淮之恒眯了眯眼睛，将他从上到下打量了一遍，这个骑士在伽罗伦斯的记忆中印象淡薄得可怜。
　　“你叫什么名字。”
　　骑士被这冰棱般的语气刺的抖了抖，咽了口口水：“属下名叫里德。”
　　“那么里德，既然你被派遣过来守在这儿，今晚你就在这儿站一夜吧。刚才你对我的不敬我便作罢，否则的话，就不用我说了。”淮之恒冷漠地瞥了里德一眼，寝宫的大门被侍奉的仆人“吱呀”一声关上，隔开了两人的视线。
　　淮之恒看着跪倒在地的仆人，挥手退斥：“我睡觉不喜欢有旁人看着，如若有人不按照我的吩咐行事，我也不必多说。”
　　在这个世界，仆人往往是最低等的奴隶，即使是光明神殿内也不例外。只不过光明神殿内的仆人都是在奴隶之中选拔/出来的光明神殿的信奉者。
　　——神应该给予虔诚的信者一次改过自新的机会。
　　这是来自教皇的原话，至于对方真实的想法，原身伽罗伦斯和淮之恒都无心猜测——无非是为了巩固光明神殿的地位，传播声望。
　　如果仆人是平民，那会得到一个勋章作为标识，表明自身高于奴隶的身份。而且平民并不被称为“仆人”，而被称为“侍者”。这就是冰冷冷的现实。
　　下仆是不敢违抗圣子的命令的，在他们眼中无论是圣子还是主教，都是高高在上的人，一句话便可以要了他们的命。
　　退斥了几个下仆，淮之恒将繁复的圣子长袍挂在衣架上，摘下额冠，而头上的光明女神蝶飘到他床沿方桌摆放的花瓶上，瓶中插着一束盛开的月光百合。
　　“小家伙居然一点都不怕生？”淮之恒笑容柔和几分，伽罗伦斯并不认识这只蝴蝶，不过他现在认识就行。
　　“就叫你萨菲耶洛斯怎么样？这是蓝宝石的名字，昵称便是萨菲。”
　　光明女神蝶从月光百合的花束中飞出，围绕着淮之恒舞动了几圈，似乎在表达自己喜悦的情绪。
　　“咄咄”
　　房门骤然从外侧被敲响，淮之恒嘴角的笑意瞬间凝滞，目光中的温度退却，犹如被淋上冰水：“谁？”
　　“听闻有不长眼的下仆惹怒了圣子殿下，哈维殿下便派遣侍者的属下来服侍您。”
　　“进来吧。”
　　淮之恒看着一个带着侍者勋章的青年男子谦恭顺从地进了门，在见到他的一瞬流露出惊艳的目光，碍于礼教匆匆低下头。
　　这倒是个机灵的。
　　淮之恒颔首，右手轻放在月光百合上，光明女神蝶萨菲耶洛斯扑闪着翅膀落在花瓣上。
　　“抬起头来，你叫什么名字？”
　　原身伽罗伦斯对教廷内的一切都持消极态度，没有去记、不愿去记，也不需要去记下这些人的名姓，他对除了自身之外的事物的印象与记忆都淡薄得可怜。
　　举世皆浊、众人皆醉。
　　“属下贱名林恩。”
　　淮之恒记下这个青年的脸和名字，挥手道：“退下吧，我累了。”
　　“是，属下会守在圣子殿下寝宫外，若有吩咐，殿下吩咐一声便可。”林恩乖觉地退下，期间淮之恒并未产生面对骑士里德的那种烦躁感。
　　这人或许值得一用。
　　淮之恒敛了心思，穿越之初精神上总会有些疲惫，一想到天亮又得面对勾心斗角，他就不由得心累。
　　月色悄然隐去，黎明云破天开。刚入清晨，林恩便在殿外敲门。
　　“圣子殿下，哈维殿下与厄里斯殿下邀请您去参加晨礼。”
　　晨礼是在一天之初，为了感念光明女神的恩赐而做的晨间祷告，发展到今日，对于红衣主教这群上位者来说，无非是享用一顿豪华早餐罢了。
　　才五点，一醒来就吃早餐，还大鱼大肉也亏他们吃得下，难道精通神术的圣职者就不会犯高血压吗！
　　淮之恒将想法放在心里，面上冷淡地应了门外的林恩一句，便开始洗漱更衣。
　　圣子的衣着都有规矩，而事实上则是权利越低、地位越低的教徒更应恪守，做到大主教以上，包括圣子的级别，平日恪守的规矩反而没那么森严，不犯禁忌就好。
　　月牙白的里衣，纯白银纹的外袍，金刚石额冠一一穿戴整齐，淮之恒那身清冷矜贵的气质便被烘托出来。
　　甫一出门，淮之恒便看到眼下青黑的里德拖着一身疲惫，恪尽职守地守卫在寝宫门口。
　　其实他就算偷溜了淮之恒也懒得计较，大不了以后碰上对方顺手收拾一把而已，他又不会草菅人命。
　　“很好，我这边今天不需要你，准许你休息一天。”
