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命在前,温玉雨知道那个巫师必定会出现。但他想不到是,巫师会以这样的方式进行攻击。
地面上粗糙的石板像那浪潮般翻涌而起,直直朝坐在主位上的神官袭去。而那些原本站在石板上的普通民众,随着石板被抛到空中,少部分人因位置问题,竟随着石板一同朝神官方向而去。
正常而言,神官就该保护民众的安全,先一步将那些抛到空中的百姓救下。
然而这个世界的阶级矛盾早已到达水深火热的地步。在掌权者眼里,这些百姓不过是愚昧的同族。面对那些抛在空中的子民,神官仅仅给自己施加了一个保护罩。那些石板打在保护罩上,化为粉末。而子民们纷纷掉落在地上,吐出鲜血。运气不好的,甚至会被从天而降的石板砸成肉泥。
鲜血,哀鸣,平静的城镇化成了人间地狱。
随着新的吟唱结束,广场上出现巨大的法阵。阵法缓缓变成一道门。一个由金光组成的巨大神官从门中缓缓降落。
这个金光神官虽有同样的威严优雅,可他有六只手。每一只手上都拿着一把武器。
其中一个手臂挥动,金光斧子砸落在地上,将广场砸出一个巨大的深坑。原本在那处的子民被砸了个稀巴烂。而巫师至少利用石板卷起的时间,将九名魔女同伴救了下来。相比之下,巫师更具有人情味一些。
瞧见地上的那些烂肉,温玉雨以为自己会和身边的民众们一样惊呼,感到恶心和恐怖。只是这些他都没有。
在自知自己没有魔法的情况下,很可能无法打过对方的情况下,他竟然没有丝毫恐惧。
温玉雨不由自主地抚上心脏处。他想知道自己是否已经不再跳动。
魔女虽然被救下,但失去魔杖,项链等法器,她们和普通人毫无区别。无法成为巫师的助力。只是她们并没有因此就逃跑,她们把手贴在巫师的背上,将身体里的魔力传导给巫师。寄托于巫师强大的一击能够打倒神官。
巫师从地上召唤出了一条散发着黑气的三头蛇。这三头蛇目露凶光,吐着信子,森森的白牙从嘴巴两边露出,像吸血的恶魔。
瞧见那比金光神官小了近两圈的三头蛇,神官露出一个嘲讽的笑容,“不自量力。”
在这个世界里,巨大就代表着魔力的强大。那条看起来威猛的三头蛇,在不到三个回合就被金光神官捏着嘴巴,用巨剑一一割下头颅。黑色的毒气弥漫在四周,那些原本就受到伤害,无法移动的普通人被直接毒死。
巫师也被一剑斩首,鲜血喷溅,还带着一点点肩膀的脑袋划过半空。魔女的尖叫声仿佛刺破耳膜,让温玉雨的耳朵只剩下嗡鸣。
站在一旁的温玉雨脸上满是不知谁的鲜血,他看到咕噜噜滚到他面前的巫师头颅,内心平静地和那尚未合起的眼睛对视。巫师脖颈上那条能作为媒介的项链恰巧落在他的脚边,就像巫师以死送给他一样。
温玉雨捡起那条有些磨损不再光泽的项链,并没有要救助这些人的想法。
从大家安居乐业,到鲜血喷溅,再到如今毒尸卧趟,巫师死亡。温玉雨都完美地以一个旁观者看着这一切的发生。
救如何?不救如何?
若是在自然之中,人若是因兔子可怜而救下兔子,就要面对狮子没有食物饿死的后果。这是在影响食物链。而人类社会里,有些人天生就是吃草的兔子,有些人天生是吃肉的狮子。那普通人耕作一亩三分地,自给自足。那些权贵者通过掠夺征战,得到大量的财富。又有什么问题呢?
