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只是,想要这个人活着。
也许当年的商玉宸也残存着这样的念头,他们一生中剑刃相交过无数次,比任何人都要了解对方的一招一式、一动一行。
如果他想让颜临寒死,那一剑只要再偏颇半分,便救无可救。
……
商清醒来的时候,已经又是晚上了。
浅色的烛火轻轻跳动,明亮却并不刺眼。
商清发现自己躺在松软的床榻上,素色的枕头和被褥上传来淡淡的寒梅香气,让他的精神都渐渐放松下来。
商清回忆了一下,自己当时好像晕过去了,那这里应该就是云涯山的驻地了吧?
隔着一扇镂空雕花的屏风,外面似乎有人在交谈。
“……怎么样?”问话的人是颜临寒。
“很糟糕。他金丹碎了,经脉毁了九成以上。别说是东川城,就是整个北三洲也没有哪个医修能治这种内伤。”
回话的男子穿一袭黑色道袍,身上一件配饰也无,给人的感觉简单却凌厉。
就好像他背后那一柄干干净净的古朴长剑,没有任何花里胡哨的东西,却叫人绝不敢轻视。
商清注意到系统的目标列表里,这个黑衣男子的标记是蓝色的。
蓝色比代表友好的绿色更高一级,看来他以前跟自己关系相当不错。没想到时至今日,商玉宸这个身份居然还真有朋友,简直太感动了。
【您的好友慕欺霜已上线。(备注:陆子衿的师父,颜临寒的师兄)】
商清恍然大悟,原来他就是被陆子衿吐槽的那个师父啊。
明明有个诗情画意、孤傲清冷的名字,看模样也是个帅气俊逸的道长。
结果本质却是能当着人家姑娘面,说出“女人影响我练剑”的……嗯,大概这就是注孤生吧。
想到这里,商清又有点想笑了。
然而此时他浑身跟快散架了似的,还没等笑出声,倒是先咳嗽起来。
咳着咳着,又是一口血气从胸口涌了上来。
“真是服了你,都把自己搞成这副鬼样子了,还笑得出来。”慕欺霜听见卧室里的动静,立刻大步走了进来。
他见商清又咳出血来,一双剑眉顿时皱作一团,接着长长叹了口气:“得赶快送你回去才行,你身上的伤重华宗或许有法子医治。而那些追杀你的人,也不会敢在重华宗内放肆。”
商清低着头没敢出声,说实话他这会儿感觉压力有点大。虽说慕欺霜算是朋友,但商清几乎没有以前的记忆,实在不敢太过放肆。
而且旁边还有一个颜临寒,这可是和他有生死之仇的宿敌啊……
正胡思乱想着,眼前忽然有人递来一杯水。
商清刚才刚刚咳嗽过,确实嗓子不太舒服。这会儿正好有杯水递过来,商清顺手就接了。
水是温的,不凉也不烫,刚刚好。
“谢……谢。”商清刚想抬头道谢,结果就看到了颜临寒那张冷峻的面容。
以至于商清嘴边第二个谢字,声音都变得很小很小。
商清低头喝水的时候,不由自主地咬住了杯沿,因为他感觉颜临寒的视线一直落在自己身上,没有离开。
带着冷香的茶水入口,抚平了商清口中的不适感。
但是……救命啊我真的好慌!
“真奇怪,以前我稍微凶他一句,他就要还嘴骂我了,今天也太乖了点吧。”慕欺霜小声嘀咕了两句,他看着商清在那捧着杯子一言不发,突然意识到问题在哪儿了。“等等,你这个样子该不会是……失忆了吧?”
商清终于抬起眼,小心翼翼地点了点头。
说起来商清也很无奈,从系统给的剧情量来看,商玉宸很可能只是书中的某个小配角。
哦,对了从他悲剧的结局来看,可能叫做炮灰更合适吧。
关于他的剧情量非常的少,并且描述得并不详细。
于是很多事情虽然发生了,但是商玉宸所有行为的动机都没有人知道。世人眼中的他,就是个性情乖戾,因为失去师父管束而沦入邪道的疯子罢了。
至于他的亲朋好友之类,也提得不多,基本是一句众叛亲离带过。
但是现在商清觉得,他倒不像是众叛亲离,可能还是有那么几个朋友的吧?又或许他死了二十年,所以大家的态度也有所缓和?
“靠。”慕欺霜终于忍不住低声骂了一句,“那你还知道我叫什么吗?”
