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初的心忽然重重跳了一下。
　　他忽然想起来，最近小花好像确实是特别喜欢一只猫自娱自乐。
　　他还以为是小猫崽子长大了，不粘人了。
　　却忘了还有另一种可能。
　　它的另一个主人在跟它一起玩。
　　云初的指尖有点发颤，嗓音也有些不稳：“小昀……是你吗？”
　　谢昀一转头，就看见云初的目光直直落到他身上。
　　有那么一瞬间，谢昀几乎以为云初真的看到他了。
　　谢昀带着小花往云初站的地方走了两步，跟他面对面站着，轻轻叹了口气，明明知道他听不到，却还是回答了一句：“是我。”
　　这么仔细一看，谢昀才发觉，云初的脸色很差，像是刚刚生了一场大病一样。
　　猫崽子在他脚下跳来跳去，非常贴心地给云初显示了他的实时位置。
　　云初向着空气的方向伸出手，像是想要摸一摸他的脸，却完全没有地方下手。他嘴唇动了动：“对不起，你在我身边待了这么久，我却没有发现你。”
　　谢昀想说不是你的错，可是说出来对方也听不见，只能往前凑了凑，主动把脸颊蹭到了云初伸出来的掌心上。
　　这种人鬼情未了的桥段，真是太让人蛋疼了。
　　云初平复了一下心中起伏的情绪，想起了虞景的话，拿出那个小黑匣子，问：“小昀，你知道这个东西怎么用吗？”
　　谢昀往哪里知道去，他连那个倒霉的零零一是谁都不认识。
　　虽然是这么吐槽，谢昀却还是试探着把手放到了匣子上，戳了戳。
　　指尖传来金属的冰凉质感。
　　谢昀吓了一跳，定了定神，尝试着把整个手掌都放到了匣子上。
　　匣子上一个红色的小灯忽然亮了亮。
　　“叮——检测到匹配指纹，正在打开——”
　　“打开成功——”
　　冷冰冰的机器音直接响在了谢昀的脑子里，他眼前一黑，失去了知觉。
　　他最后一个念头就是：原来鬼也会昏迷，这可真是发现了新大陆。
　　猫崽子见谢昀突然不见了，蹲在地上，茫然地“喵”了一声。
　　谢昀再次醒来的时候，正躺在一个密闭空间里。
　　空间里并不是全黑，而是散着点点莹白色的亮光，像是星空一样。
　　谢昀揉了揉脑袋，一个大的光团飘了过来，停在他身边，戳了戳他，跟他排排蹲：“嗨，又见面了。”
　　谢昀已经以鬼的身份飘来飘去一个多月了，看到这种超自然的东西已经完全没有心理压力了，态度非常自然地问候了一声：“你好，请问你是那位？”
　　光团又戳了戳他，身上的光闪出了一点忧伤的感觉：“唉，果然是傻了啊。”
　　既然傻了，它只能重新自我介绍：“我叫零零一。我们现在的地方是我的核心，用你们人类的说法就是，在我的脑子里。”
　　谢昀忍不住搓了搓鸡皮疙瘩：“你这说法……怪吓人的。”
　　很好，零零一在两句话的功夫里就重新感受到了当初想要锤爆谢昀狗头的感觉。
　　谢昀完全没有察觉到系统的暴力倾向，问它：“虞景不是说你走了吗？我们现在在这里干什么？”
　　零零一的光团暴躁地闪了闪：“现在都信息时代了，我们两团数据哪里有什么时空限制？”
　　谢昀十分诚恳地说：“这位零零一先生，你自己是数据也就罢了，我暂时还觉得自己是个人。”
　　在系统的观念里，灵魂也是数据的一种。
　　但是零零一不想跟他扯了，直接把人推到了一块显示屏面前：“坐在这里别动，仔细看着。”
　　劳资一个代表了最先进生产力的优秀系统还要为了一个前前前任宿主操心，也真是够了。
　　谢昀察觉到零零一隐藏的暴躁，闭上了嘴巴，安静地看着面前的屏幕。
　　原本黑漆漆的屏幕晃了一会儿，显出一片雪花。
　　谢昀伸手指着那片雪花：“看这个对视力不太好，要不咱们还是算了吧。”
　　零零一看起来有点想爆炸，但还是耐着性子修了修，解释道：“这个东西已经很多年了，有点小毛病是正常的。”
　　谢昀还想挤兑它两句，面前的屏幕忽然亮了起来。
　　是一间卧室，辣眼睛的风格略有些眼熟。
　　他看见他自己从床上醒过来，满脸嫌弃地翻了翻衣橱，捏着鼻子换上了一件花里胡哨的椰树牌衬衫。
　　明明是一张脸，谢昀却能很轻易地分别出，眼前的人并不是原主，而是他自己。
