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仰韶!”白谢秋脱口而出。他手中的剑已然出鞘。
“喵——”回应他的是一声软糯的猫叫。狸猫从杜仰韶怀里探出一个头,伸出粉粉的肉垫冲他们打招呼。因着开口的缘故,它嘴上原本叼着的小鱼干掉了下来,被杜仰韶一把接住,重新递还给它。
“喵,喵!”好久没吃过的美食差点丢了,003连忙抱住,然后才看向那两个人。
然而那两人并没有看向他,他们警惕地看着杜仰韶。
杜仰韶就坐在那里,抱着猫专注地看它,仿佛宗扬和白谢秋都不存在。
可白谢秋一想到自己刚刚和宗扬商量对付云合的事情被他听见了,和宗扬对视一眼,两人都有些无语。
这算什么事?
第34章 第一个渣攻(完)
夜色正美, 明月高悬, 可这边三人一猫气氛僵硬,另一边锦绣楼台安静无声, 没人有赏月的心情。
云合负手站在窗前,他身后, 一身黑衣的宿羽安静地站在阴影里。
云合脸上没了一贯的笑容,他紧紧扶着窗栏,手指因为用力而青筋露出,手下的木质窗栏发出承受不住的轻响,声音刺耳沉闷。
云合在想自己的计划。
准备背叛危月的时候, 他也像这样在夜色中站了一夜,用绝对的理智衡量得失。
事实证明了他的决断没有错。如果现在是危月掌权,那么他绝无可能如同现在这样成为暗楼的楼主,诸事一言可决。
杜仰韶并不在乎掌权与否, 他私下的势力甚至只在那一天出现过, 此后也没有安插进承天阁里。
但越是这样,云合越是看不透他。一想到这个人, 云合心底就不由泛起一阵寒意。少年阁主根本不在意他在承天阁攥取了怎样的权力,以至于云合猜测不出他到底在想些什么。
如果真的不在意权力, 那么当初直接找机会脱离承天阁不好吗?可杜仰韶就那样顺势准备了后手, 把杜霄和危月都干掉了。
可要说他是为了阁主之位,为了在江湖上挥斥方遒, 杜仰韶偏偏可以数天不出院门, 不在意江湖消息, 也不出手收拾承天阁的大小势力,甚至放任云合以楼主的身份掌握本不该属于他的权力。
当初,云合对杜仰韶进行暗示,传递消息,甚至暗中表示要投靠他,本来只是一个试探——一直到现在,他都没有停止过对这个人的试探。
可是试探到现在……
“楼主,客人来了。”门外的声音打断了云合的沉思,他吐出一口气,面色如常地笑了笑:“请。”
客栈狭窄的房间里,灯光明亮,也有人和云合有一样的疑问,不同的是,他正大光明地问了出来:“那你为什么不离开承天阁?”
这个问题很有些天真,白谢秋看了宗扬一眼,惊诧于他这么快就放松了对杜仰韶的警惕。
不过,任谁看了刚刚的场景,恐怕都忍不住会放松一些吧,就连白谢秋都忍了许久才忍住想笑的冲动。
方才,在空气安静一片,几人大眼瞪小眼的时候,杜仰韶轻飘飘看了他们一眼,想要抱着猫离开。
可是狸猫扒拉住床沿,浑身的毛都炸开了,强烈地表达出不想走的意愿。杜仰韶不想用力太大伤了它,手一松,就被它蹬着后腿踢到了脸上。
那个小小的爪印留在杜仰韶额头上,就像一个滑稽的贴画,让人无法将杜仰韶和那个城府深沉的承天阁阁主联系在一起。
——在杜仰韶无奈地摸了摸自家狸猫的脑袋,不仅没有生气,还顺从它的意愿留在这里,重新把它抱进怀里给它挠下巴的时候,宗扬眼里的警惕已经肉眼可见地消除了。
他想起了从前的自己与杜旭。
下山的这半年,他才知道,原来男子与男子也可以有那样的事情。可他其实不确定自己是否真的对杜旭产生了那样的感情,因为在他心里,杜旭和自己的师兄同样重要。
宗扬从小长在藏药谷,师父把他丢给师兄照顾。薛浦深对他当然很好,却更像是一位严父,没有杜旭的温和体贴,更多的是严厉的训导。
而杜旭……那段时间,是宗扬最轻松最快乐的日子。他感觉到了被人宠爱的滋味,仿佛无论怎样,那个人都会包容你,含笑倾听你的一切。
传言杜大哥要定亲时,他悄悄难过;后来杜大哥拒绝了婚事时,他又悄悄开心;杜大哥死了,他想为他报仇……
可宗扬大概永远也弄不清自己的感情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因为年少的感情太过懵懂,而那个人,也已经永远不在。
看到杜仰韶的时候,宗扬有一种强烈的冲动,想要搞清楚这个和杜大哥有三分相似轮廓的男人,是否真的弑兄弑父,只为了手中的权力。
好在,他还知道委婉地提问,虽然在白谢秋看来和直接问并没有什么区别:“你喜欢承天阁吗?”
