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就像是脚踩在雪地上发出的声音,声音断断续续的,可以听得出来,那人前进的速度很慢。
彬鸢同样听着森林的深处逐渐靠近的脚步声,小声的嘱咐道:“巴依满,那是什么?”
巴依满眯着眼睛尚未回答,可能是距离有点太远,他还未看清楚。
接着脚步声又断断续续响了一阵,朦胧的黑色物体一摇一晃向这个方向走来,他捏在手上的弓箭绷紧,蓄势待发。
“郎主,是个人……”
话落,那一摇一晃的物体已经走到了火光可以照耀的地方。
是一个孩子,十三岁左右,浑身上下冻得发青发紫,一双眼睛浑浊如墨。男孩手上拽着一把生锈的铁刀,如同一只被逼到绝境里的狼,窥视着火光,灵敏的鼻子闻到了香味散发的根源,贪婪的吸了一口气,摇摇晃晃上前几步,才看清楚那食物的周围围着许多人。
男孩止住脚步,似乎在谋算着自己胜算的几率。看了一圈后,他的视线与彬鸢的视线轰然撞在一起。他见过这个男人,半月前,他躲在那条肮脏的小巷子里的时候,这个人曾经问过他一些话。
墨野在男孩走出来的时候就已经拔出了腰间的剑,他感觉到了杀气。虽然杀气的来源只是一个半大的孩子,他也不可轻敌。有句话叫做人不可貌相,即使你的敌人看似弱小,也不能掉以轻心。
正要持剑而上,一只手忽然按住墨野,彬鸢抬眼示意他停下,接着转过头对着那站在不远处的孩子说道:“你应该就是逃出来的奴隶吧。”
男孩没有动,窥视的双眼依然紧紧的盯着那锅冒着热气的肉粥。
他只是凭着本能的反应,寻找一切可以解决到饥饿的方法。是这锅肉粥的香味飘到空中将他引诱过来的,既然他瞧见了,自然不会放弃。
彬鸢像是明白了男孩的想法,对着身旁的人说道:“你去盛一碗粥给他。”
墨野点点头,依照吩咐盛了一碗粥,将粥放在男孩的不远处,又走回来。
男孩似乎不太明白那些人的意图,已经被饥饿折磨得双眼通红的他,大脑根本没办法思考那些复杂的问题,只能凭着身体的本能一步一步朝着那碗粥扑通过去。像是几个月没吃饭一样,男孩捧着碗就大口大口的喝了起来。
不过片刻,满满的一碗粥,就被舔个干净。似乎还没有吃饱,男孩跌坐在雪地上,手上捧着碗眼神看着彬鸢。
察觉到男孩的意图,彬鸢既没有接纳他融入队伍,也没有出言训斥驱赶,平静的说道:“再去给他端一碗。”
墨野冷着表情,又给那孩子端了一碗粥。
这样一来二去,最终那男孩喝了四碗粥,锅都快见底了。
执掌大勺的梁羽辞往锅里一瞧,只剩下一堆被煮干了的渣渣,瞬间哀嚎一声:“殿下,留给那两小子的已经没有了……”
彬鸢愣住,伸长脖子往锅底一瞧,果然,原本还剩下半锅粥的锅已经见了底。那些残留在底部的肉粥已经被煮干,有一些都煮糊了。
他转头看向墨野询问道:“出来的时候可还带了其他的食物?”
“带了肉干和烤饼。”墨野走去帐篷里把烤肉干和烤饼翻出来,放在火堆旁,让火的温度温一温,等会留给那两小子吃。
不知不觉间,小雪又开始下了。在火光摇曳中,那敦促在不远处的男孩,卷缩着身体,躺在一处雪地里。虽然感受不到火光的温度,但他似乎觉得只要受火光的照耀,就不会冻死一样。
彬鸢看不下去,起身朝着孩子的方向走去,边走边解下披在身上的披风。
他的举动可吓坏了身后的三人,墨野更是紧紧的贴着他家殿下而行,生怕那小子有什么危险的举动伤害到他家殿下。
一件带着那人身上温度的披风将男孩连人带头裹住,瞬间就驱走了身上的刻骨寒冷,留下的是慢慢融化血液的暖意。
接着,男孩便听见那男子的声音温柔的传来。
“放心,我不会揭发你的。虽不知你以后该去何处,但你留在这里实在是太危险了。”彬鸢说着,将一袋钱和一包干粮塞到男孩的怀里,摸了摸男孩那扎人的头发,接着说道:“过了这片森林沿着太寒山的路一直走,便可离开南蛮国去往挧国。”