　　他隐约察觉出什么，问道：“这是什么？”
　　零零一回答：“这是我们最后一次搭档出任务的时候。”


第74章
　　零零一这一句没头没脑的话, 却好像忽然打开了谢昀记忆的大门。
　　每一本书都意味着一个世界。
　　从这些从故事中衍生出的世界, 所有人都如同NPC一样, 按部就班地完成故事的开头和结尾。
　　但一个真实的世界毕竟不比文字构造的世界随意, 总是会因为一些微妙的误差导致故事的走向出现问题，这个时候就需要专人进入世界对故事线进行修复。
　　所谓系统和宿主就是负责这项工作的，他们隶属于一个虚拟意义上的组织，不停地在不同世界中出任务，使故事能够正常地发展下去。
　　谢昀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在这个组织里，反正从他有记忆的时候就在了。那个时候零零一还是个傻白甜，每次出任务的时候比他还方，一天到晚为了一点小事就咋咋呼呼的。
　　好在谢昀是个脾气特别好的咸鱼，否则换了别人早就把这个垃圾系统举报让它返厂重修了。
　　而这个世界, 就是他最后一次任务。
　　据零零一说，他完成了三千个小世界的任务，就可以提一个要求, 然后回到自己的世界去过普通人的生活。
　　做一个普通人，肯定不如这种风里来雨里去还得天天表演精分智障的工作薪水高，但是作为一条咸鱼, 谢昀肯定还是愿意安安稳稳地躺在床上，平平静静地工作, 不用担心第二天莫名其妙就被主角或者是反派甚至路人甲弄死。
　　因此对于最后一次任务，谢昀是抱有极大热情的，毕生戏精都用在这一次任务中了。
　　这次的任务很特殊，并不是因为书本身的bug导致问题, 而是这个世界的主角有了自主意识，正在努力挣脱剧情。
　　这个事情就好比游戏中的NPC有了神智，正在试图毁灭世界一样。
　　谢昀觉得新鲜，忍不住在这位奇特的主角身上多放了一点注意力。
　　这个主角正是云初。
　　很多时候，一个故事的开始并没有那么惊天动地，仅仅只是因为一个人在人群中多注意了另一个人一下而已。
　　谢昀兢兢业业地走剧情，试图撮合云初和虞景，早点干完活早点回去咸鱼。云初却不愿意走了，他的目光越来越多地放在那个装模作样的小家伙身上，终于到了移不开的地步。
　　转折就发生在谢昀装醉去跟虞景表白的那一天。
　　谢昀刚刚照着剧本念完台词，就被人抓着手腕拎到了车上。
　　谢昀一脸懵逼，刚想往下跑，就被云初摁在座椅上吻住了。
　　两个人气息交缠间，他听见云初说：“不要喜欢虞景了，喜欢我好不好？”
　　谢昀清晰地听见了自己的心跳声。
　　谢昀明明知道这个样子不对，却还是舍不得把离自己越来越近的人推开。
　　他走了那么多世界，永远都是一个可有可无的角色，这是第一次，有人愿意把他珍而重之地放在心尖上。
　　谢昀知道规则的力量一定会做点什么，偶尔有几次，云初做了一些很奇怪的举动，回过神来却是一脸茫然。
　　谢昀把这一切都看在眼里，却不动声色地希望时间可以拖延得长一点。
　　变故终于还是发生了。
　　有一天晚上，谢昀躺在云初的床上，外面忽然下起了雨。
　　谢昀睡觉一向沉，这一次却忽然被一个惊雷炸醒了。
　　窗外很黑，他却好像隐约能看见大片大片类似于楼房的虚影坍塌，像是世界末日。
　　零零一这段时间看着自家傻呼呼的宿主走歪路，劝了好久也没有把人劝回来，在他脑子里说：“别看了，要是你没有办法把劈叉的剧情推回正轨，这就是这个世界的下场。”
　　谢昀愣了一会儿，问：“零零一，我不想走剧情了。”
　　零零一被噎住：“……那你就看着这个世界崩坏吧。”
　　谢昀认真思索了一下：“我是不是能提一个要求？”
　　零零一不知道他这个时候说这件事干什么：“理论上来说是这样的，你提这个做什么？”
　　谢昀坐在床上沉默了好一会儿，忍着浑身的酸痛穿上了衣服。
　　他笑了笑：“那我就提一个让这个世界不受原书束缚吧。”
　　零零一气得在他脑子里跳来跳去：“你是不是有病？这只是一个虚拟的世界而已！”
