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苏丹只是恳求地看着神婆，道：
　　“您告诉我这些，一定是有什么办法的，对不对？”
　　被这双眼眸注视着，神婆迟疑了。
　　浑浊的双眼缓缓睁开，望着一个方向，那是村里居民区的方向……
　　苏丹无法形容这种感觉，好像神婆突然一下子老了，本来就半只脚踏入棺材，如今浑身上下更是絮绕出一股垂暮的气息，像是已经看透生死。
　　苏丹不明白短短的几秒钟之内，究竟在神婆身上发生了什么，只是在他刚要开口时，神婆忽然转头望了他一眼，这一眼，让他什么话都说不出来了。
　　“你是个好孩子，确实不该遭这罪……”
　　“……也罢……也罢。”
　　神婆转身进了屋内，再出来时，手里多了一颗珠子，竟发散着微微的光芒。
　　握着珠子的神婆的手，颤颤巍巍，随后珍之重之地，交给了苏丹。
　　神婆的脸更皱了，看着十分丑陋，苏丹却感觉到了亲切与善意。
　　他默默感受着手心里珠子的温暖，莫名觉得这东西应该对神婆来说，是非常重要的吧。
　　苏丹张了张口，想说，神婆却拍了拍他的手，阻止了他的话。
　　“走吧。”
　　神婆说。
　　“它不会再接近你了。”
　　……
　　离开没多远，苏丹忽然感觉手心的温度变热了些，伸到眼前，张开，却见那颗散发着微光的珠子，缓缓融入了他的掌心。
　　没有任何不适。
　　内心不由一动，苏丹转过身，望向神婆的住所，远远的，却只看见了一扇紧闭的门扉。
　　过了一天，苏丹才从伯母口中知道，神婆竟让村里人造一副棺材给她送过去，说是自己活不了多长时间了。
　　伯母脸上带着唏嘘与沉痛，但毕竟神婆的年龄摆在那儿，只感叹生老病死，时间到了谁也无法挣脱。
　　苏丹沉默地听着，看着自己的掌心，内心也是不可避免的一片沉重。
　　但神婆什么都没有说，亦没有责怪苏丹。
　　其实，这个小村子是没有神婆的，只是有一天，神婆便突然出现了，她使了点障眼法，让所有人以为神婆是村里的一员，从出生到垂垂老矣，一切都潜默化的影响着，没有人发觉。
　　神婆是一只黄鼠狼，在人间攒功德，以前山里的老妖怪说，功德攒得够多，就能修炼成仙……这是所有妖怪本能的憧憬。
　　只是，黄鼠狼已经太老了……
　　功德没攒多少，这副借来的身体就快要死了。或许在它没将内丹给苏丹前，还能再活几年，但已经没有意义了。
　　从黄鼠狼出现在这个村子，它便与这里产生了因果，它最终选择帮助苏丹，也算是了却因果，便能够脱离这副躯体。
　　早走早脱身。
　　……
　　苏丹当然是不知道在神婆身上发生的事，也不知道神婆的打算，只是在得知神婆让村里人造棺材给她送去的时候，微微怔愣。
　　他总觉得这事儿可能与他有关，或者说，和那颗奇怪的珠子有关。毕竟，当时神婆拿出珠子时，那仿佛瞬间老了好几岁的模样，还历历在目。
　　只是当他再次上门造访，神婆却闭门不见，苏丹又不可能破门而入，只好暂时作罢。
　　不过也不知是那珠子发挥了作用，连着十几天半个月，竟都相安无事。没遇到什么诡异的事，也没碰到之前跟变态一样的男鬼。
　　苏丹骑着掉漆的自行车，当当当驶过凹凸不平的山路，在屁股被颠成四片前，终于到了镇上。
　　去菜市场买了菜，回到小店铺二楼，撸起袖子下厨房。
　　半个钟后，成色一般的菜肴出锅，苏丹边刷着手机边吃饭，倒挺津津有味。
　　当然，苏丹并不知道，他的所有动作，皆被一个人静静地看在眼里，或者，那应该不能算作是“人”……
　　“他”似乎试图要靠近苏丹，然而下一秒，从苏丹身上隐隐散发出的，常人看不见的金光，逼退了“他”。
　　两只黑洞洞的，仿佛是眼睛的部位，蓦然猩红的光一闪——
　　苏丹对此一无所知。
　　晚上十一点多，苏丹准备洗洗睡觉，躺在床上的时候，必不可免想到了女鬼的那一晚，身体不由一抖。
　　然后默默起身，默默感受了下气温，默默从衣柜里拿了床被子，默默盖在了身上。
　　现在是夏天，八月份中最热的天气，空调早已经关了，然而房间却好像提前进入了初冬一样。
　　一直到早上六点，太阳升起来的时候，房间才逐渐回暖。