感受着那只放在头顶上的手收回,男孩最终犹豫的探头去看,只能看到男子的身影被另一个高大的人影遮挡住。那人身上刚刚解下的披风又被另一件披风盖住,火光照耀在那人身上,一霎那间,他仿佛看到了行走在冬日雪地上的太阳神“瑞拉”现世。
之后那几人离开了。
雪橇在雪地上划出的痕迹很快就被茫茫的大雪掩盖着。
男孩独自一人守在火旁,他终于可以毫不犹豫的靠近火堆取暖,却不知为何心里空空的好像少了一块什么。
那一晚,他吹着骨笛。一声一声婉转带着凄凉的声音划破苍穹,直入云霄。
火一点点的熄灭,直至消失,男孩最后才裹着那件宽大的披风,怀里揣着粮食和钱一步一步离开了。
☆、前夕
过了年关,大雪逐渐消融,到了商队即将出发的日子。
整顿出发前夕的几天,彬鸢常住的客栈迎来了两位远国贵客。
客栈的三楼是一间用镂空木雕移门隔绝出来的饮茶室。墨野将金发碧眼的两位男子请了进去,又将厢房的移门拉上,便静静守在门口。
茶室不大,一眼便可以将全部装饰收纳进眼底,最惹人注目的便是那张用古树雕刻的茶桌,天然形态与周围景致极其和谐。桌旁,数月未见的浮桑国男子身披墨绿色锦绣长袍懒散地挤靠在柳藤椅上。
见着人进来,彬鸢那对好看的瑞凤眼睁开,笑着供手,用着对方能听懂的语言说道:“两位不用客气,请坐。”
站在门口的两人微微一愣,两兄弟相互对视一眼,皆松了一口气,随即又振奋起来。他俩想都没错,能在店铺里写出不同国家商价的人,绝对不是无庸之辈,即使不会说他们国家的语言,可能也略懂一些。
两人入座,艾尔普脸色有点尴尬,康斯则显得开心又难以控制脸上的愉悦表情。
两人有三分相似,应该是带着血缘关系的。
彬鸢为两人斟茶,动作娴熟又带着一股东方秀气之美。
茶香扑鼻,茶水温润,光是闻着就能让人精神放松下来。
斟完茶,彬鸢莞尔道:“许久未见公爵大人,敢问你身边的这位是?”
艾尔普·德斯伯特正正脸色,把脑袋里面那些矜持统统压下,既然对方没有抓着数月前的那件事情耿耿于怀,他也不想把那件事情放在心上。
咳嗽一声,脸色好了许多,回答道:“这位是我弟弟,康斯。康斯,这位便是我向你介绍的彬鸢公子。”
康斯正捧着茶杯,介绍到自己,赶紧点点头,露出天真又让人无害的笑容:“你好!真难以相信你会说我们国家的语言。”
彬鸢淡淡的笑着,古典英语并不难区分,只要听习惯了,他大概还是能够分辨出来话里的意思,回答的时候也不会很勉强。
“略懂一点。”
“上次的事情,我感到很抱歉!”艾尔普突然道歉,脸色绷得紧紧显得很紧张。
彬鸢并不是一个很记仇的人,加上上次的事情,也是在这位不知情的情况下。他摇摇头,一语撇过:“那并不是你的错。公爵大人奔波在外须得小心提防,这人心呀最经不起金钱的蛊惑。”
“多谢提醒!”艾尔普受教的点点头,显然松了一口气。
一直坐在他旁边的康斯不太喜欢这正儿八经的谈判口气,说话时语气也带了那么一点儿轻飘飘的中二气质。
两位都是一表堂堂,刀削般的五官如同雕刻分明的艺术品,眼窝深沉异常俊美,典型的外国人容貌,仿古的衣服使两人身上充斥着一股典雅的复古之气。
康斯·德斯伯特玛瑙般的绿眸微怒,抱怨道:“我就说那翻译官看起来不太对劲,原来一直在坑我们。回去以后我定要告诉爸爸,这些家伙实在是太不靠谱了!”
两人都显得很气愤,毕竟长久以来的合作伙伴一直在坑自己,无论谁知道了都会显得非常气愤。
彬鸢又给两人喝空的杯子添上热茶,说着蹩脚的古典英语回答道:“或许我可以教你们南蛮话。”
两人皆是一愣,显得有点难以置信。空气凝固了那么一秒钟,艾尔普差一点从柳藤椅上跌落。好在皇家贵族的教养限制了他这有失身份的举动,顶多就是身躯微微向前倾,僵了一下,又慢慢回归到正常。
比起他这强忍的控制,他那可爱的弟弟倒显得诚实许多,一惊一乍的已经叫了出来:“天哪!你不会是在和我们开玩笑吧?彬公子,你当真愿意教吗?”
