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非敌抬头看了一眼太阳的位置,道:“已经过午了,你饿不饿?”
宿殃道:“还不饿,不过吃点东西也好,下午有力气继续爬山。”
牵着手又向山上走了一段,终于找到一处比较宽敞的平台,他们靠着山石坐下,从行囊里拿出干粮。
顾非敌以内力帮宿殃温热了水囊里的水,两人凑合垫了垫肚子,打算稍作休息再继续赶路。
宿殃将脑袋靠在顾非敌肩上,有一搭没一搭地和他聊天。
谁知,来往几句话的功夫,宿殃竟晃了晃,差点一个跟头倒地上去。
顾非敌一把将人扶住,伸手去探他的体温和内力,却并没有发现不妥——宿殃并不是因为寒症陷入昏迷,而是忽然睡着了。
然而这却并不能让顾非敌放心。
思忖片刻,还是运了内力传音入耳,呼唤了好几声,才将宿殃叫醒。
“嗯?怎么?”宿殃迷迷糊糊睁开眼,还没有意识到方才的变故,打了个呵欠,道,“果然吃了饭就开始犯困……”
“你……”顾非敌盯着宿殃的双眼,犹豫问道,“最近可有什么不适?毒蛊在你体内,若是有什么问题,你一定要告诉我,千万不可自己强撑。”
宿殃眨巴了一下眼睛,并没觉得自己身体哪里不对劲,笑道:“没什么不适,可能是功法的关系,有点冷。”
说着,他拆开行囊,从里面扯出几件外衫,裹在身上,冲顾非敌说:“没事,我多穿几件……只要尽快找到神医,除了血蛊,赶紧下山就没事了。”
见顾非敌依然满面复杂,宿殃将行囊甩到背上,起身拉着他的手,将人从地上拽起来。
“都说没事啦,走吧。”他笑着说,“赶紧动一动,不然我又要犯困,耽误行程。”
顾非敌接着宿殃的力道起身,却没松开他的手。
“如果真的身体不适,一定要说出来。”他道,“你我是彼此的伴侣,互相没什么可隐瞒的,明白吗?”
宿殃看了顾非敌一眼,点头道:“好。”
他心里却知道,有些事情,他并不愿让顾非敌与他一起陷入困境。
寒潭冰魄与三重寒功的事,就算他当时并未疏忽,为了给顾非敌引渡血蛊,也是必须要练半凋红的。这是他自己的决定,他不想说出来,让顾非敌为此感到内疚。
担心忧虑,或是自责悔恨,宿殃宁可让顾非敌被前者困扰。
两人一路携手,沿着陡峭的山道上行。
不多时,他们就走进了雾霭氤氲的云层。
忽然,前方陡峭的山道上,影影绰绰地出现了两个微有些佝偻的人影。
那两人身形虽显得苍老,但步态并不蹒跚,行走时甚至可以看出习武之人特有的韵律。
顾非敌握紧手中夙心剑,冲宿殃使了个眼色,暗暗戒备。
对面两人自云雾中走出,是一对老翁老妪。那老翁肩上扛着一把长斧,老妪手中握着一根沉木拐杖,两人并肩站在山道台阶,笑着看向宿殃与顾非敌。
片刻,那老妪先开口了。
“若是数月前,有人告诉老身,腾云阁少阁主会被魔教妖孽蛊惑,与他携手而行,老身定是不会信的。”她带着一脸冷笑,道,“可如今看你的样子,真是令老身失望至极。顾少侠,莫不是为了得到剑圣传承,才会委身于这妖孽?”
宿殃:……
这都什么时候了,剑圣传承怎么又出来刷存在感?!
那老妪见顾非敌不答话,继续道:“顾少侠本是我中原武林稚虎雏鹰,却被魔教妖人蛊惑,实在令人扼腕。腾云阁凤卫不忍对你下重手,少不得……要老身来帮把手,助顾盟主将你捉拿回腾云阁了。”
顾非敌嗤笑一声,问:“你从何处得知我们要来玉琼峰?”
那老妪道:“老身自有消息来源。”
“怕又是从无疆门买来的消息吧?”顾非敌道,“也是无疆门告诉你,我是为了剑圣传承,才会与宿殃同行?”
老妪眯了眯眼睛,冷笑一声,似是不愿多说,扬起手中拐杖,就冲顾非敌直直击去!
与此同时,一直落后她半步的老翁也挥起长斧,攻向宿殃。
“他们是江湖老前辈熊翁蛇婆,武功高强,小心应对!”
顾非敌快速传音给宿殃,同时一剑架住蛇婆的拐杖,运起内力,翻身一招“白鹞击水”反击回去,又道:“不要恋战,我们快些离开便好!”
