宿殃此时已经在莲堂侍者周到的服侍下换好干净衣物。正要返回卧房,他忽然想起什么,问身旁莲堂侍者:“莲九,是你让他们把顾非敌带来我的澡房的?”
莲九一愣:“圣子令属下将顾少侠安置在您的院中,又命属下备水,难道不是……”
话说一半,他才反应过来什么,立刻跪下:“是属下僭越了,请圣子责罚!”
宿殃心情不错,便没罚他,只道:“顾非敌是我的客人,并不是男宠之类的。你要把他当贵客接待,别再玩这些乱七八糟的了。”
莲九立刻应是。
这晚两人各自休息,相安无事。
第二天早上,两人又默契地都睡了懒觉,直到日上三竿,才在宿殃的吩咐下摆了早点。
顾非敌如今身中蛊毒,不便动用内力,又从荒原落崖起就没好好休息过,因此很难得地放纵了一回,一觉睡到了巳时初。
宿殃更是睡懒觉的能手,要不是惦记着给顾非敌解毒,他恐怕回来之后的第一件事就是闷头大睡三天三夜。
可顾非敌身上的毒耽误不得,宿殃一睡醒就立刻起身,打算尽快把这段时间积压下来的事务处理好,赶紧带顾非敌去魔教禁地。
早点摆在宿殃住所的前厅,顾非敌跟着莲堂侍者进门,宿殃双眼一亮,不禁露出讶然惊艳的表情。
“你很少穿得这么亮眼,还挺好看的!”他笑着上上下下打量了顾非敌一通,道,“小少年还是穿亮色好看,你眼睛又有神,以前那种白的灰的真不适合你。”
魔教为顾非敌准备的是一身天蓝衣衫,色泽鲜亮,又以银线绣了大朵大朵的玉兰,配以魔教特色的宽袍大袖、丝带垂绦,令顾非敌原本古板正直的形象柔和优雅了不少。
但顾非敌本人显然并不喜欢,他皱眉道:“我并非小少年。”
宿殃也没反驳,叫人赶紧上桌吃饭。
顾非敌在桌边坐下,抬手拾起筷子,宿殃才发现他竟然用护腕束住了内衫的袖口,把本该层叠飘逸的服饰穿了个不伦不类。
宿殃不禁失笑:“你这穿法倒是稀奇,我第一次见把护腕佩在长袍袖子里的。而且,这护腕都磨损成这样了,怎么不换新的?”
顾非敌看了宿殃一眼,道:“这护腕是我娘临去前亲手做的。”
这是顾非敌第一次在宿殃面前提及他的家庭,也是宿殃第一次听说顾非敌娘亲的事情。
他不由一愣。
不管是《宿敌》剧本还是这里的江湖传闻,都对顾非敌的母亲提及甚少,似乎只要他是武林盟主顾若海的儿子,她的母亲是谁都没有关系。比起可以作为符号与象征的顾盟主,顾非敌的母亲更像是一个不必存在的隐形人。
现下听顾非敌提起,原来……他的母亲竟已经去世了?
宿殃以为他不小心触及了顾非敌的伤心事,有点抱歉,讪讪道:“其实长袍配护腕也挺好的,别有一番混搭气质……呵呵呵……”
顾非敌盯着宿殃看了半晌,唇角微弯,道:“你不必怜悯我。事情过去太久,我早已不难过了。比起思念我娘,倒是父亲的行事更令我耿耿于怀。”
宿殃一怔:“怎么?”
顾非敌沉默了一会儿,道:“相敬如宾,毕竟不如鹣鲽情深。我娘期许太高,自伤太苦,当年才会郁郁而终。”
这就是古代盲婚哑嫁、世交联姻的结果了。宿殃了然。没有感情基础的婚姻,男人要是不喜欢正妻,还能纳妾,女人却注定要被困一生,的确可悲。
宿殃嘴唇翕动,却又不知道该怎么劝。
顾非敌面上却并没有多少颓败,他把玩着精致玲珑的筷架,片刻,忽然勾起嘴角。
他抬起眼睫,灿若星辰的双眸看向宿殃,轻声道:“所以,我若要与人共度余生,定会找一个我愿呵护终身的人,不让他受半点委屈。”
第50章 贵圈水好深
青葱少年如今已经长开, 面容带了年轻男人的俊朗气质, 仿佛青松翠竹迎风而立。
他的眼眸却一如往昔,黑而通透, 认认真真望过来, 如同两汪幽幽潭水。
宿殃被顾非敌这眼神盯了半晌,心头不禁有些发颤。
他心道:若是魔教圣子真的有那好男色的设定, 面对这样的顾非敌, 怎么可能还对他下得去手?不为他意乱神迷都是好的!
顾非敌没等来宿殃的接话,沉吟片刻, 问:“若是你, 当如何?”