白谢秋心说废话,承天阁现在执掌江湖的半壁江山,是未来最有可能仿照前朝、改朝换代的势力之一,就算拿到白道去问,也没人可以拒绝这个诱惑。
他拖了个凳子在一边坐下,看见那只狸猫讨好似的舔了舔少年阁主脸上的印子,又严肃着一张猫脸伸出爪子摸了摸那里,动作有些让人忍俊不禁。
他勾了勾唇角,然后听见杜仰韶冷淡的一声:“不。”
这个回答听起来颇为敷衍,可被他这么一说,又让人生不起怀疑之心。
于是宗扬直白地问他——如果你不喜欢,那你为什么不走呢?
为什么呢?
杜仰韶一时真的被问住了似的,半晌没说话。
在沉默里,宗扬反应过来自己的唐突,不好意思地咳了一声,和白谢秋用眼神交流:接下来怎么办?
白谢秋无言看他:……接下来?先把这位煞神送走再说吧!
003躺在杜仰韶膝上,从这个角度看杜仰韶的脸,那个深色的印痕非常明显——就好像一副被盖了章的名画,虽然依然值得欣赏,却又莫名让人觉得多了瑕疵。
狸猫心虚地捂了捂脸。
然后它看见杜仰韶突然弯了弯唇角,露出一个笑容。
——熟悉的笑容,依稀是多年前纯粹而直白的模样。
003恍惚了一下,听见杜仰韶说:“你说得对。”
另外两人被杜仰韶的突然开口惊了一下,转头看他。
杜仰韶的声音很轻,像是漂浮在雾里,风一吹就会散去。
003听见他说:“我应该离开承天阁。我不喜欢那个地方。”
他低头看自己的猫,手指抚过它柔软的毛发,是一贯的微凉温度。
“你也不喜欢那里,对吧?”杜仰韶慢慢地说,“我们毁了它,好不好?”
这个主意在杜仰韶看来非常绝妙,他甚至有些疑惑自己从前怎么没有想到。
而对面堪堪能听见杜仰韶在说些什么的两人:“……”
这个人疯了吧?
云合来安和城,当然不是为了帮阁主找他的猫。
他是为了见一个人。
重影深深,灯火摇曳,听见不轻不重的脚步声从门外传来,云合起身理了理衣衫,难得郑重地在门口相迎。
映入眼帘的是一身白袍的男人,见到他时微微颔首,不冷不热地打招呼:“云楼主。”
云合微微一笑,比了个请的手势:“薛谷主,请。”
薛浦深眸光微冷:“云楼主的消息真灵通。”
三天前,他才从自己师父手中接过了谷主令,然后就马不停蹄地来了安和,此事秘而不宣,云合本不该知道。
云合似笑非笑地饮了一口茶:“只是前些日子见到了谷主的师弟,似乎对我颇有敌意,我不免对藏药谷多关心了些。”
那日酒宴中,宗扬虽然易了容,又有白谢秋帮忙遮掩,可云合对杀意何其敏感,更别说宿羽一直在暗处注意着周围,自然发现了不对。
于是就这样查到了宗扬身上。
薛浦深面色一凝,“你见到了我师弟?”
“是啊,贵师弟和天山的白二公子这两天游山玩水,好不快活,”云合慢吞吞地说,“只怕早就把谷主忘在脑后了。”
他话里总带着看戏似的凉凉味道,薛浦深此刻却来不及为此而不快。
师弟和白谢秋,这两个人……怎么会走到一起?
