虞笙冷冷地看着他,“男人的嘴,骗人的鬼。我若你信了你,这十八年也就白活了。”
晏未岚对虞笙道:“若虞麓真是被迫,又为何要一直隐瞒。还是先听听问归怎么说罢。”
虞笙坐了下来,抱着双臂,凶巴巴道:“那你说,我且听听。”
晏未岚叫来下人,让他们准备些虞笙爱吃的菜色,俨然一副边吃边听的架势。
看着这对夫夫,莫问归的嘴角抽了抽,“这是我的私事,我凭什么告诉你们?”
晏未岚道:“凭你在晏府。”
虞笙道:“凭虞麓是我弟弟。”
“……”和虞麓之间的纠葛是莫问归的一块心病,他无人可说,无人可怨,就好似逐渐灌满酒的酒壶,时间越久,酒越满,终有一日要漫出。如今能有两个人愿意听他吐露心声,似乎也不错。
莫问归又给自己倒了杯酒,仰头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十月,秋闱放榜,虞麓金榜题名,虞家出了个进士,本是一桩值得庆贺的好事,可虞家有虞策这个探花在前,对此事的反应自然也就平淡了些。虞孟青只是把人叫来勉励了几句,姜画梅沉浸在虞笙离家不归的悲痛中,虞笛和窦姨娘皮笑肉不笑地说了句“恭喜”。除了母亲,只有虞策和虞歌真心替他感到高兴。虞策本想设宴为他庆贺,他婉拒了。那个时候,他只想和一个人分享他的喜悦,可那个人却不在他身边。
虞麓抱着一丝希望来到晏府,莫问归见了他,不等他开口就道:“虞笙没回来,我也不知道他什么时候回来,你问我也没用。”
虞麓一脸失落,“那我回去了。”
“等等,”莫问归叫住他,“听说你考上了?”
“是。不过莫公子是听谁说的?”
莫问归自然不会告诉虞麓他是专门去看了的。“我忘了,是谁来着……”莫问归轻描淡写道,“能考上是喜事,要不要留下来喝一杯?”
“……好。”
那天晚上,莫问归喝了很多,后面很多事情他都记不清了。但他记得,那夜的月光很美,坐在他面前的人也很美。
虞麓肤白貌美,举止端庄,却有一双相当有韵味的眼睛,就好像是良家少年和秦楼楚馆的头牌换了眼睛。喝醉了的莫问归看着他,心头微微发着热,忍不住凑过去,稳了吻他的眼睛。
他本以为自己会被推开,却没想到虞麓竟是反手搂住了他,带着酒味的唇覆上他的,这一刻,他方寸大乱。
一夜荒唐。
次日莫问归悠悠转醒,正琢磨着要怎么对虞麓负责,就听见人家诚惶诚恐地向自己道歉。
“对、对不起啊莫公子,我昨夜喝多了,唐突了你。”
嗯?先动嘴是自己啊,他道什么歉?
“莫公子,昨夜对你我都是个意外,不如我们就当什么也没发生吧。”
“……”
“莫公子不说话我就当你答应了。”虞麓匆匆忙忙地穿好衣服,“我……我先回去了,莫公子你接着睡吧,你的衣服我替你叠好放一边了。”
“……”
从那日后,虞麓还真一副什么都没发生的模样,对待莫问归一如既往的……客气。莫问归一口老血憋在胸口,险些被他气得吐血身亡。现在好了,虞麓去了浔阳,他不想吐血了,可又觉得自己胸闷得慌,好似里面积了一大片乌云,吹不散,雨也下不来。
他自诩天下第一神医,但他却搞不清楚自己究竟怎么了。
听莫问归的讲述,虞笙脸上什么表情都没有,他呆了半晌,才道:“我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莫问归酒意上头,眯着眼睛看着虞笙,几乎是咬牙切齿地说:“你们不是好兄弟吗?来,你告诉我,他究竟是怎么想的。”
莫问归这个颓废样让虞笙差点笑出来。不得不说,他现在都有点同情莫问归了。“莫公子啊,首先你要知道,我三弟绝非那个水性杨花,拔……下床无情之人。他既然同你睡了,就说明他心中有你。”
莫问归不解,“那他为何要装作什么都没发生一样?又为何要走?”
晏未岚道:“因为相比和你在一起,他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去做。”
虞笙忍不住看了一眼晏未岚——不过是他老公,高情商高智商,一下子就能透过现象看到本质,相比之下,这莫问归就是个战五渣。
“莫公子,我三弟伪装成常人,寒窗苦读多年,好不容易金榜题名,可以施展一番才华,他可能觉得现在不是谈情说爱的时候。”虞笙循循善诱,“你想想看,若他愿意被你负责,你又想怎么负责呢?去虞府提亲?别忘了,他在旁人眼中可是个‘常人’。”
莫问归凉凉道:“你也是个‘常人’啊,你家未岚还不是把你娶回来了?”