宿殃点点头,抽出腰间细剑,脚踩惜花步,与熊翁周旋。
觑准空隙,他飞速脱离战圈,正要离开,却见顾非敌被熊翁蛇婆两人缠住,一时难以突围。
无奈,宿殃只能返回去帮顾非敌脱困。
熊翁与蛇婆的武功虽稍差于宿殃顾非敌两人,但他们毕竟是数十年磨合出的默契,宿殃与顾非敌联手,竟渐渐难以抵挡。
宿殃擅轻功身法,本是极易遁逃的,但他不能将顾非敌独自留下。而顾非敌擅剑法,攻守皆宜,却又不足以与宿殃配合,当场击败龙翁蛇婆两人。
如此,他们竟陷入了进退两难的境地。
而雪上加霜的是,宿殃持续运转内力,终于引动寒潭冰魄——凛冽刺骨的寒意骤然充斥了他的经脉,令他忍不住动作一僵,闷哼了一声。
顾非敌慌忙帮宿殃挡下龙翁一击,却无法应对那股巨大的力道,后背砸在宿殃胸前,带着他一起踉跄两步,差点跌下山崖。
宿殃强撑着用出惜花步,搂着顾非敌的腰,稳住两人身形。
“呵呵,无疆门的消息果真不假。”蛇婆笑道,“只要上了雪山,魔教宿殃的功夫便可打个对折……能买到这条消息,实在是老身的机遇!”
她一边继续进攻,一边絮叨:“宿殃,你若束手就擒,将剑圣传承交给老身,老身或可饶你一命!”
宿殃强行维持清醒,透过眼前重重黑雾,死死盯着两位老者。
顾非敌不得不以一敌二,拦住熊翁蛇婆的联手攻势,将几乎失去全部战斗力的宿殃护在身后。因为不能后退,也不能躲闪,他身上的伤越来越多,而那两位老者也渐渐不再试图劝说他回腾云阁,手下招式愈发阴狠犀利。
这样下去不是办法。
宿殃撑着岩壁,听着顾非敌越来越吃力的招式和越来越急促的呼吸,心下一片焦急。
他与顾非敌武功不弱,却毕竟少了十几年的修行,再加上他眼下毫无战力,顾非敌不但要挡住两人攻势,还不能露出丝毫破绽。继续缠斗的话,内力更深厚、功夫更圆融的熊翁蛇婆必定更有优势,到时别说逃走,就连保命都会变得极为困难。
感受着在体内肆虐的寒潭冰魄,感受着快要压抑不住的强横的寒意,宿殃突发奇想——若是他彻底放任他的冰寒内力,裹挟着寒潭冰魄的霸道,将它们打入敌方经脉,不知会产生什么效果?
顾非敌艰难地挡住熊翁蛇婆联手一击,双眼发红,咬牙递出数招,试图将两位前辈逼退。
龙翁却不退反进,手中长斧沉重,狠狠击向顾非敌。
顾非敌抬手以夙心剑挡住,却被从旁协助的蛇婆逼得不得不后退两步。
宿殃眼前黑幕重重,已经看不清身边战况了。
他勉励将内力凝聚在双耳,听声辩位,摸准蛇婆步法靠近的瞬间,忽地运了惜花步上前,驱动经脉内肆虐的寒潭冰魄,聚于手掌,猛地击向蛇婆的方向。
凛冽的寒意随着半凋红功法倾泻而出,宿殃看不到自己的手掌打在了哪里,只拼尽全力将冰冷的内力与寒潭冰魄化为利剑,刺入对方经脉。
然而,就在这一刻,宿殃体内被寒潭冰魄随时压制的血蛊骤然暴起,与此同时,寒潭冰魄许是感知到危机,倏然回到宿殃经脉,将血蛊再次压制。
两相激烈作用之下,剧烈的痛苦瞬间将宿殃的意识吞噬。
陷入昏迷之前,宿殃恍惚听到蛇婆发出了一声惨叫。
紧接着,是顾非敌惊慌失措的呼声:“——宿殃!”
