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要把我们安全送到巴尔的摩港,别对任何人说见过我们,你就没事,”罗城顶了顶他的肥肉,“否则……”
司机大叔立刻点头如捣蒜,一脚踩下油门,“我明白,先生,我明白!”
司尘也被这阵动静吵醒了,揉了揉眼睛坐起来,帽子顺着动作滑落到膝盖上,一头柔软的雾蓝色头发披散了下来,拥着一张茫茫然、雾蒙蒙的小脸,“……林柘,怎么了?”
大叔用眼角余光看到了他的发色,表情都快哭出来了。
司尘不解地望着他们之间僵持的动作,问:“林柘,你在干什么?”
罗城捡起帽子扣回他的脑袋上,安抚地笑笑:“玩个游戏罢了,这样大叔能更快地送我们到目的地。”
司尘眼睛亮了起来:“那我们就能快点吃中饭了?”
罗城点点头:“对。”
司尘顿时好一阵欢呼雀跃:“那快点,快点嘛!”
司机大叔当然听不懂中文,不知道他脑补了什么可怕的内容,一张惨白的脸开始逐渐发绿。
大约半个小时后,他们快要出城了,从DC到巴尔的摩开车只能走公路。20世纪40年代,M国还没有建立起洲际公路系统,公路的管理非常稀松,所以即使是真正的杀人犯,开车从城里混出去也不是什么难事。
但赫尔辛这回竟然下足了大手笔,在每条出城的公路上都设置了检查关卡。
距离关卡还有两百多米的时候,罗城让司机大叔停了车,抱着司尘跳下了车。
他刚关上车门,大叔就感恩戴德地一溜烟调头跑了,简直发挥出了毕生的车技巅峰。
公路旁边是一大片榉木林,将白日里喧嚣的公路和远处一片幽静的别墅群隔开。趁无人注意,罗城拉着司尘离开公路,跑进了林子里。
他们在林子里走了十几分钟,司尘就无法再继续走了。
他穿着林柘高中时穿过的旧球鞋,球鞋偏大,人鱼新生的双脚又太过娇嫩,这么一会儿就磨出了水泡。
司尘一开始还没吭声,直到水泡被磨破,后脚跟磨出了血,被罗城发现了不对劲,他才“哇”地一声哭了出来。
司尘抽抽搭搭,不解又委屈地问:“林柘,我们要去哪儿啊?”
出发前就考虑到了受伤的可能,罗城身上也带了药。
罗城把司尘抱到一块大石头上坐好,将他的鞋脱掉,蹲下给他处理伤口。看到那两只脚上的惨像,他禁不住皱起眉头。
司尘一下子慌张起来,一边抹眼泪一边伸手按住罗城的眉心不让他皱眉,抽噎着说:“我不痛、不痛了,你不要不开心……”
罗城感觉自己心口好像被人打了一拳。
他紧抿着唇,一言不发地快速给司尘处理好伤口,收拾完东西,背对他蹲下/身,示意他趴到自己背上来。
司尘打着哭嗝,手脚并用地爬到罗城背上。
罗城将他背好,加快了速度。
天色不知什么时候阴了下来,铁灰色的铅云沉沉地压在树林上空,林子里刮起了风,风中带着潮湿的土腥气。
倏忽间,一滴冰凉的水珠滴落在罗城的鼻尖上。
他一愣,抬起头。
逐渐加大的雨势拍打得整个树林沙沙作响,脸上和身上很快感受到了湿意。
司尘从出生起就没见过雨,他愣愣地抬起手掌接着雨珠,茫然地眨了眨眼:“这是……水吗?”
