兽人灼热的唇爬遍了零九全身,火热的气息也渗透进了零九全身,甚至让他有种被灼伤、被焚烧了的感觉。但很快的,他什么都感觉不到了,几乎所有感官都因内部系统的紊乱而停止运转。为了保存电量,零九甚至连一根指头都抬不起来,却在这时隐隐感觉到有水滴滴在自己的脸上,像是谁的眼泪。
电流细微的嗞啦声和高温警报的滴滴声最终将零九完全淹没。
失去意识的这一瞬,零九突然想抬起手,弄掉脸上的那滴泪。
——他讨厌人类眼中流出来的这种徒劳而无谓的透明液体,虽然他还不明白人类眼里为什么会有这种透明液体,也不明白这种液体出现的真正意义。他羡慕过人类的很多事,比如能有血脉相连的亲人,能有白头到老的爱人,能忧能怒,能思能怖,能生老病死,唯一厌恶的就是流泪,不管是何种情况,何种原因。
兽人的侵占似乎依旧没有终期,恨不得无休无止的抵死纠缠,而身下的小雌性已经悄然无声地闭上眼。就像狂风下摇摇欲坠的玫瑰,最终被风吹落所有娇艳的花瓣,黯淡失色地凋零在黑夜里。
光明之前一定会有黑夜,但黑夜过去并不一定会迎来光明。
甚至有可能是深渊。
待终于从癫狂中恢复清醒,并发现自己怎么都唤不醒零九的时候,查尔斯觉得自己仿佛跌进了深渊。
一开始他还自欺欺人地以为小雌性只是累极了在沉睡,可随着时间的推移,不安越扩越大,将整颗心都占满,若不是还能听到小雌性胸口微弱的起伏,恐怕要当场崩溃。
心脏随之抽痛的厉害,甚至连呼吸都变得吃力,查尔斯伸出手按住胸口,竭力让自己镇定下来,然后起身联系医生。雌性中心里专治雌性的医生和在主人格哈罗德手下工作了十多年的家庭医生在他紧急的催促下立即动身出发,但先一步抵达的却是亚历克斯。
他是因为听说了菲利普将要和零九订婚的事,又给哈罗德连打了好几个通讯都打不通,莫名升起了不好的预感,最终决定亲自过来一趟。
其实菲利普并没有把和零九订婚的事宣扬出来,——他还处于惊喜和不敢置信的状态,只将此事告诉了自己的雄父。但亚历克斯身为下一任兽皇的准接班人,不仅消息渠道广阔繁多,关系网也遍布了整个联邦。
零九的身体已被查尔斯小心翼翼地清洗过,新换上的衣服极其干净和柔软,体温摸起来不那么烫了,但依然不太正常,那些露在衣服外的脖颈和手腕处的吻痕让闯进来的亚历克斯一眼就看出来到底发生了什么。
亚历克斯深吸一口气试图让自己保持镇定,却还是忍不住朝查尔斯脸上狠狠打了一拳。这一拳非常重,但查尔斯没有还手也没有动,只继续望着在床上安躺的小雌性,仿佛望着自己的全部。
老虎一族最是护短,亚历克斯也和自己这个唯一的弟弟感情颇深,但眼前的情况实在让他想护短都护不住。保护雌性不仅是每个兽人基本的道德准则,还是联邦法的要求,任何人犯法都不容姑息,兽皇也不能例外。亚历克斯强忍住将查尔斯直接打死的冲动低吼出声:“你是疯了吗?!伤害或强迫雌性的行为是犯法的,而且是重罪,你知不知道!!”