第76章 旧梦与告白
顾非敌一把抱住陷入昏迷的宿殃,见他口鼻渗出血迹, 登时有些慌乱。
好在熊翁那边也被同样晕过去的蛇婆吓到, 立刻收了攻势, 抱住老伴向后退开。
见彼此都有人要护着,熊翁一言不发沿着山道后退。
顾非敌也紧紧抱着宿殃, 抬起充满血丝的双眸, 深深盯了熊翁蛇婆一眼。随即他将宿殃打横抱起,运起轻功, 几个起落隐入氤氲雾霭中。
这条山路周围都是陡峭的悬崖,有巨石林立, 顾非敌好不容易找到一处稍微可避风的石缝,带着宿殃躲了进去。
宿殃这次寒症来势汹汹, 身体状况非常糟糕,口鼻中有血液不断溢出。顾非敌急得双眼发红, 用内力探了宿殃经脉,却被对方体内充斥的凛冽寒意逼退。不得已,他只能将内力作用在经脉之外, 试图稳住宿殃不断下降的体温。
方才打了一场架, 顾非敌的内力也所剩不多, 他却没有时间运功调息,只能将仅剩的内力燃尽,渡给宿殃, 为他保暖。
直到压榨出自己最后一丝内力, 经脉开始隐隐作痛, 宿殃的体温才终于渐渐稳定下来。
虽然,他抱在怀里,仍然冷得像块冰,但好歹呼吸和脉搏终于平稳。
顾非敌抱着宿殃,单手拆开行囊,把里面的全部衣物都翻出来,将两人裹在一起,用自己的体温去暖宿殃的身体。
宿殃嘴角还残留着血迹,已被冻结干涸,无法擦净。顾非敌低垂着头,轻轻吻在宿殃唇边,缓缓伸出舌尖,温柔地将那些血迹尽数舐去。
他伸手捧着宿殃的脸,将面颊贴在他的额头,缓缓闭上眼睛。
“宿殃,求你……快些好起来。”顾非敌在宿殃耳边低声呢喃。
山间风云变幻,石缝外再次飘飘扬扬下起雪来。
没有内力在体内运转,顾非敌也感受到了凛冬般的寒意。他将宿殃抱紧,闭目调息一个小周天,恢复些许内力,尽数渡给宿殃。待宿殃体征平稳,他又调息片刻,再替宿殃暖身。
如此循环往复,终于撑到风雪渐停,石缝外面早已是一片夜色沉沉。
宿殃体内的寒潭冰魄终于渐渐平静下来,他的体温也开始回升,缓缓恢复正常,只是一直沉在睡眠中,无论顾非敌怎么呼唤,他都不见醒转。
未明原因的昏睡令人揪心,顾非敌不敢睡去,抱着宿殃守了整整一夜,枯坐到天明。
宿殃睁开眼睛的时候,看到堆积在面前的层层叠叠的衣物上,已经落了一层薄雪。而他的身体只隔着一层薄薄的衣服与顾非敌胸口紧紧相贴,双手被对方小心地暖在怀里。
他动了动僵硬的胳膊,裹着的衣物上,薄雪扑簌簌落向地面。
顾非敌倏然睁眼,哑着嗓子道:“你醒了!”
时值清晨,山间的雾气多凝聚在山腰,云层还未及高处。
浅金色的朝阳自东方而来,洒进石缝中,将顾非敌身上发顶落着的薄薄一层雪花映得晶莹剔透。
宿殃一时有些目眩神迷,开口想要说话,却被喉咙里一阵痛痒激得咳嗽起来。终于将胸中堵着的那股难受劲儿咳出口,一抹嘴唇,宿殃才发现手心里竟是鲜红的血色。
顾非敌眼眶发红,看起来就快哭了。
宿殃抿了抿嘴,用舌尖飞快地舔了下唇,笑道:“没事,你当初血蛊闹腾的时候不也天天吐血?等除了毒蛊,就没事了,别担心。”
说着,他从顾非敌怀里撑身起来,随便拽了件沾着雪花的衣服,将手上染的血擦净。
再抬头时,顾非敌神色已经恢复平静,正用内力帮宿殃温热干粮。
两人躲在石缝里吃了些东西,将行囊收拾好,手挽着手继续往山上走。
很默契地,这一次他们谁也没有动用内力,而是只靠双脚,沿着山道慢慢上行。
走过一段很陡峭的栈道之后,终于抵达终年积雪的山顶。这里的地势也稍平缓了一些,只是石阶上积了一层厚厚的雪,湿滑难行,两人不得不再次运了轻功上山。
很快,宿殃就又感到冷了。
他这回没有强撑,拽了一下顾非敌的手,低声道:“你背我吧?”
顾非敌当然不会拒绝。
宿殃伏在顾非敌背后,抱住他的脖颈,用脸颊贴着他的耳朵,笑道:“这个场景,我好像梦到过。”
顾非敌问:“是吗?”
宿殃点点头,道:“嗯,真的。好像是……在我刚从小玉楼出师,回到魔教的时候。我梦到有人背着我上雪山,雪山很冷,那人的背却很暖。然后……”
话到一半突然顿住,宿殃想到那天梦醒之后发生的事,只觉得耳朵有些发烫,心跳不由自主地加快了。
他当时其实并未意识到梦中那面容模糊的人就是顾非敌,此刻真真切切紧贴在顾非敌的脊背,他才突然意识到——原来,在那么早的时候,顾非敌就已经入了他的梦境。
原来,早在那个时候,在他潜意识深处,就已经留下了顾非敌的痕迹?
许久没有听到后半句话,顾非敌问:“然后?如何了?”
宿殃没回答。他抿了抿嘴唇,问:“你呢?有没有梦到过我?”
顾非敌轻笑一声,道:“当然。”
宿殃:“当然有?还是当然没有?”
顾非敌:“当然有……而且,很多次。”
宿殃笑着问:“第一次是什么时候?”
“呃……”顾非敌犹豫了。
“说呀!”宿殃推他的肩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