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湛长袖下颤抖的手攥紧成拳,望着江云疏,长久说不出话来。
江云疏只和他对视了片刻,就低下头, 重新把装草莓的小篮子抱在怀里, 一口一个地吃起来。草莓的味道很甜, 入口又水润而且脆软,总之就是秦湛虽然不好, 但他的东西好吃。
金衣少年看看眼前的两人, 有一种强烈的感觉自己不应该出现在这里,迅速地去角落里把狐狸捞起来, 小心翼翼地溜开了。
秦湛走近两步, 在江云疏面前半蹲下来。
江云疏正在咀嚼的草莓在口中一顿, 方才咽了下去, 没有继续吃。
秦湛认错道:“是我考虑不周,委屈了你。”
江云疏眨了眨眼睛, 没有说话,又拈起一颗草莓吃起来。
秦湛道:“然而……”
“停了。”听到“然而”两个字,江云疏就知道秦湛是要“知错不改”了, 打断道,“我知道你要说什么,不必说了。”
秦湛轻叹一声,望着江云疏道:“你放心,我说过的,一定会做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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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云疏休息了一阵,一回去便迫不及待拉着秦湛为自己解了寒毒。
在东明界发现的那颗妖丹里蕴藏着赤炎芝的功效,被秦湛用法力揉碎,手心握着江云疏的手心,一点点渡如江云疏体内。
江云疏从来没有见过用这种方式来吸收妖丹的,因为没有半点不舒服,浑身暖融融的,也没有去在意用什么方式。
本来打算解开寒毒就可以溜了,但江云疏又对那什么须弥秘境产生了兴趣,尤其是总觉得它暗藏的那个玄机,会和自己恢复法力有关系,决定一探究竟,于是打算多留几日,慢慢计算。
秦湛的洞府里本来不算很乏味,外面有那么多珍禽异兽可以解闷,但秦湛平时根本就不许江云疏出门,也不许他接触其他人和东西,两个人只在房中一起干坐着。
秦湛在打坐,江云疏便在房间里上窜下跳,甚至把屋顶上有几根横梁都数清楚了,玩累了便跳到床上,照例要秦湛按肩揉腰捶腿。
江云疏趴在床上,喊道:“秦湛,我腿酸了。”
秦湛本在打坐,闻声从矮榻上站起来,走到床前,已经习惯了伺候这个闲不住的人,娴熟地在床前蹲下,给他按腿。
江云疏果然不知道,秦湛还得忍受着另一种来自身体本能的折磨,享受得哼哼唧唧低吟起来。
忽然,房门轻轻响了三声。
还不等人应答,房门自己“吱”一声打开了,江云疏转头看去,只见门前一个人背光而立,一身白衣上绣着兰花,正是兰月荷。
江云疏的呼吸一滞,推开秦湛从床上坐了起来。。
兰月荷走进房间,微微一笑,对秦湛解释道:“是我唐突了。我让他们不要禀报,还请师弟不要怪罪才好。”
秦湛淡淡道:“无妨。”
江云疏心道这人故意这般突然推门而来,显然是上次自己避而不见,她知道自己不愿意见她了,故意突然闯入打自己一个措手不及,故而不得不与她相见。自己今天是逃不过去了,眼下只能随机应变。
兰月荷看了看江云疏,微笑道:“阿殊今日没有睡。”
江云疏尴尬而不失礼貌地笑了笑。
兰月荷道:“阿湛说你失忆了,如果你想不起来我是谁,你就叫我师姐罢。”
江云疏暗自吐槽谁要叫你师姐,然而想到自己确实在装失忆,只好礼貌道:“您请坐,我果然想不起来以前的事,我也对秦真君说过,或许认错了也未可知……师姐这样的称呼我不敢叫……”
兰月荷在椅子上坐下,望着江云疏沉默了片刻,道:“你既如此说,我也不好勉强,人都称我为月华圣母,你也可以随他们叫我。”
江云疏道:“圣母好。”
兰月荷:“……好。”
“阿湛。”兰月荷抬起头,对秦湛道,“不知我能否和他单独说几句话?”
秦湛不答,看了看江云疏。
江云疏眨了眨眼睛。
秦湛微微点头,转身出门。
江云疏心中又暗暗挖出一条有价值的信息,秦湛果然对兰月荷言听计从,私闯府邸他不追究,兰月荷要和自己单独说话他也答应,看来这关系不能与等闲人相提并论。
秦湛离开后,兰月荷望着江云疏看了良久,看得江云疏都觉得不太自在了,垂下了眼眸。
两厢沉默了良久,兰月荷方才开口道:“我一直想和你说几句话,但怕有人禀报,进来的时候你又睡着了,所以出此下策,多有打扰了。”
江云疏礼貌地微笑道:“怎么会。”
“今天来的第一件事,我先向你道歉。”兰月荷望着江云疏,压轻了声音道,“前几日我听到有人传言,我觉得在你身体里的,是另一个人。”
江云疏眨了眨眼睛,道:“哦?”
