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姨的丈夫和大儿子也加入了“自由军”，“自由军”改变了她一家的命运。和贫民窟的许多民众一样，她由衷地感激那位首领，对首领夫人自然也照顾得尽心尽力。

尽管条件紧巴，人们却都愿意把自己最好的东西送给这位可怜又可敬的夫人。今天的晚饭，红姨难得地炖了一只鸡给他补身子，这在下城区可不容易弄到，价值大致等于两百支营养针呢。

收拾好餐桌后，红姨走到卧室门口，轻轻敲了敲门：“夫人，可以吃晚饭了。”

过了大约半分钟，门被从里面打开，那位夫人踩着软拖鞋安静地走出来。

他总是很安静，脸上带着浓浓的疲倦，看起来苍白且羸弱。因为实在太过瘦削，衬衫挂在他身上空空荡荡的，只有腰部的线条能被微隆的腹部绷紧。

红姨看着他的脸色，担忧地问：“夫人，您下午午睡又没休息好呀？”

夫人一手扶着腰，一手摸了摸小腹，不乏甜蜜地抱怨：“它实在太闹腾了。”

红姨自然懂得，乐呵呵地讲：“都一样，都一样的。想当初我怀我们家老大的时候啊，孕吐得那叫一个厉害，连人造牛奶的味道都闻不得呢！您别担心，等月份大了就都好啦，以后再生第二胎也不会这般辛苦……”

红姨絮叨着自己过来人的经验，并没发现那位夫人眼神冰冷，甜蜜的笑容就像一层浮在脸孔上的石膏面具。

司尘在桌边坐下，接过热气腾腾的鸡汤喝了一口。

鸡汤味道鲜美，鸡肉炖得软烂，连骨头也炖酥了，然而他一闻到那股味道就想吐。

尽管如此，司尘还是强压下呕吐欲喝完了一整碗汤，一边夸赞着红姨的手艺，一边在心中想着他的计划。

他百无聊赖地拨弄着勺子，冷漠地想：

下城区第三层的所有人，除了他，都活不到明天早上了。

红姨被他哄得心花怒放，不由在心里说：

这位夫人可真是个好人啊。



塞涅格当地时间晚上十点，演唱会结束。

阿什丽在安保团队的护卫下，一边向狂热的歌迷们笑容满面地挥手致意，一边走向后台。

一进后台，她脸上的笑容就消失了，只剩下满脸疲惫。

阿什丽摘下沉重的表演发饰丢给罗城——那是一顶华美的钻冠，由一名著名富豪召集顶级工匠打造后专程送给她，毫不夸张的价值连城，然而她随手一丢，仿佛那只是个小孩子玩玩的塑料玻璃饰品。

“比利，离庆功派对开始还有多久？”阿什丽脱下十几公分高的碎钻高跟鞋丢给他，大步流星地向前走。

罗城看了眼时间，“您还有二十四分钟的时间可以换装休息。”

“上帝啊！”阿什丽哀嚎一声，顿时不顾形象地赤着脚一路小跑起来，边跑边痛斥，“我真他妈恨这份职业！”

罗城：“……”

宇宙歌姬私下里的形象，和大众印象中的那位玉女歌手还真是判若两人呢。

晚上十点半，庆功派对在大剧院后台开始了。

进入会场后，罗城等人分散开来，像溪流入海般，各自悄无声息地汇入了人群之中。

政府的安保力量主要分布在外围，毕竟经过如此严密的安全检查后，没人觉得宴会里还能混进人来。

为了不影响派对的氛围，仅有的几个特工也是扮作服务生的模样混在人群里，加起来还不到十根手指，解决他们根本不是难事。

就在罗城正要下令开始行动时，他的光脑里突然跳出了一条通讯请求。

来自司尘。

司尘知道他今晚有行动，正常情况下不会挑这个时候来找他，所以一定是有什么紧急状况发生了。

罗城拧紧了眉，朝附近的人悄悄打了一个“行动暂缓”的手势，接起通讯：“怎么了？”

“是我，”司尘飞快地说，“停止行动赶快出来，你的身份被发现了！”

罗城一愣，手上却已经下意识做出了“行动停止，立刻撤退”的手势。

找了个借口和阿什丽打过招呼后，他一边不动声色地向门口靠近，一边问：“怎么回事？”