宿殃正心烦意乱, 被这个问题一问,更是莫名其妙就想逃避。
他迅速搜索了一下记忆,强压下情绪, 端起魔教圣子的架子往桌上一歪, 以手托腮,眯起眼睛,挑了剧本里一句台词来念:“人生呐, 还是要花团锦簇的好。春日里是桃花最鲜亮, 夏日自然是白莲瞧着清凉, 秋日萧瑟,金桂彩菊才讨喜, 冬日更是要红梅簇簇来得热闹……”
他每说一句, 顾非敌嘴角的笑意就淡一分, 眼中的光彩就暗一点……直到宿殃台词说完,顾非敌垂眸遮住眼中神色,面上一片黯然。
看到这样的顾非敌,宿殃非但没有觉得好受,心里竟更烦闷了。
他尴尬地轻咳一声,坐直身体,道:“说这些干嘛,吃饭吃饭!”
说着拿起筷子舀碗里的稀饭,舀了半天也没吃到几粒米,这才反应过来,换了汤匙。
一顿饭吃得没滋没味,宿殃迅速把自己塞饱,起身往议事厅去,处理近些天来积攒下的魔教事务。
菊堂那边已经调查了那位对顾非敌种下蛊毒的少年,却并没有发现任何疑点——那孩子是宿殃几年前亲自从无疆门下的农庄中带回来的,他父母只是庄子上的农户,与无疆门高层没有任何关系,更不会有接触到厄罗鬼帐毒蛊的机会。
当初宿殃遣散卷丹殿,这位少年跪在菊堂长老面前,哭着说他父亲待他不好,动辄打骂不给饭吃,不愿回去,甚至甘愿成为教主的炉鼎也不想离开魔教。
这一幕恰被梅堂长老看在眼中,见孩子还小,可以打磨,便让人进了梅堂。因为先前菊堂已经调查过一遍他的身世,转入梅堂时便没再查探。
听完这一系列前因后果,宿殃发了半天呆,头疼道:“他出身既然没问题,难不成是我神教里有厄罗鬼帐的奸细?”
经手此事的菊堂长老和梅堂长老吓得瑟瑟发抖,立刻躬身承诺会严查。
宿殃本是自言自语抱怨一句,没想到两位长老这么郑重,他干脆挥手令他们下去查。
接着,兰堂上报,说近日来中原武林谣言四起,说是当日厄罗鬼帐之所以会在荒原围剿中原侠客,是因为他们与魔教达成了某种交易。而荒原混战后,落崖的魔教圣子也并未身亡,而是因缘巧合找到了剑圣墓,使得魔教获得了剑圣白惊鸿的传承。
“属下已在尽力压下这些传言,但无奈流言如风,无孔不入,也实在无能为力。”兰堂长老面色凝重,“若长此下去,恐怕会危及我教。”
宿殃不解:“和厄罗鬼帐的交易我们没有做,但那石室里的剑法的确是我们拿了。”
兰堂长老叹息道:“但是,圣子,我们不能承认。匹夫无罪,怀璧其罪呐!”
宿殃一想也对,便问:“那你说怎么处理?”
兰堂长老:“以往若有此类传闻,我教会派梅堂花侍前往诛杀那些传谣之人,借以恐吓。圣子您看……”
宿殃:……
他果然不该对魔教的底线有什么期待的。
宿殃叹息一声,按了按额角,道:“石室里那套剑法也实在不是什么精妙的武学,等梅堂那边整理完毕,便公布给武林吧。我们拿着是怀璧其罪,公开出去,人手一份,它就不再是宝了。”
兰堂长老一愣:“可这……”
宿殃道:“就这么办。”
兰堂长老只能领命。
“对了。”宿殃转向莲堂长老。
莲堂长老立刻低眉垂目,静静聆听。
宿殃状若不经意地问:“我教禁地在哪里?”
莲堂长老一愣,皱眉道:“回圣子,我教……没有设什么禁地。若说禁止常人去的地方,大都在筠华岛上,或是圣子您的住所附近。”
宿殃想了想,觉得这么打直球肯定得不到回答,便挥了挥手,道:“没事了。”
又处理了一些教内琐事,便到了下午。
两人早饭吃得晚,午餐便往后推,直至未时中才摆出来。
宿殃没什么食不言寝不语的讲究,饭桌上就将中原武林有关剑圣传承的事情讲给了顾非敌听。
顾非敌筷子一顿,哼笑道:“果然,我就猜到厄罗鬼帐有意将你我引入那处洞穴没安好心。”
宿殃问:“他们这么做,有什么好处呢?”
