开口沙哑道:“你……怎么会过来?”
听了他这句话,沈慕川眼底的情绪仿佛再也压抑不住般,彻底溃不成军,他声音发颤,几乎快要抽泣了:“哥哥……对不起……”
他憋了半天才说出来这一句,眼眶发红,似乎还有要哭的迹象,楚宴看了他好一会儿也不知道说什么,只能沉默。
沈慕川见他不说话,心底不由地发起慌来,两只手死死地缠了上来:“哥哥怎么不说话?”
楚宴静静地看着他,道:“你来就是跟我说这个的?”
“不是的……”忽然,沈慕川又想起了什么一样,牵过他的手臂撩起他的袖子查看了一下,可越看越难受,只见他哥哥的手臂上的两处针孔周围都已经发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