　　苏丹打着哈欠走入卫生间，满脸的精神不振。
　　很正常，任谁在想到可能有一只鬼在自己房间里，可能就站在床头边上注视你的时候，谁还有胆睡得着？
　　当然，苏丹并没有见到那只鬼，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有一只鬼整晚游荡在他的房间，但那不正常的低温，却也是事实。
　　所以，苏丹只能往最坏的猜测。
　　不过，神婆说那只鬼接近不了自己，昨夜也验证了这点，他是不是该安心一点？也许时间久了，那只鬼就自发离开了呢？
　　毕竟，放弃他这块吃不到嘴的肉，还有大片森林呢，何必在他这儿浪费时间。
　　于是，苏丹对身边时不时的低温仿佛视若无睹，只是身上的衣服换成了长袖，他也由开始的提心吊胆，变成了现在的泰然处之，都快要习惯了。
　　不过，苏丹似乎忘记了有这么一个词儿，叫作：弱水三千，只取一瓢。
　　……
　　今天的店铺依然冷清，苏丹趴在柜台后昏昏欲睡，直到一道靓丽的倩影，走入店内。
　　黑色顺滑的长发，特意画了精致妆容的小脸，一条白裙显出温柔矜持的气质。
　　总的而言，这是一个挺漂亮的小姑娘，外表也就十八九岁。
　　踏入店铺，见到柜台后的苏丹，小姑娘不由眼前一亮，露出了欣喜的笑容。
　　“苏哥——”
　　不待苏丹说话，她捏起裙摆的两边，转了一圈，道：“看我今天这裙子怎么样？”
　　巧笑嫣然。
　　这显然已经不是小姑娘第一次走进苏丹的小店了，就在前几天，苏丹在门外发现一道鬼鬼祟祟的身影，正是前段时间在夜市上搭讪他的几个小太妹中的一个。
　　不过，与那晚朋克式的不良少年的打扮不同，她把头发拉直了，身上的着装也恢复了正经风格，脸上还画了精致的淡妆。
　　若不是那熟悉的轮廓，苏丹几乎都认不出来，简直判若两人。
　　被苏丹发现后，小姑娘不好意思地笑了笑，眼里的羞涩和仰慕也是相当明显了。
　　此后，也许是放开了性子，小姑娘每天必会到苏丹的小店准时报到，忙的时候甚至主动帮忙。
　　“苏哥，街上开了家肯德基，我们去看看怎么样？”
　　小姑娘的眼睛忽闪忽闪的，看着苏丹，眼里带着期待。
　　苏丹沉吟片刻，感受着身边正常的气温，那只鬼已经好几天没出现，看来是放弃他这块肉了，是个好消息，该庆祝庆祝。
　　“成。”
　　苏丹点点头，转身关了店铺的门。
　　对于乡下的小县城来说，肯德基算是一个稀罕物，当两人抵达的时候，尽管这个肯德基店面与城市里的相比要小很多，但已经是人满为患了，进进出出都是年轻人。
　　苏丹想说下次吧，人太多了，却来不及阻止，小姑娘便已经一头扎了进去，穿着白飘飘的淑女裙，行动倒蛮凶狠，本质还是那个不良少年啊。
　　没让苏丹等太久，便见人群中的小姑娘朝他招手，挤进去才发现，占了两个靠窗的好位置。
　　苏丹对她竖了个大拇指。
　　“嘿嘿。”小姑娘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又说道：“苏哥你先等着，我去点单。”
　　没待苏丹说话，又一溜烟钻入了人群中，看着她灵活的身影，苏丹脸上也不自觉地带上了笑容。
　　倏忽，一股冷意凭空升起，袖子下的皮肤顿时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苏丹被那突然的冷意一激，下意识左右看了看，只是那冷意来的迅速，去的也迅速，仿佛只是一个幻觉。


第64章 有鬼6
　　苏丹摸了摸手臂上的鸡皮疙瘩, 一脸沉默。
　　“怎么了，苏哥？”
　　“没事。”
　　苏丹摇了摇头, 看小姑娘自个抬着一个托盘，便自发地接了过去。
　　他也想那股突然的冷意只是一个幻觉, 但身体上的反应却不是骗人的。
　　这会儿, 虽然周身已经恢复了正常的温度, 然而苏丹心里却是沉甸甸, 连手上的汉堡都不香了。
　　在天还没黑前，苏丹自诩一名绅士, 先将小姑娘送走，然后才转身回了店铺。
　　踏入二楼，苏丹瞬间便绷紧了身体，只因为，他又感觉到了熟悉的低温, 就在这个客厅之中，而与往常，那气温又似乎有些不同。