虞笙摇着手指道:“那又不一样。我们有皇上赐婚,你有吗?”
莫问归扬了扬眉,“你就知道我没有?”
“好吧,就算你有。我三弟的心思也不会全然放在你身上,如果你能接受这点,就追去浔阳,安安心心地当他的贤内助,说不定还有机会。”
晏未岚补充:“等虞笙生了再走。”
莫问归沉默许久,不甘心道:“凭什么要我追过去!如果不是最喜欢,我宁愿不要!”
虞笙叹了口气,“或许,麓麓就是看清了你这点,才做出了现在的决定。”
晏未岚道:“让他自己想想吧。”
夜深寒重,晏未岚不让虞笙继续在外头待着,两人携手离开,独留下莫问归月下独酌。恍惚之中,他好像看到虞麓坐到了他身边,脸上带着腼腆的笑容,叫他:“莫公子。”
第90章
不久后, 虞笙接到了虞麓寄来的信, 虞麓已抵达浔阳, 安顿了下来,一切安好。虞笙写回信的时候,想了许久,最终还是没有提及莫问归的事情。他的麓麓可是原着主角, 有头脑有实力,肯定会处理好所有的问题, 用不着他操心。
转眼, 便到了五月。今年的天热得格外得早, 还未立夏,京中的大户就用上了冰。虞笙原本不怕热, 可他现在揣了两个球, 站着低头看不到自己的脚, 走了几步就大汗淋漓。由于肚子里的是双生子,虞笙的孕晚期比一般的孕妇孕夫苦逼几倍。他的身体太沉重了,每天晚上睡也睡不好, 腰也疼得厉害, 偶尔还会喘不过气来。
虞笙本以为自己好歹是个男人, 受点苦头也没什么, 可这苦头真的太过分了!而且为了让他的肚子别大得太快,莫问归这几个月都在限制他的饮食,他每餐只能吃个半饱,几天下来, 看到雪牙吃肉都觉得香。虞笙受不了这委屈,于一个夜深人静的晚上,扑在晏未岚怀里嗷嗷大哭,鼻涕眼泪全蹭在了晏未岚衣服上。
晏未岚耐心地哄着他,“再忍忍,只剩下两个月了。”
“妈啊,还有两个月啊!不行了我受不了这委屈!”
“等你生了,想吃什么我都给你做,好不好?”
“你可拉到吧!当时害喜的时候你也是这么说的,结果呢!”
这是虞笙第一次冲晏未岚发脾气。晏未岚看着臭着一张脸的虞笙,又心疼又想笑,“嗯,是我不对。所以你想怎么惩戒我,嗯?”
虞笙愣愣地看着晏未岚,打了一个嗝,不禁悲从中来,“你长成这样,要我怎么忍心罚你。要不你提我揉揉腰吧。”
“是,夫人。”
虞笙侧卧着,闭着眼睛享受着晏未岚的服务,喃喃道:“我再也不要生了。”
“不生了。”晏未岚道,就是虞笙想生,他也不会同意。
虞笙休息了一会儿,道:“对了,明日就是小皇子的百日宴,我有这么个肚子也不能进宫了,你可不可以替我把备好的礼送给皇后?”
“你备了什么礼?”
虞笙费力地坐起身,指了指一旁的柜子,“喏,在那呢。”
晏未岚打开柜子,拿出里头的锦盒,打开看了一眼,“这是……”
“虎头帽和小肚兜,是不是很可爱?”虞笙笑嘻嘻道,“我看别人家的小孩都有这些,就给小皇子挑了两个。”
晏未岚斟酌道:“小皇子可不是‘别人家的孩子’。”
“就是因为他是小皇子,皇上和皇后的大宝贝,所以才要送一些别人不会送的呀。”
晏未岚合上锦盒,“好,我替你交给皇后。”
宫中许久未添皇子公主,小皇子李泫又是嫡皇子,一来到这世上,就受尽了宠爱。平时不苟言笑的太子殿下,每每见到白白软软的弟弟,都会露出淡淡的微笑。皇帝更是对小皇子宠就一个字,要不是被御史拦着,小皇子满月时就要被他封王了。
小皇子百日宴这日,皇帝在宫中大摆筵席,一众王公贵族均在受邀之列,晏未岚自然不例外。
虞笙卧在软榻上,眼巴巴地看着晏未岚换上朝服,苦恼道:“我也好想去,好想看看小皇子啊。”
“来日方长,总会有机会的。”晏未岚道,“我今夜会晚些归府,你先睡,不必等我。”
虞笙可怜兮兮地抱着肚子,“好。”
晏未岚离府时,白惜容找到他,神情严肃道:“今日是主人成事之日,一切可准备妥当了?”