顾非敌道:“那处石室未必是剑圣闭关处,他们用一个不知真假的剑圣传承,煽动中原武林与魔教开战,倒也不能说对他们全无好处。若是你我其中一人死在那里,这场大战就更无法避免了。”
宿殃惊怔:“所以当初那个人对你下蛊也是因为……”
顾非敌冷哼:“若我死于蛊毒,下手的是魔教花侍,魔教逃不了干系。若我不想死,便要去北境效命于厄罗鬼帐……他们倒是打得好主意!”
宿殃道:“可这蛊毒,谁都知道是厄罗鬼帐的手笔啊。”
顾非敌摇摇头,说:“厄罗鬼帐与魔教同在西北荒原,中原早有人认为你们暗通款曲多年,如今厄罗鬼帐又自称与魔教达成交易,你说中原武林会怎么认为?鬼帐虽是中原武林与朝廷的眼中钉,但毕竟……它比魔教距离更远。”
宿殃:……
贵圈水好深!我只是个来走剧情的宝宝!拿到的还是言情偶像剧剧本,请放过我!
“既然这样,那还是快点带你去解毒的好。”宿殃攥了攥筷子,面色坚定,“等我吃晚饭就去找找资料,做一下计划,尽早把你的蛊毒解了。只要你安全回到中原武林,厄罗鬼帐那边的阴谋自然就破了。”
顾非敌沉默片刻,问:“你为何如此坚持为我解毒?”
宿殃不解:“不想让你死啊,还能为什么?”
顾非敌却道:“我是中原武林盟主的儿子,你是魔教圣子。你我相遇,本应该是不死不休的局面。我身中蛊毒,你当初就该将我困在那处石室自生自灭。为何却……不愿让我死?”
当然是因为你是主角,不能死啊!
宿殃内心明了,却不能真的这样说。于是他笑了笑,道:“当初我们一起掉下悬崖,落进地下河,你这武林盟主之子,不也没有丢下我这魔教圣子不管吗?你当初为什么不杀我,我现在自然就是为什么不杀你。”
顾非敌眉梢一挑:“你知道我当初为何不杀你?”
宿殃笑问:“同窗之谊?还是为了还救命之恩?而且我也没做过什么伤天害理的事,你们正道杀人总要找理由,你可能还没找到杀我的理由?”
顾非敌认真地看向宿殃,问:“若都不是呢?”
这回宿殃愣了:“……啊?都不是?那是为什么?”
看着宿殃一脸茫然的模样,顾非敌勾了勾嘴角,鼻息发出一声轻音,听不出是在笑,还是叹息。
“你自己想吧。”
他说完,放下筷子起身,回了房间。
然而宿殃也实在没什么功夫推敲顾非敌留下的这句话,吃过午饭,他便往魔教藏书与教内文献的墨兰馆去了。
——关于魔教禁地的事情他不便再去询问花侍和长老,只能借口寻找为顾非敌解毒的法子,一头扎进墨兰馆,翻找建教初期的资料,试图找到有关魔教禁地的蛛丝马迹。
这一找就是几个时辰。
直至月上中天,宿殃依旧一无所获,只在几处记载中翻到只言片语,确定魔教的确有这么一处禁地存在。
但它位于何处、入口在哪、怎样进去,却完全没有任何端倪。
宿殃看着手中风灯内的蜡烛快要燃尽,只好决定今晚暂时停下,明天天亮再来寻找。
他将铺满桌面的文献归置整齐,分门别类摞好,方便明日再次查看。
从藏书架间转出,宿殃隐约看到前方似乎有墨兰馆的侍者正在整理东西,便绕过去,提醒道:“那桌上的文书你不要动,我明日还来。”
那人身形微微一顿,回头看向宿殃。
借着昏暗的烛火,宿殃这才看清那人身上穿着的并不是莲堂服饰,而是一身米白色的宽袖长袍。他头发极长,几乎垂至脚踝,松松地以发带束住。他面上戴着一方纱巾,只露出一双波澜不惊的乌黑眸子,仿佛两口古井,幽静且深邃。
那人看起来极为年轻,但宿殃毕竟是在娱乐圈混过的,透过表面看人年龄的本事还是有的。从眼角眉梢的细节,他判断出眼前这男子应该有四十来岁了。
只是他容貌气质实在出色,模糊了年龄,竟显得……风韵十足。
“呃,你是……哪位?”宿殃皱眉,“这里是墨兰馆,不是谁都能随意进出的。”
那人面色丝毫不变,盯着宿殃看了半晌,低声道:“我住筠华岛。”
筠华岛是魔教教主的居所。
岛屿原本名叫殷昙岛,据说是现任教主从小玉楼出师、游历江湖归来后改成了筠华岛的。
当然,除了教主本人以外,他的那几十位男宠也同时住在筠华岛上。
宿殃打量了眼前的人片刻,再一联想到剧组里扮演魔教教主的那位干瘪老头,心下不由唏嘘:教主老头儿身边有这样气质出众的美男子服侍,还真是……太糟蹋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