　　苏丹没空想清楚不同在哪儿, 第六感迸发出强烈的危机意识，几乎是下意识就要转身往楼下跑去——
　　然而, 比他更快的，却是一双冰冷刺骨的手, 那双手触碰到了他, 强硬又不可反抗的将他扯了过去！
　　“唔。”
　　苏丹被甩到了沙发上, 身体撞击在皮质的沙发表面, 摔的有些七荤八素，而没待他反应过来，身上忽然贴上来一层冰冷的触感。
　　一只手将苏丹的嘴巴捂住了，隔绝了他的惊呼，接着是眼睛，苏丹什么都看不见，也什么都听不到了，似乎被捂住的不仅是嘴巴和眼睛，还有其他的一切感官，只留下那冰冷紧贴的触感，细腻真实得令人头皮发麻。
　　若说苏丹心里没有震惊，那是假的，明明这只鬼已经一个月接近不了自己，这几天又更像是消失了一样，现在为什么会——
　　明知不可能从鬼的手上逃脱，苏丹缓了口气，渐渐停止了挣扎。
　　截至目前，苏丹想到这鬼出现的一系列情况，且至今都没有真正对他下手，那他是不是可以猜测，它其实是保存有理智的？
　　而且神婆也说了，它有目的在自己身上留下它的气息，以此警告别的孤魂野鬼，像动物的圈地意识，将自己视作它的所有物，这可不是一个只剩下怨气且毫无理智可言的厉鬼所能做出的事。
　　苏丹心下缓缓舒出一口气，这时许是见他不再挣扎，那捂着他嘴巴和眼睛的手也挪开了，重见阳光。
　　夕阳从窗户外照射进来，苏丹却感觉不到任何温度。
　　那层冰冷的触感依然紧紧地贴着他，让苏丹感觉就像有个人在挨着他，是因为穿过他腰间的手臂，正不轻不重地搂着他。
　　苏丹凝视眼前的一片空气，尽管什么都没看到，但他知道，那只鬼就压在他身上，虽然不清楚它为什么突然就能够接近自己了，但一直这样也不是办法。
　　于是，苏丹开口了：
　　“你……是谁？”
　　他的话语很缓慢，像是怕惊动对方，又带着疑惑，苏丹接着说：
　　“为什么找上我？有什么目的？或者，你有什么未了的心愿？我能帮的肯定帮。”
　　这是苏丹能想到的另一方面，结合对方一直迟迟未对他下手。当然，苏丹也有意避开某个最糟糕的局面的意思，还是先不要惹怒它。
　　“为什么不说话？”
　　苏丹孜孜不倦地试图转移注意力，若是能借此让这只鬼说出原因就再好不过了，只是无论他费多大口舌，身前紧贴着的那层冰冷的触感，始终如一都是沉默，然而搂在他腰间的手，却一刻也没有放开。
　　最终，苏丹心里也忽然有些火了，没人愿意一直被这样对待，尤其是在整日的提心吊胆下，也许是看厉鬼迟迟没有下手而产生了胆量，也许是这些日子对厉鬼在身边的行为已经习以为常，也许是有了怒意的加持——苏丹加大了音量的话语脱口而出：
　　“你说话啊！”
　　话一出口，苏丹又后悔了，要是这鬼不管不顾吃了自己……
　　窗外，最后一缕夕阳消失在天际，天空开始暗下来。
　　夜晚，降临了。
　　苏丹缩了缩脖子，怎么感觉周围的空气好像变得更冷了，穿着长袖的身体在这不正常的低温下微微有些发颤。
　　四周安静极了。
　　呼……
　　似乎有股幽冷的气息在耳畔轻拂而过，掠过颈侧的肌肤，激起一阵颤栗般的感觉。
　　苏丹感觉自己的寒毛都快要竖起来了，心下一股不安的预感愈加扩大……
　　“……放开我。”
　　本来，苏丹只是在这越发安静诡异的氛围中，尝试着小小的挣扎了一下，却不想，竟然一下子能动了。
　　他有些错愣，仔细感受了下身前，那层贴着他的冰冷触感，却好似雾气一样，在他挣脱的时候悄悄滑走了，他恢复了自由。
　　苏丹在沙发上坐直身子，沉默片刻，然后像个傻子一样伸手在身前挥舞了几下，毫无阻碍。
　　他看不见那只鬼，也不知那鬼在哪儿，周围还是凉飕飕的，仿佛入冬的温度，但那鬼不再困住自己，算是一个不幸中的庆幸。
　　试图走了几步，还是没有任何意外发生，脸上不由露出一丝欣喜，脚下更是加快了步伐，眼见就要走到楼梯口……
　　苏丹皱起眉，脚下步伐不止，越来越快，最后甚至跑了起来。
　　然而，眼前仿佛近在咫尺的楼梯口，他却永远也无法到达——
　　苏丹停下来了，有些气喘吁吁，这时候要是还没发觉不对，他就是真傻了。
　　——那只鬼，在耍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