　　里德昨晚想了一夜，同时也后悔了一夜。他好不容易才从青铜十字骑士升上来，早听闻小道消息，圣子伽罗伦斯不过一个被红衣主教们捏在手中的傀儡，昨晚一瞥，惊艳于对方美貌的同时，心底却在鄙夷着对方是靠美貌升上来的货色，不值一提。
　　可他却忘了，圣子是光明神殿的门面，可门面光有一张脸可不行，学识、天资皆是擢选的条件。圣子的地位也远在白银十字骑士之上，若对方怀恨在心，自己就完了！
　　如今听对方的说法，那便是既往不咎了！里德心下升起感激，连忙跪倒在地：“多谢圣子殿下开恩。”
　　说到底，里德还是太嫩，轻易中了淮之恒的计谋——打一棒子再给一甜枣可不要更顺手。
　　林恩在身前带领着淮之恒走到正殿，庄严肃穆的大殿内跪满了教徒，两个慈眉善目的红衣主教主持祷告，不过他们并非白发苍苍的老头，而是看上去仅三十出头的男人，身材保持也比较好，算得上帅气的大叔。可实际上他们已经超过两百岁了。
　　和这些老谋深算的狐狸相比，伽罗伦斯一个年仅二十出头的青年人怎么可能不被架空？
　　“欢迎圣子前来祷告。”哈维是手持教典，笑容慈爱，透过琉璃的阳光洒下，仿佛渡了一层金光，完全称得上是神的代言人了。
　　厄里斯手捧圣水，身形比哈维更加高大，金发碧眸，眉目英俊，微笑着点了点头：“圣子殿下，请。”
　　淮之恒带着一丝淡笑上前，倒是让厄里斯与哈维心下生疑：怎么平日里跟冰冷木偶似的圣子会露出这般神情？
　　厄里斯讲圣水倒在淮之恒手掌上，淮之恒双手放在胸口，对大殿中的光明女神像低声祷告一句“愿光明女神神光永在”后，转身走到最中间的那名跪着的信徒前，将圣水弹在对方发间。
　　“愿光明女神保佑。”
　　底下全部人都高声呼唤“愿光明女神保佑”，十分虔诚。
　　淮之恒随后又挑选了几个信徒，将圣水滴到对方发间，最后自己跪在软垫上祈祷五分钟，晨礼便是过了。
　　之后便是由教徒领着信徒布施早餐，信徒捐款，而身为圣子和红衣主教的三人便在此期间感念神的恩赐——吃早饭！
　　仅仅三人的圆桌上摆放着十几个菜肴，有荤有素还有汤，就是七八个人上来也不一定能吃完，完全将十三美德中的节制摒弃。
　　“圣子今早心情不错？”哈维状似无意地说道，琥珀色眸子伴随笑容而眯起，眼神掠过一丝深意。
　　淮之恒浅笑地将假装发饰的光明女神蝶放在手上：“昨晚在月光花园里发现了这只可爱的小家伙，我将它取名叫萨菲耶洛斯。”
　　“哦？居然是一只光明女神蝶。想来圣子是圣子的慈悲美好吸引了它。”
　　光明女神蝶虽然比较罕见，但也不是没有，见多识广的哈维、厄里斯二人没有必要将此事放在心里。
　　安静地享用了一会儿早餐后，哈维放下刀叉，用餐巾擦了擦嘴：“听闻我昨天派来的骑士惹恼了圣子，可有其事？”
　　“我很感激哈维阁下的关心，只是昨日我正欣赏美好的月景，突然被人打扰，心情便不大好……倒是我的过错。”淮之恒眉头轻蹙，一副又感激又愧疚的模样。
　　哈维挑眉，这圣子真的不太一样了：“没事，不过那骑士现在在何处？”
　　“昨晚我一时气恼，便让他守了一夜我的寝宫，今早我觉得不太好，便让他今日休息。”淮之恒真诚地说，“哈维阁下能体谅他人的心情，当真是美德的典范。我终究还是太过年幼，处事不甚成熟……”美德典范？太可笑了。
　　厄里斯悠然地开口：“圣子毕竟年轻，以后会好的。”
　　淮之恒感恩地谢过厄里斯，心中轻嘲：你们会容许一个不听话的棋子有以后吗？


第121章
　　于他们而言, 一条人命算不了什么，即使那是一个圣子。
　　淮之恒眸色微敛, 并未透露一丝不悦的气息。一时间, 气氛安静下来，只有银汤匙与碗摩擦碰撞的声响。
　　正当淮之恒表示用完餐想要告退时，哈维微笑地嘱咐道：“圣女的位份有所变动，新的圣女候选人将在午后访问神殿。”
　　“……我明白了。”淮之恒颔首，一副听之任之的模样，“我很期待与新任圣女的会面。”
　　多余的他不能问, 否则必定会被这些老家伙怀疑。
　　哈维和厄里斯相视一笑，对淮之恒的态度非常满意：这个圣子是他们培养的最满意的一个，够听话, 不该做的就不会做, 不该问的就不会问, 才是完美的傀儡。
