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大概会是季久舟这平凡的一生里，最为不凡的举动。
　　屏幕前的季久舟穿着一件素色针织毛衣，头发用水抹平过，却还是有一两根呆毛往上翘。他的笑容很浅，给人温和舒服的感觉。他的声音就像流水般潺潺划过耳边，带着春季般雪融后的冰冷。
　　“我没有抑郁症，也没有任何人强迫我。我只是觉得我一直活在梦里，如今想要亲手结束自己的梦。”
　　季久舟说这话时，表情很平静。虽然是一个无可奈何的决定，可没有什么难以接受的感觉。
　　就像……许文修听从母亲加了二十多个女孩的微信。
　　虽然层次不同，可两人在做这番举动时，给人的感觉是相同的。
　　“我看过心理医生，也有找过驱鬼的巫师。做身体检查的医生都觉得我很烦，让我不要想这么多乱七八糟的事情，有这闲钱去旅个游，之类的。”
　　季久舟想起医生那一脸的不耐烦，莫名又有点想笑。
　　“我录这个视频，只是想对所有人说，我没有受到什么迫害。我的人生很健康。”
　　听到这里，温玉雨持了一种反对的心态。
　　如果一个人健康，又怎么会选择死亡？
　　仿佛是知道了温玉雨的想法一般，季久舟开口道：“你一定会想，哪有一个自杀的人会有健康的人生。可健康的标准，是什么？”
　　“人被生出来，一定要选择活下去吗？”
　　这一句话，让温玉雨无法回答。
　　就像天是蓝的，草是绿的，那活着不该努力地活着吗？
　　可人的确无法选择自己是否出生。作为基因时也只是凭本能地往前游。生下来后，自然就凭本能努力活着。
　　但本能这种东西，太微妙了。
　　老鼠如果不能克制自己食欲的本能，会被人抓住打死。人类如果不能克制自己贪欲的本能，会被检举。因此本能未必就是绝对正确的。
　　那同理可证。
　　生下来就该活着，是不是也未必正确？
　　这个问题，就像一百个人心中的哈姆雷特，永远都不会有答案。
　　“我从小有一些奇怪的记忆。记忆里的我是个魔法圣徒，是个……算了。感觉我说了，只会让你们觉得我脑子有问题。”
　　季久舟显然说过很多次，因此不想再说。
　　“这些记忆很真实，还有一套完整的世界观支撑。如果我去写小说，大概会很厉害吧。”季久舟笑了笑，这次的笑容有些勉强。
　　“我不知道为什么，我不想否认这些记忆的存在。否认了它们，就像否认了我自己。或许人死了以后真的要过奈何桥，喝孟婆汤。我轮回转世的时候，却是偷偷吐了几口。”
　　“当然，困扰我的，也不是这些记忆。”季久舟在大家误认为他是因为这些胡思乱想而选择自杀时，忽然否定。
　　“我从小，脑子就很奇怪。”季久舟的声音变得很轻，像撕裂伤口时，疼得说不出话来，“我看一个人的时候，脑袋里总会自觉地给对方脑补一些奇怪的东西。像，兴趣是什么，考试多少分，智商测评如何，是敌是友。就像在玩游戏似的。做一件事情，还有进度条。我今年26岁，所以就是LV26。”
　　“当然，这些只是我在脑补，不是大家脑袋上真的有些什么。”季久舟觉得自己这句解释很没意思。
　　“我很想去无视这些东西。可我就是无视不了。这就像病毒一样。”
　　季久舟的语速开始加快。
　　“我分不清现实和梦境。”
　　语气中带了一丝魔怔般的疯狂。
　　“所以我选择结束。”
　　他哽咽着，表情痛苦。
　　“对不起。”
　　季久舟仿佛在哭泣，脸上没有泪水。
　　“我选择结束。”
　　说完最后一句话，季久舟就像突然松了一口气般，露出了灿烂的笑容。
　　他最终做了一个懦弱，但让自己轻松的选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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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温玉雨看完这一段影片，有些不知所措。拆开的薯片一片没吃，嘴巴倒是不自觉张开了些。
　　就是有一种，好好的人，怎么说疯就疯的感觉。
　　“怎么这个人，有点像许文修呢？”一样的神经兮兮，脑补过度。温玉雨这般评价道，“许文修现在有AI保护系统，是不是也防备着这种情况的出现？”
　　如果把许文修归类为退休的穿越者，那么一切事情就合理了。
　　“他没病。”系统为季久舟说话。