“知道,比较熟悉的人还能记得名字,别的就……”商清点点头,又摇摇头,显得可怜弱小又无助。
“那到底是发生了什么事,明明二十年前你已经——”慕欺霜没有说完,他忽然顿住了,有些后悔不该在商清面前提以前的事情。
但商清知道他想说什么,确实自己在所有人眼中,都是一个已经死了二十年的人了。如今突然出现,当然会让人觉得不可思议。
可是商清没法解释,系统干的事他又能怎么解释呢?
算了,还是失忆这个借口比较稳妥。
“我醒来之后就是这样了,至于其它的,什么都想不起来。”
商清手中的水杯已经见了底,却因为心里紧张,还是不自觉地咬着杯沿。
颜临寒微微皱眉,商清好像有些怕他。
第6章 不愧是你
颜临寒伸手把水杯从他嘴下解救出来,然后朝慕欺霜摇摇头,示意他别再问了。
慕欺霜微微叹气。
“师父,师叔!外面有人来找,好像是议事堂那边的弟子。”陆子衿敲了两下门,见门并没有锁上,外面那群人又看着不太面善,于是直接就边喊边进来了。
他见商清醒来,而且面色比先前好了一下,十分开心,立刻扑过来想给商清一个激动的拥抱。
颜临寒反应极快,抬手一勾,拉住了陆子衿的衣服后领。
语气似是无奈,但仍然简洁明了:“他身上有伤。”
“啊,对不起对不起,我忘了。”陆子衿赶忙道歉。
倒是慕欺霜一听议事堂三个字,立刻就抬头看向颜临寒,问道:“你提前结束闭关,离开云涯山这事,是不是没跟掌门说?”
“……”颜临寒沉默了,他确实没跟任何人讲。
“算了你不用解释,我了解,你没顾得上。”慕云寒摇摇头,叹了口气,“这事儿让长老知道了,恐怕又要有麻烦。你看,这不就派人过来找你了吗?”
颜临寒这次闭关已有很长时间,本来大家都期望他能借此突破境界,成为整个仙道最年轻的化神期剑修。
但他却提前破关而出,议事堂的长老们知道这事后,估计都得气出点儿毛病来。
“……我知道。”
商清听见颜临寒一声微不可闻的叹息,不由偷偷地看了他一眼。
白发垂肩,眉目染雪,侧脸勾勒出锋利修长的弧线,是一等一的好看。
怎么偏偏是仇人呢?
商清内心发出了一个颜控的声音,好可惜。
颜临寒的感觉很敏锐,发现商清那点儿小眼神,便转过目光去看他。
两个人的视线不偏不倚地撞到了一处,顿时,气氛就显得有点尴尬起来。
也不知道为什么,二人都没有移开目光,隐隐有种谁先低头谁就输了的感觉。
商清自己都奇怪,我到底为什么要跟他较劲儿啊?明明心里慌得不行。
“哐当——”
只听外面传来一声响动,似乎是有谁毫不客气地推开了们,把屋里所有人的视线都引了过去。
商清暗自松了口气。
只是他没想到,自己这口气确实松得有些早了。
“元师姐,元师姐你冷静点!两位师叔面前,不可如此无礼……哎哟……”也不知道是哪个随行弟子触了她的霉头,被推了一把撞上了墙壁。
而且听撞击的声音,遭了罪的还不止一个人。
“算了算了……随她去吧。”几个弟子在走廊上小声说道。
而后,一个黄裙杏衫的持剑少女快步走了进来。
“颜师叔,掌门有令,召你速回云涯山。”她虽是在行礼,但动作和语气一样带着气恼,于是显得颇为敷衍。
而她的怒气,在看清楚床上半坐的人是谁后,瞬间达到了顶峰:“商玉宸,你居然还活着!果然是祸害遗千年!”
这位元师姐想来是个狠角色,不仅动口还要动手,手中长剑眼看着就要出鞘。
但此刻在场的都不是泛泛之辈,慕欺霜手中的长剑已经半截出鞘,而颜临寒出手的更快。
无形的剑气击中她持剑的右腕,那柄刚刚出鞘半截的长剑脱了手,哐当一声掉到了地上。
“颜师叔,你为了一个外人对同门出手?”元蓁蓁捂住自己的右手,不可置信的看着颜临寒,突然呜呜呜的哭了起来。
商清整个人是懵的。
这一天的时间里,他真正体会到了什么叫做,满世界都是想让你死的人。
陆子衿也站在商清旁边,悄悄拉了拉他的袖子,附耳低声说:“她叫元蓁蓁,是长老元长老的独生女儿。以前我刚入门,还只是个待选弟子的时候,她还带着一群小跟班欺负过我呢。”
商清点点头,他看到元蓁蓁身上显示的红色标记,也不知道她跟自己有什么仇。
“啧,你刚才不还挺凶的吗?明明是你先亮得兵器,有什么好委屈的。”慕欺霜眼里向来没有怜香惜玉四个字,说起话来也毫不客气。
元蓁蓁没想到慕欺霜会直接呛她,顿时觉得又气又委屈。
但不知道为什么,她没有反驳慕欺霜,反而是朝着颜临寒一边哭一边控诉了起来:“颜师叔怎么分不清楚谁对你好,谁对你坏呢?”