司尘紧张地说：“我也不知道他们为什么会发现。三分钟前我突然监测到了第四星系驻军有大规模调动，一部分朝你那边去了，还有一部分赶向了下城区，他们现在还在不断集合其他星球上的驻军……”

罗城心中倏地发紧，“你现在在哪里？你有没有事？受伤没有？”

司尘顿了顿，说：“我没事，这里有萧伯纳在呢……但是，罗城，我们不能继续待在红皇后星了。”

罗城心里发沉。

他当然明白，身份被发现，现在不走，他们就走不了了。

可是，一旦他们走了，“自由军”的人们，整个地下三层的普通人都将会面临灭顶之灾。

而且以司尘现在的身体状况，要想静默一整座城市——或许不够，可能得一整个星球——别说肚子里的小孩保不住，他自己也会有生命危险。

又如何走得了？

司尘察觉到他的迟疑，问：“你在犹豫什么？不该心软的时候别心软。”

这语气简直就是司长的昨日再现，罗城的脑子里立刻就浮现出了曾经那些被他以“教学”为名实则操/练得死不如生生不如死的日子，脊背下意识绷直，头皮一阵发紧。

尽管如此，他还是硬生生按下条件反射，问：“你现在安全吗？还能安全多久？”

他已经走到了门边，开门出去。

司尘沉默了两秒，讲：“别干蠢事，罗城。”

“我不能让你出事。”罗城顿了顿，看了身后陆续跟着他出来的“自由军”精锐们一眼，咬了咬牙说，“我也不能让他们死。”

人到齐之后，罗城开始带人往外撤。路上的人看到他们，也只会以为那位脾气古怪的歌星又有什么事安排他们去做，并没有人怀疑。

他们一路顺畅地离开大剧院，钻进悬浮车，风驰电掣地赶往下城区。

司尘安静了很久，终于说：“我现在在地下一层的空港站，我在这里等你半个小时。半小时后，塞涅格市会有一段十分钟的静默期，如果你不来，我就自己走了。”

罗城简直想顺着信号爬到通讯另一头把他揪住搓一顿：“你他妈不要命了？！”

司尘轻笑了一声：“就算是死，我也不会死在这里。”

说完，他干脆利落地挂了通讯。

妈的。

罗城咬了咬牙，回拨过去，对方拒接，再拨过去，直接被他拖进黑名单了。

这个疯子！

当悬浮车赶到地下一层时，地面上军方提醒普通民众尽快回家的广播声已经越来越响，越来越近，装甲部队和重机甲行动的声音震得头顶的地面簌簌发颤。

整座塞涅格市的上空，上百架战舰和重型机甲升空而起，盘旋在夜晚的人造大气层下，将城市包围的密不透风。

地下一层开始交通管制，街上的行人神色匆忙而惊惶，车辆被巡逻机器人一辆辆地检查后才能放行。

紧张氛围从上至下地弥漫开来。

悬浮车经过地下一层的空港站时，罗城只偏头看了一眼，就咬牙提速驶过，并撞翻了一排试图拦下他们检查的巡逻机器人。

巨响声吸引了整条街的视线和火力，十几架政府巡逻车瞬间紧跟着追了上去。

地下一层的空港站内，红姨也被外头的巨响声吓了一跳，向外看到了那幕惊险的飞车追逐战，心中涌起不好的预感：“夫人，您看外头，这是出什么事了？”

正闭目养精蓄锐的司尘睁开眼睛看了看，轻轻地笑了一下。

他的指甲在掌心里抠出了血，轻声细语地说：“就是一场车祸肇事逃逸嘛，您别怕。”

“我不是怕这个呀，”红姨看了眼头顶的大屏幕上，滚动播放的“请各位还在空港站内的市民不要离开站点，已登上列车的乘客请下车返回站内”的通知，忧心忡忡地说，“……夫人，外头好像出事了，你说他们……不会有什么事吧？”

她说的是现在还在地下第三层的“自由军”成员们，包括她的儿子和丈夫。她这趟出来，只不过是陪夫人去上城区的一家花店买花，哪想到这才刚到空港站，外头就出事了！

司尘拍了拍她的背，安抚道：“别担心，没事的，等交通管制结束了，我们就回去看看情况，好不好？”