　　“什么？”温玉雨倒不是听不懂系统的话，他只是很奇怪系统会帮季久舟说话。
　　系统说道：“季久舟他没有精神问题。他所处的世界，就是有进度条的。”
　　这句话，让温玉雨顿时一愣。
　　系统没再说话，而是给温玉雨继续放了一条季久舟所处世界的片子。
　　季久舟的世界既平凡又不平凡。这个世界和普通世界没什么两样，手机，电脑，AR技术飞速发展。除了一条，身份可视晶片的植入。
　　那是一片自出生便植入在人体里的晶片。这晶片能够有效降低犯罪几率，快速定位，捕捉犯罪分子。
　　而作为附加功能，则会记录一些自己的个人信息，识别犯罪分子，帮助晶片使用者分类任务进度，让人生变得更具规划性。也就是所谓的进度条。
　　季久舟长期处在正常位面。
　　在那些位面里，季久舟时刻提醒着自己不要被进度条影响。这种提醒深入了骨子里。与系统分别到达新世界以后，季久舟以为自己看到进度条是不正常的，最后导致了这个悲剧的发生。
　　“医生没有说吗？”温玉雨很疑惑。
　　“他没说。这是保密协议。”系统话中的他，指的是季久舟。
　　是啊。因为他们签订了保密协议。这种事情当然不敢说出去。
　　季久舟没说，一直以为自己不正常。而医生不知，因为这是每个人从出生开始就看到的东西。就像生殖器官一样隐私，非到特殊情况，大家都闭口不提。
　　温玉雨忽然觉得，季久舟死得很冤。可冤枉之中，又有一些耐人寻味。


第41章 又如何
　　“我这辈子，最高只拿过B等。”
　　“这一回，我怎么也能拿个A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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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天修帝王，终将不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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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分不清现实和梦境。”
　　“对不起。”
　　三个人临死前的话在温玉雨脑袋中旋转围绕。他们的表情或安逸，或畅快，或解脱，都没有死亡来临时的恐惧。
　　恍惚间，温玉雨抓到了一条埋藏在三个视频里的线索。
　　任务。
　　是的，就是任务！温玉雨终于明白为什么看起来怪怪的了。
　　他们并没有从系统的阴影里走出来。
　　他们把人生当成了一个自我设定的任务来完成。
　　桃子鱼她经历的世界最少，精神状态是三人中最稳定的一个。所以她前期只是有些迷糊，想了很久才想到自己的人生方向，追求一些小女孩都喜欢的东西。
　　但到了中后期，她就开始转变。她一直都没从任务的世界里走出来，因此她干脆把整个人生当作任务来过。她活的优雅知性，没有一点属于自己的喜怒哀乐。她获得了所有人的认可，却并没有在过属于自己的人生。
　　天修帝王在自己最充满希望的年纪迅速夭折，内心极度不甘。这算一颗埋藏在心底的种子。
　　生病期间看的热血动画，使他的性格转变。加上失去了父母的约束，系统的选定，天修帝王在最叛逆的年纪里，成为了自己最想成为的男主角。
　　等到他完成任务，想要过自己人生时，他是充满着期盼和倔强的。
　　那时候的他，未必就抱着任务的心态去做帝天这个组织。
　　可惜命运弄人。
　　天修帝王被朋友背叛，遭遇一次特大冲击。
　　父母教导他好好学习，做一个正直的人。系统指导他完成任务，学会更多的生存技能。但没有人教过他如何分辨真假朋友。
　　天修帝王没有经历过社会。他的人生没有经历过独自一人面对社会尔虞我诈的时刻，加上末世的残酷，巨大的利益。天修帝王的失败可以说命中注定。
　　若就那般死去，天修帝王大概不会那么痛苦。
　　天修帝王变成丧尸后，宁可流浪在人群之中，日复一日，却半分不愿去复仇。
　　温玉雨可以想象，如果没有系统再度来访，天修帝王会一辈子那般颓废。
　　可因为系统，让他想起了自己的一生被记录者，想起他的人生会被其他穿越者观看，想起了那一句“我，天修帝王，终将不凡”的话。
　　天修帝王有了一个专属于他自己的任务。