颜临寒神情微微一动,显然不太想理她。
但元蓁蓁像是十分委屈,虽然抽抽搭搭,却不妨碍她继续说话:“商玉宸当年将你打成重伤,是太素峰的阮语哥哥竭尽心力,跟他师父一起熬了好几个月,才把你伤彻底治好。
“后来人家医圣替徒弟的带着婚书上云涯山,想撮合你和阮语合籍。
“原本是门当户对、两家欢喜的好事.我父母忙前忙后的帮你定下这门亲事,结果你倒好,看到婚书的当场就让人退了回去,让所有人颜面尽失。
“我父母为此险些与太素峰闹僵,还好阮语哥哥心地好,不仅不计较还求了他师父许久,才算是没有追究这件事。后来他还私下安慰我说不怪你,做不成亲人至少还能做朋友,他就已经满足了。
“这么好的人,你不仅执意悔婚令他蒙羞,后来还一直对他避而不见。反倒是商玉宸这个声名狼藉的败类,当年将你伤得那严重,如今你竟然因为他提前破关而出。你明知道仙道诸多门派与他有不共戴天之仇,却还是这么做了,真是太令我失望了!”
颜临寒听完,缓缓吸了一口气。
若是熟悉他的人一定能发现,不轻易动怒的颜临寒,此时已经有些压抑不住情绪了。
元家早在背后对他指指点点,颜临寒其实并不在乎,但他不想让商清听到这些话。
刚才颜临寒就发现,商清修为尽失后,仿若惊弓之鸟,稍有些风吹草动,便显得焦躁不安。
元蓁蓁行为鲁莽粗暴,上来就执剑相向,话语中亦是对商清多有谩骂。
颜临寒不想让商清再受刺激了。
但他向来心性淡泊,鲜少与人争执,此刻也说不出多恶劣的话,最后他只是冷声道:“与你何干。”
元蓁蓁愣了一下:“颜师叔,你什么意思?”
还未等颜临寒回话,慕欺霜先坐不住了。
慕欺霜显然性格更加暴躁,而且他的字典里不分男女,只分傻逼和正常人。他呵斥道:“你们元家也算是有名望的修真世家,怎么能这么不要脸。”
管你什么长老家的小姐,还是掌门家的公子,只要慕欺霜觉得你傻逼,他就会喷你。
陆子衿作为他的徒弟,显然有非常充足的经验,他小声在商清耳边嘀咕道:“我师父又要开始骂人了……说实话这次我还挺想看的。”
慕欺霜现在的状态很神奇,说他暴躁吧,但他说起话来其实还非常有逻辑。说他讲道理吧,但实际上他又在喷人。
“我师弟他教养好,不想跟你们计较,你就真觉得他好欺负是吧!正好我是个俗人,不懂什么教养,想骂就骂了。
“你跟我师弟见过几面啊?一只手都数的过来吧?说实话,他怕是连你名字都记不住。你既不是他的家人,也不是他的朋友,那他的事情轮得到你评头论足吗?
“年纪不大坏毛病倒是学了一堆,明明是修道之人,却跟市井里的三姑六婆一样,正事没做几件,议论起旁人的事情倒是一套又一套。
“再讲那合籍的事情,别跟我说你父母是长辈所以帮忙订亲是理所应当。
“是,我们师兄弟俩的师父是已经亡故,而你父亲确实是云涯山辈分最高的长老,按规矩我们都得叫他一声师伯。
“先不说我师弟的婚事轮不轮得到元家来定,但你见过哪家长辈给自家晚辈订亲,是连招呼都不给晚辈打一个,直接把婚书都收下、婚期都定好了才告知本人的吗?
“我今天就明说了,你家能办出这等糊涂事来的,还洋洋得意觉得自己给别人多大好处的,要么是脑袋被驴踢了,要么是满肚子坏水儿。
“至于跟太素峰闹僵,那不是你们家活该吗?拿我师弟的终身大事去攀附别家算什么本事。回头被拒绝又说我师弟让你们丢脸了,真有意思,原来你们还知道有脸面这种东西吗?有脸的人能干出这种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