这话又让红姨惭愧起来，连忙摆手道：“不用不用，哎呀，是我多心了，咱们还是去给您买花吧！”

司尘低头笑了笑，心想：再过半小时，天上的战舰和飞行器全都掉下来，这座城市就毁了，上哪儿买花去呢？

装甲车和机甲部队源源不断地从地上开进了地下一层。

红姨挤在他身边，两只手焦灼不安地扭在一起。

司尘脸上漫不经心的笑容突然一僵，他猛地抬起头，一下子站了起来。

“怎么会……”

红姨被他突然的动作吓了一跳，不安地抬头看着他：“夫、夫人？”

他的表情无比复杂，混杂了震惊、不安，甚至还有喜悦，好像他刚刚干了什么极其糟糕，会造成严重后果的事儿，可同时又有一个天大的好消息砸下来，大悲大喜，让他不知道该做出什么反应才好。

她听到他喃喃道：“该死的。”



从那个神奇的Nujnauy跃迁点开始，在“死亡荒漠”中漂流了三个多月，即将弹尽粮绝的太空飞行器终于找到了出路。

经过十几个小时的跃迁，被困在“死亡沙漠”里的元靖一行人终于成功脱困，最后一次跃迁却把他们送到了一个诡异得要人命的地方。

刚从跃迁点出来时，他们太空飞行器差点和一块巨大的物体残骸迎面撞上，几乎就要功败垂成，死在黎明前最后的黑暗。

夏佐操纵着飞行器惊险万分地避过一块高速划过的巨石，他刚松了一口气，就听尤利安仿佛被惊呆了地喃喃说：“老天，这是什么地方啊……”

夏佐当然也看到了，他的心口重重一跳。

宇宙里漂浮着无数太空战舰的残骸，一具不完整的人类尸体险险地擦过飞行器的舷窗飘过，而在离他们不远处，漂浮着一个不规则的庞大阴影，上面隐约还能看到人类建筑残留的废墟——那是一块曾经有人居住过的行星的残骸。

这里就是一片寂静如鬼蜮的太空坟场。

他们的飞行器则是一叶孤舟，是这附近漂浮着的唯一有活人的地方。

夏佐很快就反应过来，他们跃迁到了什么地方了。

十一年前的“光焰之战”覆灭了两个军团，两年前第四星系联盟的罗天德上将和亚述·沃古斯托少将的葬身之地——

元靖的手指紧紧掰着舷窗，面沉如水，一字一顿道：

“赛特娜行星系。”



第四星系，红皇后星塞涅格市，下城区第三层。

罗城远远看着第四星系军的队伍，微微咋舌。

很好，为了对付他，第四星系果然下足了血本，连装甲部队和重型机甲都用上了。

“自由军”的装备只有偷袭和打游击战抢来的武器，几百架轻型机甲，十几架中型机甲，还有三架重型机甲。

如果罗城是第四星系的指挥官，他不会把这叫做一场战役，而是虐菜。

然而现在，罗城自己就是将要被虐的那把菜。

这听起来就不开心了。

萧伯纳果然被司尘丢在了地下三层，司尘自己走了，除了照顾他的保姆外谁也没带，也没有告诉任何人第四星系驻军重兵攻打的消息。

——他只想和罗城两个人离开，像从前那样，其他人的死活压根不在他的考虑范围内。

幸好有萧伯纳和一亲卫队成员在，他们都是第三星系正规军事训练培养出来的军官，反应非常迅速，短时间内就集结好了队伍。

没有谁想当一只被碾死的蚂蚁，但问题是，“自由军”和对方的实力差距实在太大了。

罗城今天压根没想求胜，他只是在一次次反复地计算自己能带多少人冲出去。

可是就连这个数字也在不断缩水，直到缩水到他的底线，减无可减。

现在距离司尘所说的半个小时的时限，还有二十二分钟。

在第四星系，由于矿产被挖掘后形成的特殊地理条件，几乎每个有人类居住的星球的城市都分成上城区和下城区。不论是在作为政治经济中心的红皇后星，还是偏远的星球，人们都有一个相同的认知：

上城区的是高等公民，下城区的是穷人。

这其中，穷人也是分三六九等的，负一层的是普通穷人，负二层的是贫苦老百姓，至于负三层——和老鼠臭阴沟生活在一起的，怎么能被称为人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