　　谢昀看了一眼还在熟睡的云初一眼，又笑了：“很快就不是了。”
　　这样鲜活的人，不应该只能生活在虚拟世界里。
　　零零一还试图再劝，直接被谢昀打断了：“事不宜迟，直接兑换吧。”
　　他站起身来，在从来都不肯承认的恋人额头上印下了一个吻。
　　兑换的前提是三千个小世界任务全部完成。
　　也就是说，谢昀提出兑换的那一刻，也就意味着这个小世界的任务结束了。
　　零零一气成了个球，却还是被强制转换成了冷冰冰的金属音：“本次任务失败，结果：世界崩坏。”
　　“宿主提出奖励兑换。”
　　“现在重复兑换内容：宿主要求本世界脱离原书掌控。兑换成功后将对宿主进行记忆清除处理，是否确认？”
　　谢昀看了云初一眼，说：“确认。”
　　“世界崩坏停止，自动修复中……”
　　远方的虚影不见了，连窗外的雨好像也小了一些。
　　……
　　等到一切都风平浪静之后，云初从医院里醒来，看着窗外被风吹动的叶子，感觉好像世界有什么不一样了。
　　行云、绿树、飞鸟……连风都显得真实起来。
　　真实之外，又有一种让人几乎窒息的空洞感从心里漫出来。
　　就好像丢失了自己生命里很重要的一件东西一样。
　　他问陪在旁边的周霆：“我怎么了？”
　　周霆看他醒过来，松了口气：“你拍戏的时候不知道为什么愣了好一会儿，从台子上掉下来了，好在没受什么大伤，养一养就好了。”
　　云初好像还是有些晃神，没有说话。
　　周霆又絮絮叨叨说了一通之后，忽然不经意提了一句：“谢家那个小儿子前两天出去跟人飙车，出了车祸死了。”
　　云初觉得心口隐隐约约疼了一下，却连那个谢家小儿子叫什么名字都想不起来，“嗯”了一声就没有再说话。
　　后来的岁月忽然安静下来，云初依旧是娱乐圈高高在上的顶流影帝，事业有成，长命百岁，却到死都是一个人。
　　……
　　谢昀安静地看完他走后的画面，问零零一：“不是说这个世界已经不受原书影响了吗？虞景又是怎么回事？”
　　零零一仔细观察了他一会儿，见他看起来还挺冷静，解释说：“这其实是个Bug，我刚来这个世界的时候也觉得奇怪，后来看见你在这里，应该是谢昀的变化让上头以为这边出了问题了。档案室那边不干人事，陈年旧书还没有清理掉，虞景就带着你搞乱的那个版本过来了。后来发现没问题，才把这个任务停止了。”
　　谢昀点了点头，又说：“我还想起一件事来，明明这个世界才是我的原世界，我当时为什么没能回来？还有——现在我身体里面的那个又是哪里来的？”
　　零零一震惊了，身上的光团猛地一跳：“你你你说什么？你好端端的怎么成了这个世界的人了？”
　　零零一刚才顺手撤销了所有清除谢昀记忆的指令，没料到还能放出这么一段来。
　　按理来说，宿主一般都是来自现实世界的，没见过有把NPC放出来当宿主的啊。
　　谢昀没有说话，还在默默消化自己的记忆。
　　零零一暴躁地绕着他转了几圈，忽然下定了决心：“你等我去查查！”
　　现在的零零一早就不是当初跟着谢昀的傻白甜了，在组织里的权限很高，否则也不能这么轻易地把谢昀的记忆搞出来。
　　……
　　其实最开始的时候，这个世界生出自主意识的不是一个人，而是两个人。
　　就像谢熙最开始说的，谢昀在成年之前一直是一个特别聪明乖巧的孩子，谁见了都要夸的那种。
　　变故就出现在他见到虞景以后。
　　他开始不由自主地疯狂喜欢上了这个傻逼霸总，并且为了他开始做一些在他自己的认知中十分神奇的事情。
　　这样鸡飞狗跳的日子过了一段时间，谢昀开始尝试自救。
　　他把目光放到了虞景的白月光云初身上。
　　谢昀也不知道为什么要把让自己恢复正常的希望寄托到一个完全不熟的人身上。
　　用一句文艺的话来说，那种感觉大概就是：这个世界腐败、疯狂、没有人性，你却清醒、温柔、一尘不染。
　　后来的相知相恋也像是水到渠成。
　　直到谢昀死的那一天。
　　跟这辈子一样，是车祸。
　　那个时候他不知道，就算是他拼命逃脱剧情的安排，最后也还是要死在剧情之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