医生在这时赶到了,自然也看到了零九身上的吻痕,雌性中心的那名医生当即便皱起了眉。
但他最终还是将心头的怀疑和责问压了下去,暂时以治疗为先。查尔斯毕竟是皇子,关乎着整个皇室的形象和声誉,而皇室在民众心里的地位一向很高,尤其是为联邦付出良多的兽皇和连续多年被雌性评选为梦中情人的亚历克斯。更重要的是小雌性还在昏睡,眼下最要紧的事是他的身体,待他醒过来,只要他的一句指控,不需要证据也能直接让伤害他的兽人定罪。
然而医生的诊治结果并不理想,不仅找不出零九昏睡的原因,也没有办法让零九苏醒。
时间转眼到了下午,小雌性依然无知无觉地躺在床上,闭着眼的面色非常平静,从窗户折射过来的光斜斜地照在他脸上,给精致的睡颜增添了几丝生动和安详,让查尔斯感觉他似乎随时都能坐起身来,然后用排斥、厌恶、憎恨的眼神看着他,说他不喜欢他,问他哈罗德在哪里。
痛楚渐渐从五脏六腑涌出,在体内肆意翻滚,让查尔斯必须要咬紧牙关才能堪堪抵挡。但那种痛楚一直蔓延到全身上下每一处,如藤蔓般死死攀附着他的骨骼和血脉,让他无法呼吸。可他依旧一眼不眨地看着零九,仿佛一闭上眼对方就会消失,颤抖的大手托着小雌性的小脸,却只能感受到冰凉,让他产生一种对方永远不会再苏醒的感觉。
窒息感再次袭来,有如实质地扼住了他的脖子,所幸他在夕阳快落之前重新获得了喘息,——零九重新睁开了眼。
可还没来得及惊喜,查尔斯就敏锐地发现了问题。小雌性虽然睁开了眼,甚至坐起了身,但神色和状态都不太对,似乎对周围的一切人和物都毫无所觉。查尔斯不由朝他伸出手,却没得到半点反应,直到他的手碰上了他的手腕,小雌性才像终于意识到了什么似的慢慢抬起头。那双本就漂亮的眼睛依然漂亮无比,就像幼崽般纯净,甚至纯净到空无一物,然后像怕人的幼崽般警惕地退到了床尾的角落里。
查尔斯愣在原地,直到下一刻依次进来医生和亚历克斯将他挤到一边,依然没有回过神来。
亚历克斯还只当零九是害怕查尔斯才会如此,却没想到小雌性不管面对谁都一样,只一味的待在床尾的角落里,最多用一双纯净的眼睛看看你,似乎周围的一切都和他毫无关系,也激不起他半分兴趣。
第57章 小雌性26
太阳就要落了, 屋内的光线开始变得微弱,亚历克斯就着这点微光看零九, 只觉得对方整个人轻柔沉寂像一片羽毛,他甚至会怕自己呼吸稍重一点便能将他吹走。零九并没有在意亚历克斯的目光, 只发呆似的抱着膝盖蜷在角落, 就像一尊精致美丽却没有灵魂的瓷娃娃一般, 安静的让人心疼。
亚历克斯终于意识到了不对,就算面对最棘手的政事也不曾皱起的眉头不自觉地拧紧, 两个医生也同样拧着眉,表情异常凝重。查尔斯仍愣愣地在原地站着,张开嘴想要唤零九的名字,喉咙却像被一双无形的手死死扼住, 只吐出一团支离破碎的气体,发不出任何声音。
如果说之前等待零九苏醒时的感觉像胸口上悬了把刀,那么现在就是有人将刀狠狠插了进去,还用力转了一圈。剧痛一寸寸将查尔斯吞没,四肢百骸的力气全被抽尽, 从后背到整个身体都冷得发僵, 必须死死按着胸口才成功发出声来,但嗓音像被沙子磨砺过一般嘶哑:“阿九,过来好不好……”
零九缩在角落里也没有动也没有回话, 他像是和这个世界没什么联系似的, 周身萦绕着一种难以形容的飘忽的感觉, 宛如随时会消散的轻烟。
小雌性中心的那名医生看在眼里, 神色变得更凝重。他在雌性中心的从医经验长达二十余年,是见过类似情况、甚至有很好的处理经验的,但如果有可能,他希望永远不会再遇到这种事,因为那意味着没有珍贵的雌性再受到伤害。他深呼吸了一口气,然后变魔术似的拿出一小盒雌性们都喜欢的饼干向零九递去,“我这里有好吃的饼干,要不要过来尝一尝?”
医生竭力将表情调整到最亲和最友善的程度,声音也小心翼翼的像哄小娃娃,但零九没有依言上前,只歪着头望了望他,似乎在确认他是不是坏人一样。
小雌性虽然木着一张脸没有表情,却依旧无比吸引人的目光,那双黑白分明的眸子更让兽人忍不住怦然心动。医生定了定神,将饼干盒往零九递得更近,语气轻柔的继续哄:“真的很好吃,是芭芭果味的,尝一口怎么样?”
零九终于被饼干诱惑,从角落里探出一点脑袋,无声地打量着饼干盒。或许是医生的表情足够亲和,饼干的香味特别香甜,又或许是因为肚子饿了,小脑袋探出的越来越多,最终伸出手,将饼干盒盒拿了过去。
零九随即把饼干放进嘴巴里认认真真地吃起来,吃的速度很快,但他的形象看上去一点也不粗鲁,反而有说不出的可爱。腮帮子一鼓一鼓的,伴随着清脆的咔嚓声,孩子气越发明显,让任何一个兽人看了都会觉得心软,恨不得把天下所有好吃的都送到他面前,也让查尔斯心疼得更厉害。疼到脸色惨白如纸,呼吸紊乱而急促,全身都在微微发颤,却尤不死心的哑着嗓子再度对零九开口:“阿九,你不认得我了吗?”