社会,也是存在食物链的。
想到这里,温玉雨已经开始意识到自己不再像一个人了。
他无论能力和思维,都不在社会链之中。这不是一个人概有的想法。这样的他继续下去,将会非常危险。
“恶魔!黑发恶魔!”一个士兵用枪指着温玉雨,因恐惧,那声音甚至带着些破音。
温玉雨看到身边那一圈将自己紧紧围住的士兵,再发现自己不知何时已经露出的黑色头发,顿时了然。
中世纪,每个人都是金发碧眼,红发赫眼,哪见过他这种黑发黑眼的东方人呢。倒是那些描写恶魔的书将黑发黑眼当成了恶魔的象征。
“恶魔,你来到这里,是为了救走你的子民吗?”神官充满威严的声音审问道。那个还漂浮在控制的六手金光神官适时摆出来攻击的姿势,代表着他即将会杀死这个黑发恶魔。
“请救救我们。伟大的恶魔大人。若你将我们救下,我们将永远效忠于您。”其中一名魔女在巫师死亡后,几近绝望。她不求一切,只想活下来。
“我们愿弃神从魔,求恶魔大人救救我们。”其余几名魔女也纷纷请求。
“果然!你们这些魔女早就已经背弃了神。”神官听到魔女们的话,怒不可遏,“今天我要把这些魔孽尽数驱除。”
“我们从小就信奉神。是你们神殿嫉妒我们同样能使用魔法,陷害我们于不义,赶尽杀绝。我的父母一生从未做过恶事,就因为我能够使用魔法,便将他们烧死。真正的魔孽,是你才对!”魔女反驳道。她被神殿迫害得家破人亡,满腔的仇怨只求能够抒发。
“你父亲出入山林,与林中恶魔勾结。自然该死!而你身为他的女儿,得到了恶魔的恩惠,同样要死!”神官对自己抓捕的几名魔女都很是了解。只是那语气多了明显的猖狂。
第84章 魔法世界
“我是商户之女,你们神官不分青红皂白栽赃我家人,将家中财宝尽数掠夺走。我侥幸逃出,若不是我意外觉醒魔法,又如何活到如今。”另一名魔女也满腔的怒火,她朝温玉雨哭着恳求,“求恶魔大人为我们主持公道。”
“哈哈哈哈。要恶魔主持公道,简直可笑。”神官还沉浸在自己抬抬手就能将这些笼中鸟杀死的自大之中。可四周还有士兵和存活的百姓,他不可能与恶魔一般作为,因此还是需要解释几句。只是那语气里的猖狂难以掩饰,“你父亲贩卖恶魔器物得来的金钱本就不义。他们与恶魔交易,是罪恶!我将带着罪恶的金钱拿去供神,由神为这些金币清洗罪孽。这是为国王祈福,造福百姓。”
“你这个满口谎话的神官!我父亲根本没有和恶魔交易。”魔女反驳。
其他几名魔女也纷纷激动起来。
“我父亲是城里数一数二的手艺人,世代为神官制作法器。我不过贪玩,意外发现自己有使用魔法的天赋。你便把我全家杀害!”
“我自小与姐姐相依为命,你们看上姐姐的美貌,诬陷我,强迫我姐姐委身于你们……”
一句句话,带着血与泪的冤屈。
却没有半点打动温玉雨的心。
“说句实话吧。这种剧情,我基本每个世界都得经历一两回。”温玉雨手里摸索着手里陈旧的项链,有些烦闷,“轻则童年阴影,重则灭城灭国。达尔文都知道物竞天择,适者生存。难道兔子爸爸被狐狸吃了,小兔子就要哭着找老虎帮他报仇吗?”
温玉雨说到这里,自己便自顾自地摇了摇。
作为穿越者的他,有时候再怎么难受,也要顺着任务内容而行。作为穿越者的他也并非全能,无法呼护着某人一生。作为穿越者的他,也会因一时的恻隐之心而导致更大的崩坏。
既然如此,又怎么敢将自己的情感投入。
“你这个黑发恶魔!究竟在说什么!是不是在吟唱魔语!”中世纪说的都是英文,神官根本听不懂温玉雨说的话。
害怕温玉雨召唤什么厉害的魔物,神官立刻朝金色神官命令,杀死这只黑发恶魔。
“唉。太平凡我会寂寞无聊。可总是这样生生死死,又受不了。”温玉雨瞧见那即将落下的巨斧,心中无比平静,“人,真的好麻烦。”
就在魔女的惊呼声之中,温玉雨手中的项链发出耀眼的光芒。这些七彩流光形成了一个护盾,将温玉雨包裹。那金色巨斧打在七彩护盾下,竟然化作金色的星芒消散在天地之间。
这些金色,是魔力颗粒粉碎的过程。
“天啊。”众魔女深知这金色神官的可怕,自是能深刻体会到以简单护盾击溃金色巨斧的温玉雨有多么强大。
神官也愣怔片刻,可他并没有就此意识到什么。他的神官比山还巨大,凌驾于天空之中,威严神圣。而温玉雨的护盾只有那么小的一个,仅仅能护住他自己一人。这看似实力悬殊的局面,让神官的自信依旧。
他指挥金色神官再次进行攻击。只是他留了心眼,这回改成了远程。