晏未岚看了她一眼,“这恐怕只能问他自己。”
白惜容不悦道:“什么意思?”
晏未岚没有回答,问:“莫问归呢?”
“半个时辰前他就出府了。”
晏未岚点点头,“等消息罢。”
小皇子的百日宴整整持续了一个半时辰,君臣尽欢,连一向喜静的林后都看上去心情不错,表情轻松惬意。特别是晏未岚献礼时,他更是难得的笑了笑,“国公夫人有心了。”
皇帝坐在他身边,看着他带笑的侧颜,一时间竟分不清今夕何夕。
二十年了,这个人笑起来的模样一如初见。
宴席结束,皇帝的轿撵停在了长生殿。
小皇子白日睡了许久,现下精神头倒十足,在床上四肢乱蹬,咿咿呀呀地叫个不停。皇帝拿着一个拨浪鼓在他面前摇着,平日里凌厉的眼中满是柔情。
“泫儿,父皇……来,叫父皇。”
一旁伺候的乳娘笑道:“小皇子才三个月,哪会叫人呢。”
皇帝想了想,问正在看书的林清玦,“清玦,湛儿是什么时候开始说话的?”
林清玦道:“一岁。”
皇帝回忆着往事,“是了,朕想起来了,湛儿说的第一个字就是‘爹’。”
林清玦弯了弯嘴角,“那个时候的湛儿比现在的泫儿大不了多少,除了你我,旁人抱他他都会哭个不停。”
两人正说着,小皇子忽然哇哇地哭了起来。乳娘忙道:“皇上皇后,小皇子恐怕是饿了,奴婢抱皇子去喂奶吧。”
林清玦点点头,“去罢。”
乳娘把小皇子抱走后,皇帝走到林清玦跟前,“在看什么书?”
“诗集。”
“朕看看。”皇帝接过诗集,随手翻了一页,念道:“结发为夫妻,恩爱两不疑……”他看向林清玦,不知是不是喝了酒的缘故,心中软得不像话,“你……”
林清玦打断他,“皇上,陪我喝一杯吧。”
“太医说你的身子……”
“我没事。”林清玦道,“我想喝酒,很想。”
皇帝定定地看着他,“好。”
很快,禾公公就端上来一壶酒和两个酒杯。林清玦道:“都退下。”
“是。”
宫女和太监全部退了出去,殿中只剩下了皇帝和林清玦二人。林清玦拿起酒壶,在酒杯中斟满了酒,将其中一盏推至皇帝跟前,“皇上,请。”
皇帝握起酒杯把玩着,“你为何不喝?不是要朕陪你么?”
林清玦点点头,“自是要喝的。”他端起酒杯,“这一杯,敬皇上,愿皇上万寿无疆,与天同寿。”说完,将酒饮尽。
皇帝眯了眯双眸,喝下杯中之酒。“你今夜这么好,可是有事想求朕?”
林清玦没有丝毫犹疑,“是。”
皇帝淡淡一笑,“清玦,你生泫儿几乎没了半条命,只要你所求之事在情理之中,朕自然无不应允。”
“我想请皇上,”林清玦看着皇帝,一字一句道,“废后。”
“废后”两个字犹如一道惊雷,在皇帝的心中炸开了。他神色怫然,眼神阴冷如地狱,缓缓道:“你再说一次。”
“皇上,我已为你,为皇家生下了两个孩子,难道还不够么?我如今的身子,怕是不能为你生第三个孩子了,你又留着我做什么呢?”林清玦的眼中静如深潭,没有一起起伏涟漪。
皇帝重重地一捶案,“你以为,朕要你,只是为了让你替朕生孩子?”
林清玦语气平缓道:“不然呢?”
皇帝寒声道:“朕若想要孩子,谁不能生!为何偏偏要是你?”
林清玦垂下双眸,“皇上,我不想同你吵了。”
皇帝怔愣住。
“这么多年来永无休止的争吵,针锋相对,我真的……不想要了。你我本就无情,阴差阳错做了二十年的夫妻,实属不幸。皇上,人生在世不过数十年光阴,我已经四十岁了,我不知道我还有多少时光,我真的受够了。”林清玦平静道,“还请皇上看在两个孩子的份上,予我一条生路。”
“生路?”皇帝睁大了双眼,“林清玦,你……”
第91章
林清玦缓缓站起身, 走到窗边,用几乎要枯干的手推开了窗。凉风袭来, 驱散了殿内的闷热。可皇帝只觉得如置冰窖,他能看到偏殿亮着灯火,他们的孩子就在那里, 现在应该睡着了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