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道:“比起问萧然怎么办, 你还不如好好想想, 到底是谁给你出的这个主意,叫谢遗去见台秋烟?”
成哥不解,“什么?”
左明远将切成两半的苹果递了一半给谢遗,剩下的一半给了谢衣,才不疾不徐地开口:“台秋烟, 台家的大小姐, 传闻和祁瑾之有婚约关系。她最喜欢……”
左明远瞥了谢遗一眼,嗓音低了下去, 带着一种奇异的缠绵婉转地, 慢慢吐出最后几个字:“谢遗这样的男人。”
成哥拧眉思索许久, 还是没有意识到这其中的关系究竟有多乱。
“总之, 谢遗不会去。请回。”左明远对他伸出了手, 示意他离开。
“谢遗, 你看……”成哥讪讪去看谢遗,希望他能说句话。
可是谢遗看也没看他一眼。
成哥站了会儿,见事情实在是没有转圜的余地, 只得离开了。
谢衣也被谢遗劝回去上课了。
见人都走了, 左明远也站起身, 一语不发地拎着水果篮子出去了。
谢遗看出来他似乎是生气了,却不知道他因何而生气,便也没有说话。
后面几日,成哥仍旧是不放弃,时不时来看谢遗,想要劝谢遗去lark那边帮萧然说上几句好话。
就在谢遗不堪其扰的时候,乔修泽又来了。
乔修泽依旧和上次一般,没有明着说出自己的来意。
不过谢遗猜测,总归和祁瑾年脱不开关系。
再一次送走了乔修泽和成哥后,谢遗意识到,自己也应该出院了。
这时候已经入夏,天气渐渐地热了起来。空气里再没有了栀子花馥郁的浓香,只有属于医院的淡淡的消毒水的气味。阳光也仿佛比春秋之季来的厚重,明晃晃地压在人的肩头,掀起一丝燥热。
谢遗在病房里收拾完东西,去办了退院手续。
他其实没有什么好收拾的。
柜子里都是左明远送他的小玩意。
谢遗将东西一件一件收拾了出来,突然之间发现,原来这么短的时间里,左明远已经送了他这许多东西了。
他借了一个纸盒子,将东西全都装了进去,还堆出来了一个尖尖。
谢遗抱着纸盒子去了左明远的办公室。
见左明远不在,他就把东西放下,留了一张纸条,大致说明了这些事,离开了。
谢遗出院后,没有去祁瑾之给他的那两处房产,而是自己拿钱租了一处公寓。
他想要独自一人安静地待一段时间,顺便拟定好如何得到龙角的计划。
既然知道了龙角已经因为一些事,化而为人形,成了祁瑾年,那么之前的那些计划就可以推翻了。
白白告诉他,倘若遇到这种情况,带走龙角的力量,也是完成的任务的方式之一。一般想要这样做,有两种途径,一种是强行剥夺,一种则是对方主动赋予。
……
夏日的雨来的太快,先是冰凉的几点,转瞬间便成了倾盆之势。
燥热并没有被雨水盖去,反而随着雨水的倾泻渗进了人的心底,氲成微薄的怒火。
女人掐灭了烟,目光凉薄地乜了眼前的人一眼:“你说,lark除了谢遗再也找不到合适的人代言了?”
“实在是珠玉在前,难有超越了。”那人赔着笑脸,为难地道,“手模圈就那么大,一些人避着谢遗的风头,唯恐被人看出比不上谢遗,不肯接这个广告;一些人倒是上赶着来,只是这些人,哪个比的上谢遗呢?”
女人拎起了座位上的包,施施然起身,冷淡地吐出一句话来,“三天,给我一个答复。”
她像是听不下去这人任何的话,转身毫不犹豫地离开。
雨天的车格外难打,谢遗拎着手提袋站在商务楼下许久了,来来去去的车辆没有一辆是未载客的。
他小心翼翼地将手里的纸袋往身后移去防止被雨水打湿,却不知道潮湿的水雾已经侵染了他的头发,发梢微潮地贴上了额。
显出几分狼狈。
一辆车却在他的面前停下了,谢遗往后退了几步,下意识看了眼周围。
他以为这辆车是来接人的。
车窗降下,探出一张美人面。
女人五官是一种兼具英气和妩媚的美,唇瓣丰润,涂着极其艳丽的口红。这是一种别人很少用的颜色,因为多半会显得艳俗风尘,可是她用,却只让人觉得明艳无双。
“上车吗?”女人问他。
谢遗歪了一下头,有些困惑。
女人把着方向盘,扬唇,似乎是被他这个堪称天真气的动作给逗笑了。
她又问了一遍:“上车吗?”