仿佛还要嫌现在的情况不够糟糕似的,树林里远远响起猎狗的叫声,一声声此起彼伏,至少有三只。
罗城低低骂了一声:“妈的。”
真是屋漏偏逢连夜雨。
他背着司尘小跑起来,然而林柘并不出色的体力让他没一会儿就开始喘粗气,速度也不由自主地慢了下来。
身后猎狗的叫声越来越近。
视线快被雨水模糊成一片,背后传来司尘带了惊恐的哭叫:“林柘……我的尾巴,好像要变回来了……”
话音刚落,空气中就传来一阵连续不断的裂帛之声,比哗哗雨声还令人心悸。
紧接着,罗城抱着司尘的腿的手就摸到了一大片光滑冰凉的鳞片。
雨幕里响起“咔嚓”一声,清晰的保险栓被拉开的声音。
“爱德华,”赫尔辛讨厌而虚伪的嗓音慢慢靠近,“投降吧,我亲爱的朋友。”
水形物语(二十)
1946年12月25日,巴尔的摩jian/狱。
战后第一年的圣诞节,弥漫全国的节日氛围空前热烈。圣诞歌曲萦绕在大街小巷,面色红润的孩子们穿着簇新漂亮的冬装在街头奔跑,漂亮姑娘的裙角沾上冬夜的雪花,温暖的电灯光笼罩着槲寄生下的亲吻与欢笑。
在这样一个日子,就连jian/狱里的气氛也温馨了许多,广播里连续不断地循环播送着邓波儿俏皮而充满希望的歌声,囚犯们的晚餐被允许多加了一块猪扒和一个苹果。
在坐满了黑人、白人和墨西哥裔的饭堂里,一名容貌清俊的亚裔青年端着自己的餐盘,低头走过吵吵嚷嚷的餐桌。
他走过的地方,总会突然出现断层般的安静。
偶尔有一两个不懂事的新人搞不清楚状况,也会在试图挑衅前被旁边的老人一把捂住嘴,小声教训:
“小子,想在这里活下去,就别打林的主意。”
这个黄皮肤的年轻人在这个由罪犯构成的小社会里总是格外显眼,因为不管是在放风、吃饭还是劳务活动的时候,他永远是一个人。
不是那种被孤立导致的独来独往,而是没人敢惹他。
——在这里活下去的首要通则,就是永远不要去惹那些不好惹的人。
囚犯之间也分三六九等,处在最底层的是qiang/奸犯,最顶端的是黑/bang分子,死刑和无期徒刑的那些家伙通常游离在体系之外,而特别强悍不要命的,就会成为所有人口中的“you know who”。
但总有些不怕死的例外。
罗城刚在自己的位置坐下,还没来得及动叉子,一只肥厚的巴掌突然“嘭”地砸在了餐桌上,餐盘跟着重重一跳,蘑菇浓汤洒出来了大半。
周遭骤然一静。
他撩起眼皮看了来势汹汹的挑衅者一眼,拿起塑料叉子戳了个小番茄放进嘴里嚼了嚼,懒洋洋地问:“怎么,半个月的禁闭还没关够么,多米尼克?”
一手撑在他桌上的光头壮汉狞笑一声,恨恨地啐了一口:“臭婊/子,你以为耍些下流手段就可以抢走我东区老大的位置?该死的——黄/种/猪!”
下一秒,装满食物的餐盘就砸在了他的光头上。
多米尼克满身挂满了淋漓汁水和菜叶,看起来像是被砸懵了,直到四周响起窸窸窣窣的窃笑,他才猛地反应过来,顿时勃然大怒。
“操!”
他的一个拳头就有罗城的脸那么大,抡起胳膊就向他砸过来!
罗城轻轻松松地向旁边一偏头,一手用巧劲掐住多米尼克腕部的麻穴向下一按,另一只手拿着叉子,电光火石间,直接把他的手掌捅了个对穿!
光头壮汉瞬间爆发出一阵不似人声的哀嚎,罗城一松开他,他就捂着自己的手滚到了地上,打着滚惨叫。
他肥壮的身躯瑟瑟抖成了一团,血迹从指缝里渗出来,在油腻腻的地面上被蹭得到处都是。
“我的手!我的手断了!你这个该死的恶魔,撒旦!我的手啊啊啊!救救我,救命啊——”
狱警姗姗来迟,看清了现场的情况后,无奈地面面相觑片刻,最终决定把在地上翻滚的那个送进医务室。至于站在一边双手插兜看戏的那个,已经熟能生巧的狱警一脸麻木地把他双手一铐,带去关禁闭。
铁门嘎吱一声关上,漆黑狭小的房间里弥漫着一股汗臭和屎尿混合的浑浊恶臭。罗城熟门熟路地靠着墙坐下,听着门外的脚步声渐行渐远,闭上双眼开始读秒。
第11408秒,门外传来狱警有规律的靴子声,快速由远及近。
罗城站起来,禁闭室的门被打开,门外站着两名狱警,其中一个用警棍粗暴地在牢门上哐哐砸了两下,示意他出去。
罗城老老实实地跟着走出去,两名狱警一左一右地押着他,快速走过光线暗淡的过道。
过了几个拐弯后,他被一把推进一间杂物间,门被飞快关上。
其中一名狱警走上前给他打开手铐,两人摘了帽子,动作利落地对他点了点头:“爱德华少爷。”
罗城揉了揉手腕,打量着这两人中的一个。
那人也是个亚裔青年,年龄、身高、体型都和他差不多,发型也一样。至于长相,在西方人的眼里,亚裔的脸都长得一个模样。
另一人说:“少爷,快点换衣服吧,换班时间快结束了。”
罗城三两下脱了囚服,和假扮狱警的亚裔青年换了衣服。
一分钟后,两名狱警押着垂着头慢慢走着的亚裔囚犯,把他重新带回了禁闭室。
圣诞节的守卫远比平时松懈,罗城很轻松地就从里头混了出来,狠狠吸了一口阔别两年的新鲜空气。
Jian/狱旁的小树林里,停着一辆黑色福特汽车,罗城打开车门坐进后座,被一双手紧紧抱了个满怀。
青年带笑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埃迪,欢迎回来!”