“那天我让阿湛来找我,你是知道的吧。”兰月荷道,“他一力证明你的身份,我其实没有相信。我假意相信随他过来看你,其实并不是为了看你,而是为了试探于你,只是那天没找到机会。”
“今日我要单独与你交谈,也是因为怀疑你。但我觉得我们说话没必要拐弯抹角,所以我将自己的真实想法和目的告诉你,先向你道个歉。”
江云疏微微一笑,摇了摇头,道:“这倒不必。”
“这第二件事。”兰月荷道,“我听说你什么都不记得了,自然也不问你过去的事,也不问你是不是真的阿殊。但是,我有一件事需要你帮忙。”
江云疏笑了笑,不禁轻轻咳了两声,道:“我这样子,恐怕帮不了你什么忙。”
听到江云疏的咳嗽声,兰月荷心里一揪,柳眉微蹙,将桌上的茶盏递给江云疏,道:“你先喝口水吧。”
江云疏接过茶盏,抿了一口。
“这件事对你、对我、对阿湛,都有好处,我想你会愿意的。”兰月荷道,“先听我说一说,你再决定是否拒绝我,可好?”
江云疏道:“请讲。”
兰月荷道:“这件事本阿湛不让我对你说,但上次我来时,其实已经说了,当时你尚在睡梦之中,不知有没有听到。”
“阿殊曾在须弥秘境中留下玄机,说是千年以后,只有他自己能看见。我怀疑与你有关系,我希望你能进去一趟,看究竟如何。”
“我从不欺瞒于人,所以少不得先直言相告。须弥秘境进去容易,出来却难,你不愿意,我也绝不勉强。”兰月荷道,“但是这秘境之中的玄机,我想一定与你,与你的记忆,或者这身体有关系。”
江云疏笑道:“听起来有点意思。”
兰月荷道:“或者你就是他本人,他当年留下的东西对你现在有用处;或者你不是他本人,一旦进入会遭遇不测;或者不论你是不是他本人,他早已料到今日,为你留下了什么。这些,除非你进去一看,否则谁也不知道是什么。”
“我倒是很想看看里面有什么。”江云疏道,“不过秦湛似乎很不愿意。”
“因为说实话,须弥秘境的出入口都有阵法,以你现在的身体状况,进去了不一定能出得来。”兰月荷道,“他确实很担心你,怕你受半点伤害。但你也要知道,他的关心,是属于阿殊的,那个人还不一定是你。”
“我之所以希望你能进去,是因为我怀疑你,怀疑你是不是阿殊,我相信他一定留下了什么来解决这件事。如果你愿意答应我进去一看,我立即将入境口诀告诉你。改日,我派人请阿湛过来议事,你可趁机行事。”
江云疏道:“我可以答应你,但你也需答应我一件事。”
兰月荷问道:“你想要我答应何事?”
“如果我活着出来了,你得给我一件东西。”江云疏道。
兰月荷问:“什么东西?”
“等我出来再说。”江云疏垂下眸子,轻叹一声,道,“如果出不来,就算了。”
兰月荷稍微犹豫,点头道:“好,我答应你。”
江云疏笑道:“那就成交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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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日后,兰月荷果然派人请秦湛前去浮玉峰,说有事相议。
江云疏在床上盘膝而坐,默念兰月荷所教的口诀。
几案上须弥秘境金光闪烁,缓缓退去,床上的人渐化虚无,不见踪影。
江云疏睁开眼睛,只见眼前已经换了一片天地。
这一方天地阳光明媚,到处海棠盛开,落英如雨,自己盘腿坐在落花之中,身|下是海棠花瓣落成的地毯。
不过入秘境的确有一个厉害的法阵,江云疏没有真气护体,身子又不好,被阵内的强烈的气息打得浑身阵痛,骨头都碎了一般,偏头呕出一口鲜血。
一片深红溅于浅红之中,鲜血比花还明艳三分。
那日兰月荷说过,进来容易,出去却难,看来出去的法阵,比这个还要厉害许多倍。现在看来,以这具身体的情况,要再经一次出去的法阵无异于自取灭亡,除非自己能在此处找到让这具身体的恢复之法。
江云疏坐在原地休养了一阵,缓缓从地上站起来。
落红深处,一袭红衣踏花而来,恍如天边一抹霞光落在了花海之间。
江云疏定睛看去,看清来人时,不禁微微睁大了眼睛。
眼前向自己走来的人,和自己长得一模一样!