他脸色变了变,又恢复如常。
如云合这一类人,说话总是七分真三分假,事实如何,他总要亲眼见过。
更何况,今天的合作,不仅仅是对云合,对他来说也很重要。
“我来安和,是为了和云楼主谈论正事,”薛浦深道,“如果楼主只为了说些闲话,那就恕我不再奉陪了。”
云合一笑,从善如流地冲他扬起茶盏:“那就先祝我和谷主,都能心想事成。”
他想要除掉杜仰韶,为自己的野心铺开道路;薛浦深想要报复天山和两仪门,为母报仇——再没有比他们更合适的合作伙伴了。
“我有些好奇,”云合饶有兴趣地望着薛浦深,“听说两仪门江褚并非生来带病,幼儿时才第一次发作,最近甚至严重到不敢现身于人前,此事……是否与藏药谷有关?”
薛浦深挑了挑眉,似乎有些诧异:“楼主可真会说笑话。”
云合压低声音,笑意里似乎有些寒意:“不知如此,我还听说,就连我们少主的突然恢复,都有些蹊跷呢。”
薛浦深不动声色地说:“我只听说过,贵阁的前任少主被人割下头颅而死,并非死于任何疾病。”
他目光冷冷,厌烦了在这些试探:“云楼主,你说这传言是否非常可笑?”
云合慢条斯理地说:“当然……都是假的。传言不可信,如今我可算是明白了。”
在摇曳的烛火旁,两人敲定了合作的细节。
薛浦深走出这座别院,夜色的寒意浸入身体,并不冷,却让人只觉寂寥。
路边,有一只野猫探出头来,低低叫了一声,看了薛浦深一眼,又立刻窜走了。
薛浦深顿了一下,移回目光。
云合的话在耳边回响,他讽刺地一笑。
杜旭的病本就是徐如约自己作孽,哪有那么容易好转?他那位嫡亲姨母居然真的信了,甚至对他感激不已。徐如约午夜梦回的时候,想起被她亲手推进深渊的姐姐,难道真的能够心安理得吗?
徐为了能够顺利嫁给杜霄成为承天阁阁主夫人,徐如约亲手捂死了自己想要合离归家、和天山大闹一场的姐姐。这个事实,如果不是听见徐如约在梦里亲口所说,薛浦深一个字都不会信。
而如徐如约这样欺软怕硬、狠心冷酷的女人,又能生出多好的儿子?薛浦深想起自己的师弟,皱了皱眉。
宗扬和杜旭之间若有若无的情愫,薛浦深有所察觉。可就像他想的那样,少年的情愫又能有多深?只要先把两人分开,然后杜旭成亲生子,在几年后悄然“病逝”,自然而然,宗扬就会忘了他,最多哭一场也就罢了。
徐如约、天山、两仪门,当年所有的帐,师父讨不回来,他自然会加上利益,一点点要回来。
猝不及防,徐如约和杜旭都都死了,宗扬偏偏还亲眼看见了杜旭的死,一时懵懂变作了刻骨铭心。除了这一点之外,薛浦深当真觉得大快人心。
接下来,天山那对奸夫□□,两仪门那个偏私狭隘的掌门,他们,都要死。
云合和薛浦深的计划是这样的:伪造杜仰韶的行迹做出几桩恶事,引发江湖讨伐,逼两大势力的掌门人亲自出手。为恶江湖,再加上修习的心法十分诡异,类似于前江湖第一高手南宫先生的传承——这个是云合的猜测——这两人为了日后江湖的稳定,必然出手,就算不杀了杜仰韶,至少也会确认一番。
三人对峙,以杜仰韶的性格,必然不屑于解释。那时,藏药谷的迷香毒药加上云合事先安排好的数百习过武的□□手,拿下他们有七成把握。
……
宗扬和白谢秋跟着杜仰韶去了承天阁。
——杜仰韶到底要做什么,这点让他们真的很好奇。
难道他真的要在承天阁大开杀戒?
白谢秋想了想,还是给自己的父亲和江褚都送了信过去,信不信那就是他们自己的事情了。
两人中,宗扬对去承天阁隐隐有些抗拒,这地方总会让他想起杜大哥的死;而白谢秋,他想起了几年前的那场杀戮。
那个寨子里,那几个银纹黑衣的少年,给他上了深刻的一堂课。杜仰韶——这个人现在估计只有他父亲能与之一战,忽略;另外的两个人,暗楼楼主云合和他的副手宿羽……
白谢秋有些迫不及待了。
而在杜仰韶看来,白谢秋可以不去,宗扬不行——他的猫不知道为什么,死活不愿意离开这个人身边。若非狸猫对宗扬并不太黏着,只要能待在这个人附近就行,杜仰韶几乎动了杀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