零九抬起头,像方才打量饼干盒一样打量查尔斯的脸。他的眸色本来就深,光线暗的时候瞳孔放大,显得更加乌黑,直愣愣地看着人,眨都不眨一下,与之对视的时候实在有点瘆得慌。
查尔斯一点也不觉得瘆得慌,只想让零九的目光停留得更久一点。他近乎屏息着等待零九的回答,握紧在身侧的手背青白狰狞,指甲因为太用力而深深嵌入到肉里,很快渗出了血。
但始终没有等到想要的回答。
天光越来越暗,佣人把屋内的顶灯和壁灯全打开了,浅黄色的灯光无声地洒下来,笼罩了零九一身。远远看去,小雌性被光晕包围着的身体像在发光一样,整个人看起来温暖又明亮。
亚历克斯却觉得处处漆黑,透骨冰凉。
那只扼在他喉咙上的手似乎移到了五脏六腑,搅得痛彻心扉,紧握的手心里的血从指缝流出来,然后凝成血珠,无声无息地滚落到地上,砸出一小片红。
颜色悲戚又绝望,就像他垂死挣扎的心脏。
小雌性中心的医生却因为零九愿意吃东西的行为而稍稍松了口气。
“还愿意吃东西,就算是有希望。”医生转过头对身侧的亚历克斯低声道:“我曾见过不少雌性在受到伤害后将自我完全封闭起来,不吃不喝,导致身体过度虚弱,甚至病重和死亡。”
死亡两个字就像大锤般又给了查尔斯致命一击,紧握的手心渗出了更多血。医生也握紧了双手,似乎是要通过这个动作来鼓足抗争皇权的勇气:“所以作为一名医生,我要立刻通知警方过来立案调查。必须要让伤害雌性的兽人受到应有的审判和惩罚,并将受伤的雌性送到雌性中心……”
毕竟面对的是手腕强悍的皇子,又是高傲护短的虎族,虽然大皇子亚历克斯对外的形象非常温雅亲民,但医生还是免不了紧张。却不料还不等亚历克斯回话,便听到查尔斯主动开口:“不必费力通知了,我会自行前去认罪。”
医生微微一愣。
他的确对查尔斯有所怀疑,甚至还担心亚历克斯会有心包庇,但怀疑毕竟只是怀疑,就算警方赶来,也要经过一番调查才能定罪,所以完全没想到查尔斯能这么干脆利落地站出来。毕竟在联邦,伤害雌性的刑罚非常重,甚至远远超过了**行贿、抢劫诈骗等罪名,若雌性愿意接受赔偿和道歉,还有可能获得轻判;若无法得到雌性的谅解,恐怕得在监牢里待上一辈子。
然而查尔斯是得不到谅解了,——眼前的小雌性甚至连任何一个兽人都不认得了。
“但我不同意让阿九去雌性中心。”查尔斯说这话的时候并没有看医生,而是依旧看着认真吃饼干的零九,语气很平静,但能通过他异常嘶哑的声音听出他内心巨大的痛苦和波澜,“这里有管家和佣人,也可以提供最好的医疗设备,能给阿九最周详的照顾,而雌性中心还有其他需要照顾的雌性,难免会有疏漏的地方。那些雌性又大多刁蛮任性,阿九甚至有可能受到欺负,何况阿九已经在这里住了很长一段时间,在熟悉的环境下对阿九的康复也有好处……”
虽然查尔斯不像主人格哈罗德那样寡言少语,但也不是那种唠叨的性子,此刻却近乎神经质的说了一长串的话,仿佛只要零九能留下来,哪怕自己下一秒便进入监牢,也能自欺欺人地抓住些什么。
可惜医生只用一句就将他的言语和希望全部斩断:“但如今这里对小雌性来说已不是熟悉的环境,而是遭到伤害并有可能产生心理阴影的地方,我觉得留在这里对他的康复恐怕没有好处,反而会让他的情况变得更差。”
查尔斯紧握的手变得更紧,甚至不自觉地弯下|身,脊骨拱成扭曲的弓。
知道身体里还有一个人格存在的时候,哈罗德曾隐晦地咨询过医生,但查尔斯始终没有。因为他本能的厌恶医生,也不觉得医生能真正帮到他。医生最让人厌恶的地方不在于能在你的身体上缝补和切割,还能在你思想上缝补和切割,直接将你的内心切开,一针见血地揭露出你明明清楚却刻意忽略且不敢直面的事实。
而那事实就像暗涌的深水,轻而易举就能让人没入深渊。
医生继续用认真的语气道:“关于照顾不周的问题,您尽管放心,联邦里的每一名雌性都是珍宝,雌性中心会竭尽一切所能照顾和保护他们,绝不会出现任何疏漏。关于会被其他雌性欺负的事,雌性中心目前只有一名已成年的雌性,而且月底就要和雌性中心为他筛选的兽人伴侣离开了。其实有时候,刁蛮任性也只是另一种自我保护的方式,要具体情况具体分析,不能以偏概全……”
零九就在时候吃完了饼干,也不说还要不要吃,更不说喜不喜欢吃,只安静地抱着空空如也的饼干盒,甚至像磨牙的小奶猫一样试探性地张嘴去咬盒子。亚历克斯见状心头一跳,忙伸手去夺饼干盒,最后是距离最近的医生更快一步,成功拿走了盒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