巨大的金色神官高高举起金色的华丽魔杖,口中呢喃无意义的词语。天空中凝结出了万千冰刺,它们就像有意识般,冰尖转头,对准站在场中央的温玉雨齐齐射去。
站在身下的国王子民们哀叹惊恐着,魔女们惊呼着。
可温玉雨的仅仅是抬头看了一眼,冰刺就不再动弹了。他的手朝上一挥,万千冰刺顿时转了个向对准金色神官。手掌反转握拳,冰刺顿时将金色神官刺死。金色神官化作点点金光飘散,带着冰冷。
“怎么可能。怎么可能!”神官看到自己召唤的神竟然如此轻易就被这个黑发恶魔化解,顿时瘫坐在地上。
温玉雨知道自己说的话并不会被对方听懂,可还是自我加戏地解释道:“只要理解了魔法的原理,就不难理解了。”
“魔法不过是脑袋里的意念利用空气中游离的可控物质进行合成的方式。每一种游离物质都有自己的性格。火元素暴躁,冰元素冷傲。只有相互性格契合才能驱使元素,因此初级魔法师通常只能使用一种元素的魔法。而等精神力、意念力、魂力等级提高以后,就能以上控下地使用更多种类的元素力量。”
“当然。”温玉雨忽然笑了笑,“这些都是高级理论了。你们如今使用的不过还是低等原理,把元素收入媒介和身体之中,再释放出来。人的身体都是有限的,又怎么比得上就地取材地直接用本身就弥漫在天地间的魔力要厉害。”
“这种原理最厉害的一点,还是它可以抢夺对手的力量,化为己用呢。”
说着,温玉雨闭上眼睛,让意识控制项链媒介,召集那些还未完全飘散的金色元素。
金色元素从四面八方迅速被召回,合拢,组成了一个金色的魔女。这魔女脚踩高跟鞋,紧身的长裙完美地勾勒出腰线,头上带着一顶宽边尖帽,巧笑间让每一个看到的人都莫名心生善意。这样一个魔女,当真比那金色神官要柔善许多。
同时,也颠覆了大多数人对恶魔的印象。
这个金色魔女缓缓缩小,朝神官走去。千万鲜花铺成道路,她走过的每一步都会化为彩色,并随着金色魔女的离开,化为七彩星光,消散在空气之中。
直至走到神官面前,金色魔女最终变成一个身高不过一米的小女孩。她只那么轻轻勾一勾手指,便把神官手里的书带到自己身前。手指朝那书轻点一下,神官的魔法书便化成了金光碎裂。
没什么比亲眼看到自己的力量成为攻击自己的手段要感到恐惧。直到魔法书被撕碎,神官依旧没有任何动作。
他就像进入假死状态的动物,连呼吸都唯恐自己刺激到眼前这个黑发恶魔。
面对等级相近的对手,哪怕输也敢疯狂叫嚣。可当人面对绝对的实力压制时,那股恐惧的力量,足以将人的灵魂吞噬。
绝对的压制,绝对的被压制,温玉雨都体验过。
面对这个连语言都失去的神官,温玉雨只有无尽的乏味。
他想到了很多很多属于他的曾经。
在末世时,他被丧尸带着腐臭的牙齿咬过,那无论如何都挣扎不开的无助,皮肉被咬穿仅仅是前菜,那肌肉随着牙齿被撕裂开去的感受才是极致的疼痛。可那时候的他为了保护任务目标,还需要保持着清醒。
那是他第一次对自己那么狠,却不是最后一次。
他用刀根据系统的指引,将身体划得鲜血淋漓,引得丧尸们朝自己赶来。他将自己手上的肉一片片割落,扔到丧尸的脸上,让他们品尝自己血肉的鲜美而无暇攻击任务目标。他将自己几乎仅剩下骨头的手砍断,扔到丧尸群里,引得附近的丧尸争相啃食。
在那个世界,他以失去手臂,失去一只耳朵,满身疤痕的模样完成了所有任务。只是那种由自己亲手下刀的疼痛,还似乎留在他的灵魂之中。
然后随着一次次穿越,旧的疼痛被新的疼痛所覆盖。
参与战争时被爆炸碎片炸伤,被魔修抓住成为实验体而经受的针扎与试毒,从大火中救出孩子而被火灼烧,身中数剑落入寒冰深潭还必须将任务目标救起。
慢慢地,他受伤的次数越来越少。
可他已经不害怕疼痛了。他已经可以从容里朝自己的身体下手,以懦弱的模样得到任务目标的信任。他可以清醒地接受任何实验,只为寻找更好的任务时机。
温玉雨不知道自己这是怎么了。他被自己脑袋纷乱的思绪弄得好累。
忽然间,他想当一个普通人。
他想停下来休息,不想再穿越了。
自己有一箩筐的秘密,却无法和人分享,只能把自己裹紧。他的见识和眼光的超前,使陌生人为之赞叹,过后人去楼空,剩下的唯有空虚。熟悉者因无法交流而冷场,彼此尴尬,逐渐心生隔阂。
他知道,如果他不能成为他自己,去到哪里,世界都不过是钢筋水泥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