“绝无虚言。”彬鸢挑了挑秀气的眉毛看着康斯说道。
“那我们以后是不是有一位外国老师了?”康斯显得很兴奋,恨不得在茶室里一蹦一跳,或者来一瓶葡萄酒庆祝一下。
“真是……”一直沉默着没有机会插话的艾尔普发言,他看着彬鸢,不知该如何感谢,从胸前的口袋里掏出一块怀表,献给彬鸢:“这是德斯伯特家族的象征,将来彬公子若是路过瓦蒂国请一定要来拜访。”
彬鸢看了一眼那块纯金打造的怀表,表盘、表盖、表针、齿轮、表链无一不是贵族的象征,但这东西和他现在这身打扮丝毫不沾边。
更何况他们没有几天就要启程回国了,前几天一直由皇宫饲养的信鹰不远千里带来了一封皇帝亲笔的信,他们这浪荡了三年的生活也是时候要回去了。
如果不出意外,三天后,他们将启程出发回国。他答应要教授这两人南蛮话,可没说要在这里停留。
“两位不要误会。三日后,我的商队将启程回国,两位的安排是怎样的呢?”
艾尔普心一沉,只觉得刚才有多高兴现在就摔的有多惨。只不过他平静的表面上并没有显示出内心的情绪,从牙齿里挤出勉强的音符说道:“我们的商队要去往挧国,将货物运到后,在乘坐挧国与瓦蒂国三个月来回一趟的商船回国。”
彬鸢点点头,只觉得自己的时间紧迫,对面的两位时间也同样紧迫。他可没有□□术,不可能把自己一分而二,一半跟着自己回国,一半跟着他们跨过茫茫海洋远渡异国教授语言。冥思苦想片刻,彬鸢将目光投射在康斯脸上。
康斯被看得有些不好意思,饶了饶脸露出一个傻乎乎的笑容。
“那么公爵阁下可否让家弟去往我的国家游玩?”彬鸢说着,看了一眼艾尔普,没在对方脸上看出其他情绪,才接着回答:“两位时间紧迫,我也有一些不太方便。如果家弟愿意随我去往浮桑国,可以游玩,也可以边游学。”
康斯今年是第一次跟着兄长出海,面对神秘异国,这一路过来他看见了许多,着实没有去过这片大陆最强悍的浮桑国。
听见面前这位公子如此说,颇有些心动,看向自己兄长的眼神,也带着一丝期盼。
艾尔普是一个心思细密之人,前路安不安全才是他关注的重点,更何况,浮桑国他自己从未去过,害怕这是一个带着甜蜜的圈套。
德斯伯特家族强大,很多家族对他们家族虎视眈眈,难免一些居心叵测之人加害于此,他身为兄长不得不提防着些。
“让我在考虑一天。”艾尔普谨慎的回答。
彬鸢点点头,温和的瑞凤眼微微一笑,就像即将融化冬天的春风:“这当然。”
闲聊片刻,之后两人离开了。
彬鸢在两人走后,懒散地靠在柳藤编制的椅子上。冬雪融化的季节天气依然寒冷,幸好茶室的地板上铺着厚厚一层毛茸茸的皮毛,屋子里还温了炭火,暖呼呼的一点儿也不冷。
每个国家的语言都有些颇为不同,但彬鸢学习能力很强,再加上南蛮话特别像口音偏浓的方言,听起来并不难学。就算当地的很多方言他不懂,但他还有一个才艺精通的狗头军师梁羽辞。
某位样样精通的狗头军师在灶炉前打了一个喷嚏。
入夜后,风雪的声音如同从地狱深渊里爬出来的恶魔,呼啸在天空中咆哮。索洹城就像一座被水河围起来的城池,人工开凿的河流是从山另一头引过来的水源。入冬的后,城外的河面上结了一层厚厚的冰。站在客栈的五楼阁楼上,远远眺望出去,城中密密麻麻的百家灯火由近望远,灯光变得淅淅沥沥直至黑暗。
淡薄的月光打在结冰的河面上,折射出朦胧又让人无法琢磨的淡淡光泽,加上这夜风中忽冷忽冷的狂风,刮的彬鸢脸颊生疼,头上戴着的貂皮帽毛也沾上一些风中刮来的水珠,水珠嘀嘀嗒嗒地落在他的鼻尖。
“殿下,亥时了。”关怀又严肃的声音在彬鸢身后响起,从来都是如影随形的贴身侍卫墨野挺直了脊背站在他的身后。
彬鸢抿嘴唇,两瓣嘴唇已经冰凉,他不想在即将回程的路上又生病,只好点点头:“嗯。”
其实说起生病他更加害怕的是喝药吧,他还是无法接受古代那种苦到人味蕾无法承受的药,对于生病也有了一种强烈的排斥。
墨野察觉到他家殿下神情与往日有些不同,不知缘由,只能毕恭毕敬的跟在身后回了屋。
直到彬鸢躺进温暖的被窝,被寒风包围的身躯才渐渐恢复了一些知觉。墨野将灌满热水的汤婆子放到床尾用被子紧紧盖好,回身揭开暖炉的罩子,往暖炉里面多添了一些炭火,才退出了房间关上房门回去休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