“我吗?”谢遗有些不确定。
“对啊,”女人说,“车难打,我送你一程?你家在哪儿?”
谢遗还没有意识到自己是被一个女人猎艳了。
他报出了一个小区的名字。
女人没听过,低头打开了手机的地图,查了一下。
“啊,正好顺路。”她将手机放在了车上的手机架上,对谢遗道,“上车吗?”
“……谢谢。”谢遗犹豫了片刻,到底还是答应了,拉开车门,坐了进去。
台秋烟在心底吹了一个口哨。
真是好看又单纯的男孩子。
她想。
谢遗带给她的愉悦感,甚至淹没了今天有关那个不成功的洽谈的怒气。
车子重新启动了,雨刷器扫开了玻璃上模糊的水迹,狭窄安静的车厢里,女人的声音有一种柔媚的微哑,她问:“方便交换姓名吗?”
谢遗慢慢地眨了下眼睛,说:“谢遗。”
“谢遗?”她惊讶了一瞬,又觉得自己是多想了,怎么可能随便一场猎艳行动,就能遇到这个让人头疼不已的手模。
“哪个xie?哪个yi?”
谢遗道:“感谢的谢,遗失的遗。”
台秋烟微不可觉地一蹙眉,转头看了一眼他搭在膝上的手,终于确认了——这就是那个谢遗。
那双手过于使人惊艳。
从线条优美的骨,到纹理细腻的肤,像是用冬日最无暇的雪堆砌而成,又像是用世间最莹润的玉精雕细琢而出。
“红线”缠绕在他的食指和中指指根处,与白皙的肌肤对比成了一种奇异近妖的美。
台秋烟忽然想到了一个古旧的传说——
月老行走人间,若是看见男女相悦,便用红线缚在两人指根,牵成一段姻缘。
她下意识看了一眼自己的手。
女子的手一向骨架纤细。她的肌肤很白,但是手指上却有几处旧伤,右手的拇指和食指生有薄薄茧子——是常年练木仓长出来的。
没有红线。
她轻轻笑出了声,仿佛是被自己刚刚的反应给惊讶了。
“不是感谢的谢,遗失的遗,”她出声,带着几分调笑意味地纠正道,“应当是‘谢家轻絮’的谢,‘遗世独立’的遗。”
谢遗没有说话。
“我叫台秋烟,‘夜月悲新蛩,秋烟落断鸿’的秋烟。”她的目光落在前方的道路上,可是谢遗偏偏觉得她就像是看着自己念出这句诗的,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暧昧幽雅。
谢遗总觉得这名字有些熟悉,一时之间却想不起是在哪儿听过。
台秋烟忽然转过头,粲然一笑:“是不是觉得在哪儿听说过?”
谢遗一怔,下意识点了点头。
台秋烟重新回过头去,继续开车,漫不经心地道:“你应当听说过的。”
最后还是白白提醒他,左明远提到过这个人,她是祁瑾之的联姻对象。
谢遗不禁惊讶世界如此之小,随便走在路上都能遇见和祁家有关的人。
车子终于开到了小区门口,停下了。
台秋烟向他确认:“这里?”
谢遗点了点头:“是。”
女人白皙柔韧的胳膊蓦然横了过来,险些擦着谢遗的面颊而过——她倾身从谢遗面前的名片夹里抽了一张出来。
“给你。”
那是一张暗色的名片,烫着铂金色的“台秋烟”三个字,下面是电话号码,边上是一行小诗,就是台秋烟刚刚念的那句“夜月悲新蛩,秋烟落断鸿”【注】。
这是一首偏门的宋诗,因为时代的差异谢遗不曾听说过,但是亦觉得惊艳。
大概是这句诗过于使人喜欢了,谢遗收下了那张名片。
台秋烟微微挑眉,道:“现在你知道我的手机号了,不知道,我能不能知道你的呢?”