那红衣之人在江云疏面前站定,微微一笑,道:“你好呀。”
江云疏:“……”
那红衣之人笑道:“我是你在一千年前留下的一缕神识,在这里等你很久了。”
江云疏疑惑了片刻,试探着问道:“容清殊?”
“诶。”红衣之人笑道,“是我。”
江云疏用食指指了指自己的鼻子,问道:“你确定你是我的一缕神识?”
为什么连容清殊的神识都不能认出自己是不是他本人?一千年前本君还没出生呢。
红衣之人歪了歪脑袋,看看江云疏,道:“我只是你的千万分之一,千年来一直封存自己等着今日,我体力有限,没有太多时间,你且听我说吧。”
“天命不可违,虽然千年之前你已算到今日,但也不能逆天而行。但是这里留下了一处幻境,只要你能闯过去,这恢复修为不是问题,若是不能过去,那就只能当是逆天而行的代价了……”
“所以,有可能会死,你要不要试试?如果你不想的话,我可以送你出去……”
“等一等……”江云疏问道,“什么天命不天命的我一点也不相信。我既然早已料到今日,为什么不直接留下灵丹妙药让自己恢复,还要制造个什么环境让我自己闯?这是个什么天命???”
“因为,”红衣之人挑了挑眉,笑道,“你有病啊。”
江云疏:“……”
容清殊是真的有病,一缕神识怎么还骂原身呢。
还有作为正道人人称颂的一代神话,什么这人还真和自己一样颠三倒四不正经呢?
“快来吧,时间不多了。”红衣之人对江云疏招招手,道,“过来吧,只要闯过前面的幻境,你储藏在须弥秘境之中的玄机足以重塑你的灵根恢复你的修为。”
恢复修为,听起来诱惑实在不要太大,哪怕危险重重,还可能会死,江云疏自然不会不去一试。
江云疏跟着那红衣之人,穿过花海,只见眼前是一座深宅大院,大院中厅堂楼阁,气派非常,也十分眼熟。
竟是明州江家。
“你该去了。”红衣之人把江云疏一推,推进了那一座大院里。
江云疏摔倒在地上,只听“哐当”一声,一片冰凉身上蔓延开。
原来是方才脚下被石子绊了一下,刚挑的水打翻了,两只水桶打翻在地,好不容易挑到了院子里的水撒了一地,身上也湿透了。
江云疏浑然忘记了之前的一切事,仿佛自己还在当年的江家,没有了之后的半点记忆。他心中咯噔一下,暗想还好不曾被人看见,否则又得讨一顿好打,还是悄悄地把水桶拎起来,再回去井边打两桶。
江云疏从地上爬起来,觉得手掌和膝盖都火辣辣地疼,垂眸见方才手掌按的地面上已经落了一片血迹,连忙蹲下用沾着水的衣角用力擦拭去,努力把摔倒的现场处理干净。
忽然,江云疏的背后一凉,只见江洋深站在背后,居高临下地俯视着自己。
江云疏吓得微微瞪大了眼睛,不禁后退了两步。
江洋深挑唇一笑,道:“我都看见了,你把水打翻了。”
江云疏惴惴不安,一颗心在胸膛里砰砰直跳。
“如果你不想我告诉家主,让他又骂你没用的废物不给饭吃,接下来发生的事情,你一声也不许叫。”江洋深在江云疏面前蹲下,两指捏起江云疏小巧的下颌,问道,“嗯?”
江云疏紧张得浑身发抖,但想到比起没有饭吃,倒还不如挨江洋深一顿打。他说不让自己出声,那自己忍着不出声就是了。
江云疏咬了咬唇,乖乖地点了点头。
江洋深得意地一笑,拽着人瘦弱的胳膊扔进了路边的草丛里。
江云疏被摔进草丛里,骨头都散了架一般,咬了咬牙,果然也强忍着没有出半声。
与预想之中的情形全然不同,江洋深没有像往常一样站在地上用鞭子抽脚踹,反而在自己面前慢慢蹲下来。
江云疏眨了眨眼睛,只见江洋深的脸向自己眼前压了下来,越来越近。
江云疏平生从未遇到过这种人情景,被吓得不轻,想起方才自己答应的不能出声,刚想要躲开,又被江洋深按住了双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