　　拒绝系统的再次签约，或者是倔强，也或许是想要独立。
　　他会拒绝系统是很理所应当的事情。
　　失去系统的天修帝王惨遭滑铁卢。若他再度签约，想法反而成功了。没有人能分清成功是天修帝王自己的能力，还是依赖了系统的帮助。
　　好在，天修帝王的结局是完美的。
　　他凭自己的能力，完成了自己想要做的事情。
　　得到了一个属于他的SSS评定。
　　季久舟的情况完全可以说是一个乌龙。一个悲伤的乌龙。
　　他洗掉了自己的记忆，却洗不掉刻在灵魂上的习惯。
　　但温玉雨想，假若他也学季久舟那般洗掉自己的记忆，到了相同的世界也会犯一样的错误吧。
　　“穿越者里，就没有善终的吗？”温玉雨问道。
　　系统很奇怪地反问：“善终的定义是什么？”
　　“就是……”温玉雨忽然间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了。
　　桃子鱼不善终吗？
　　她得到了优渥的工作，得到了一个帅气体贴的老公，得到了美满的家庭，得到了亲人的爱戴，得到了老死的结局。
　　这换做任何一个平凡人来讲。这完全就是女性的梦想一生。
　　天修帝王不善终吗？
　　他虽然惨遭朋友的背叛，但是他的帝天经别人之手成为了人类社会里最大的组织。他成为丧尸后，更是统领了丧尸群体，歼灭了其他反派，将穿越者打压得死死的。最后自杀的时候，更是得到了全球人的朝拜。
　　要说这是任何一个中二者的顶峰都不为过了。
　　季久舟不善终吗？
　　在其他人眼里，可能看到了一个年纪轻轻的自杀者。但是季久舟不想抹掉那些记忆，又不想接受新的世界。他觉得死的时候，那眼神是快乐的。
　　人可以选择活着，是否也可以选择死去？
　　温玉雨不知道答案，但他绝对不是一个会选择死亡的人。
　　世界总是均衡存在的，没有一种死亡不需要经历痛苦。季久舟吃安眠药死，胃部承受灼伤时会有多痛，温玉雨是知道的。
　　可既然连这样的疼痛都能忍耐，那为什么不干脆经历反而没那么痛苦的人生。
　　至少人活着还会有好事发生。而死了，永远就是死了。
　　三个穿越者都看似被系统干扰后无法回到自己正常的人生。
　　可若没有系统的出现，他们的人生又能好得到哪里去？不过是三具庸庸碌碌毫无作为，早夭的尸体罢了。
　　温玉雨长而缓地叹了一口气。
　　玻璃外是高耸的大楼，阳光正好。浓厚的白云和蔚蓝的天空形成了对比。远处的马路上，车辆停停走走，像并不一帆风顺的人生。
　　他忽然想许文修了。
　　天修帝王说的话没错。
　　如果这时候能有个同类在旁边，感觉可能会好受不少。
　　人类终究是群居型动物。


第42章 小女孩
　　三个视频弄得温玉雨的情绪好低落。
　　本来就安静的屋子此时更是压抑到了极致。
　　温玉雨拖着通宵看视频后的疲惫身体，决定出去走走。
　　温玉雨所住的地方是市里数一数二的好位置，出了小区便接近闹市。附近还有一个大广场。很多节日活动，政府都选在那处举行。连带着附近几条街都特别热闹，生意极其兴隆。
　　正直元宵日，隆重得堪比第二个春节。大人小孩都到街上玩耍。大街小巷，喜气洋洋。
　　浓郁的节日气氛感染了温玉雨，压抑的心情顿时好了不少。
　　莫名地想起自己误打误撞地撞到了许文修的老家。温玉雨有点怀念地笑了笑，插在口袋里的手摩挲着那枚雏菊银币。一遍一遍。
　　今天元宵节，许文修说不定也会过来凑热闹。想到这里，温玉雨又否定自己的想法。先不说许文修会不会来，就说这个市中心这么大，现在人这么多，也未必能碰上。
　　街上人潮汹涌，温玉雨就挤在人潮之中，随着人潮无意识地行走。看到好吃的食物，他会买一点吃。看到好看的东西，他会买一点玩。
　　把每一天都当成最后一天来过，其实人生会洒脱很多。
　　嚼着冰糖葫芦的温玉雨瞧见路边有一处围着一圈又一圈的人。好事的温玉雨赶紧凑上去图个热闹。
　　仗着自己长得瘦小，便往里除窜。
　　他原想会是个什么胸口碎大石，或者街头魔术之类的表演，却没想到会是一个小女孩在中央使劲地哭。
　　小女孩穿着红色的连衣裙，卡通橡皮筋扎着双马尾，踩着一双小红鞋。
　　应是不小心走失的孩子。
　　一般遇到这些孩子，大人们都会报警，或者把她带到附近的警察局，让警察帮忙寻找走失儿童的亲属。
　　但这个小女孩不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