谢遗惊讶地看着台秋烟,睫羽轻轻翕动了一下。
他的睫毛也是带着水汽的,被晕的黑且亮,却始终让人觉得不如他的眼睛黑。
那是一种过于纯粹幽深的颜色,像是最静最冰凉的深海的海底,无光照射的海水,漫漫的、幽幽的,让人恨不得一辈子溺毙其间。
哎呀。
台秋烟又有些无聊地想——倘若真的能让我溺毙其间,那也很好啊。
谢遗掏出手机,按着名片上的号码拨了过去。响了两声,挂断。
台秋烟这才打开了车门锁。
她目送着青年下车,唇角扬起,说:“回见。”
谢遗道了谢,没将这句“回见”放在心上,却并没有想到,他们真的会回见。
而且,还不止一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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完了,对不起,我想站邪教。
不行,我要控制住自己。
注:
出自《怀别越中友人》,作者是释文珦。
白首苍山里,生涯旧已空。
别离人易远,江海意无穷。
夜月悲新蛩,秋烟落断鸿。
遥思来往处,朝暮有樵风。
第40章 掌上珠
谢遗在客厅的沙发上坐下, 小心地拆开了手中的纸袋, 里面的几份文件已经被雨水润湿了边角,不过好在没有破损。
考虑到夺取龙角的计划有些危险,他准备先将祁瑾之给他的这笔钱转赠给谢衣,那两处房产也挂在了中介准备出售。
白白也说了, 任务物品拥有了自我意识之后, 对于任务者而言,难度会上调许多,因为他们很少会心甘情愿被任务者带走。
谢遗倘若要强行剥离他们的力量,很可能会招致对方的强烈反抗,上升到一个不死不休的局面。
不过, 眼下首要的事, 是如何接近祁瑾年。
他试着活动了一下自己的手指。
虽然动作依旧有些滞涩,但是比之前已经好上许多了, 只要不提重物, 应该没有什么大问题。
第二天, 中介那边打开了电话, 说是房子已经找到了买家, 需要谢遗来一趟。
买主和谢遗约在了中介对面的咖啡厅。
出于礼貌, 谢遗提前半个小时到了,点了一杯咖啡坐着。
半个小时后,台秋烟踩着高跟鞋出现在了他面前。
她在穿着上显然是下了一番功夫的, 比之昨天风格简约凌厉的修身连体裤, 今天的收腰长裙更能凸显女性婉约之美, 脸上妆容略淡,然而顾盼之间风采飞扬摇曳生姿,美貌丝毫不见半分消减。
台秋烟确实是在有意地收敛自己身上那种女强人的气势,她猜想谢遗这样的男人应当喜欢更加温柔一些的女孩。
台秋烟忽略掉谢遗再看见自己时脸上的惊讶之色,自然地在他面前坐下,叫来了侍应生点单。
她要了一杯拿铁和一份甜点,然后看向谢遗,语气熟稔:“这家的黑森林拿破仑蛋糕很好吃,尝尝吗?”
谢遗怔然着点了点头,直到台秋烟点完单、侍应生离去才回过神。
“你是不是很惊讶来的是我?”没等谢遗出声,台秋烟已然先一步问道。
谢遗抿了抿唇,眼睑微垂:“是有些惊讶。”
“我也没有想到。”台秋烟眼也没眨一下地编出来了一通鬼话,“我刚回国不久,还没有一个固定的住址,正要着手准备……”
她说到这里,轻轻笑了一声,语带慨叹:“就买到了你挂售的房子。”
她的眼中也有笑意漾开,像是在说“啊呀啊呀,你看我们是多么有缘分,这样都能遇上”。
“台小姐刚回国吗?”谢遗端起了桌上制式精美的咖啡杯,抿了一口,问。
“是啊。”她毫不避讳地对猎艳对象吐露了自己的婚约,轻声道,“是为了遵从家父的旨意,和一个我还没有见过的男人订婚。”
她在狩猎男性这方面很有一手,这番话既没有说谎,也暗示了谢遗还有追求自己的机会,更是为以后的好聚好散打下了基础。
最重要的是,一个、为了家族的利益被迫与未相识的男性订婚的美貌女子,这样的设定,对于男性而言无疑是具备着一定的吸引力的。
自然,这吸引力是建立于谢遗不是gay的基础上。
闻言,谢遗脸色未变,依旧是之前那有些清冷的模样,道:“相信令尊为你选择的人,一定不会差的。”
大概是这番话太不解风情,台秋烟眉眼间掠过一丝失望之色,道:“对于未知的未来,谢遗你一直这样乐观吗?”
谢遗抬眼飞快地看了她一眼,又垂下了睫羽,出口的声音很轻:“不是乐观,只是觉得……这世间身不由己的事实在是太多了,为什么不让自己开心点儿呢?”
台秋烟不知道这是不是自己的错觉。
总觉得谢遗在说出“开心”那两个字的时候,带着一种教人心悸的忧郁。
这一刻,她心下一涩,竟然生出了些许酸疼意,在胸口滞滞的,挥之不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