　　淮之恒一出偏殿, 嘴角的浅笑便迅速收敛，原身伽罗伦斯对许多事情的记忆都很淡薄, 但这件事是他记忆最深刻的事件之一, 他唯一的好友, 与他同期的圣女索菲雅因勾结异教徒的罪名被光明神殿除名, 并派遣圣骑士追杀。
　　遗憾的是，索菲雅的遭遇在剧情中并未提及, 而伽罗伦斯在半个月后的光明祭上便会因被迫和迪恩对立, 战败而死。
　　……
　　用完午餐后, 一辆豪华的马车翩翩而至，那拉着车子的马匹是中级魔兽珍珠马，毛发的色泽宛若无暇的珍珠，是传说中的神兽——独角兽的后裔，异常珍贵。
　　天真活泼的少女传来的笑声仿若黄鹂啼鸣，清脆动人：“这儿便是光明神殿呐~好漂亮，我以前住乡下都没看过这么漂亮的神殿！”
　　模样严肃的侍女瞪着眼，眼内的神情透出淡淡的鄙视：“公主殿下，还请您注意自己的身份，切勿和那乡下不懂礼仪的野丫头那般大喊大叫！”
　　少女委屈地扁扁嘴，揪住自己珍珠白的长裙：“……知道了嘛。”
　　不多时，淮之恒便带着里德从门内赶来迎接，他瞥了眼少女：“奥蒂莉亚公主？”
　　“是！”
　　奥蒂莉亚在淮之恒的注视下下意识昂首挺胸，跟遇到了老师似的。她好奇地瞅着淮之恒，视线逐渐落在蝴蝶发饰上。
　　真漂亮啊。
　　她这么感叹着，突然发现蝴蝶发饰动了！就在她的视线下挥了挥翅膀！
　　“活、活……”奥蒂莉亚凑进去看了看，惹来严肃侍女的不满。
　　所以乡下来的野丫头没有教养，根本上不了台面。
　　“公主与我过来吧，身为圣子的我将教导你熟悉一些事务。里德，你不必跟来。林恩你招待这位侍女小姐。”
　　林恩没有疑虑地答应下来，淮之恒高傲地颔首，无视那位侍女，领着奥蒂莉亚走向了月光花园。
　　遍地的月光百合含苞待放，空气散飘荡着一股清新芬芳，奥蒂莉亚捧住脸，蹲下身子捧住一朵花轻嗅。
　　“好美啊~”
　　淮之恒看着奥蒂莉亚宛若一只好奇的小白猫般跑来跑去，神色柔和几分。即使对方在未来与主角迪恩倾覆了光明神殿，甚至弑兄弑父，被称为“新月女王”在历史上烙下浓重的一笔，现今也不过是个天真的女孩儿。
　　奥蒂莉亚是弗兰西帝国国王流落在外的私生女，国王在一次出巡中偶然发现与曾经情人长相极为相似的她，便带回了王宫。经过一番查探，果然是她流落在外的女儿。
　　即使是私生女，皇室的血脉也不能流落在外！而这个在乡下长大的少女因此面对的，便是规矩森严、尔虞我诈的宫廷。
　　她在不久前被测出拥有极佳的光明属性资质，便被国王拎出来，成为弗兰西皇室与光明神殿交好的筹码。
　　伽罗伦斯与这位公主只匆匆见过一面，因为他将自己的内心世界完全封闭，不让任何人靠近。而淮之恒则打算，与这位和男主迪恩交好的公主打好关系。
　　“每个国家的神殿都有一处美丽的景致，月光花园白天很美丽，到了夜晚更美丽。”淮之恒抿唇道，“你和我见过的很多人都不一样。”
　　“不一样？啊……可能是因为我虽然是什么公主，但是从小在乡下长大的缘故？”奥蒂莉亚挠着头，行为举止的确没有贵气，胜在直爽。
　　“或许吧。”
　　淮之恒低声喃喃，奥蒂莉亚却突然凑近，眼睛眨也不眨地看着他的蝴蝶发饰：“这是……活的吗？我刚刚看见它动了。”
　　“是哦，它叫萨菲耶洛斯，是个可爱的小家伙。”淮之恒将手放在头边，梦幻绮丽的蝴蝶便落在了它的手上。
　　“它好漂亮！那个……我可以碰碰它吗？我发誓不会伤害它的！”
　　淮之恒：“请。”
　　奥蒂莉亚伸出一根手指，轻轻在萨菲的翅膀上点了一下，似有亮晶晶的磷粉抖落出来。
　　“这是我唯二的朋友，虽然我认识它的时间不久。”淮之恒敛声，萨菲回到了他的发间，“与我来吧，殿内有藏书室，可供你阅览书籍。”
　　奥蒂莉亚眨了眨眼，总觉得这位圣子的眼神有种说不出的哀伤，那抹哀伤被他藏在淡漠的双眸间……或者应该说，所有的感情都在一面墙之下涌动着，开心也好，悲伤也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