罗城也笑着回抱了他:“艾尔,我的肋骨要被你勒断了。”
艾尔维斯松开了他,示意司机开车。上下左右地打量了罗城一遍,他叫起来:“老天,妈妈还总担心你在里面饿瘦了,你怎么反而壮了这么多!”
罗城笑眯眯:“里头伙食不错,狱友们还经常陪我锻炼呢。”
两年前,罗城带着司尘逃亡,还没离开DC就被动用了大量资源,早有准备的赫尔辛抓住。
看到赫尔辛的那一刹那罗城就知道自己失败了,他再怎么有办法,也不可能敌得过国家机器。更何况因为一场该死的阵雨,司尘的尾巴变回来了,再带着他逃跑根本是天方夜谭。
罗城只能束手就擒。
司尘被大剂量的麻醉针射中后带走,罗城面对给自己铐上手铐的赫尔辛,冷静地说:“不论你们想对他做什么,我奉劝你们住手——你们会培育出一个噩梦,所有人的噩梦。”
赫尔辛抬头对他假笑一下:“这就不劳你费心了,爱德华。”
很快,罗城就因为一堆胡乱安上来的罪名被关进了巴尔的摩监/狱,有期徒刑二十五年。
要是真乖乖坐牢,等他出来的时候这个世界就已经毁的差不多了吧。
重伤的艾尔维斯最终还是被救了回来,却留下了左耳的永久性耳聋,以及部分器官的不可逆损伤,在医院里住了一年多才出院。
艾尔维斯和林柘自小感情就很好,再加上他这次含冤入狱,艾尔维斯知道其中很大一部分原因在自己。
而在生死关头走了一遭后,他也终于明白自己之前钻了一个多么可怕的牛角尖。
出院后,艾尔维斯立刻赶到巴尔的摩,和罗城见了一面。
等到战后第一年的圣诞节,他们终于成功实施了越狱计划。
第一次策划这么刺激的事,艾尔维斯兴奋不已,久久无法平静。
罗城看他一时半会儿估计想不起正事,只得出言提醒:“艾尔,‘他’的资料呢,你带来了吗?”
艾尔维斯这才恍然想起,连忙从座椅底下的秘密夹层里取出一个文件袋,一边忍不住发牢骚:“这可是我废了好大功夫才搞到的!明明我是研究所的拥有者,实验室的那帮家伙竟然禁止我入内?赫尔辛那个糟老头子真是越来越猖狂了!”
罗城接过文件袋,借着路灯的光翻看里头的文件和照片。
看着看着,他的身上开始散发出阵阵冷气。
一言不发地快速看完了所有资料,他按了按额角,用力闭了闭眼,克制地问:“这两年,主导‘神之子’计划的是罗杰·赫尔辛?”
艾尔维斯之前也把这些资料全部看了一遍,里面那些令人发指的实验内容,即使没有发生在他身上,也让他禁不住浑身发凉,并不由得怒火中烧。
那完全是毫无人性、丧心病狂的,即使是法西斯也不会想出比那更有“创意”的折磨人的方法。
他简直难以想象,那个被他亲眼见证出生、差点被他害死的孩子,阿忒弥斯的孩子,这两年里到底过的是怎样可怕的日子。
艾尔维斯:“是他。”
罗城倏地紧紧握拳,把纸张揉皱成一团。
“那个老鬼现在可是安全局的高官,今晚在白宫的圣诞晚会,他负责了总统的安全保卫,”艾尔维斯拍了拍他紧绷的肩,说,“你放心,埃迪,我已经买通了实验室的一个家伙,港口那边也安排好了,今晚不会有问题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