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军开拔第二日下午,便到了地方,但出乎所有人的预料之外,本该空无一人的道路上,竟乱糟糟的站着三千蛮族。
顾言蹊爬上半山腰的一棵树,凝神望去。
只见蛮族人穿着整齐的皮甲,领头的将领身上还穿戴着铁甲,人人手中都拿着长刀。在人群中间,还有近千头草原马正悠闲地吃着草。
有步兵有骑兵,这些蛮族仿佛事先知道他们要来这里 蛮族人三三两两散布在整条路上,靠着另一侧的崖壁,警惕的看着东侧的山林。
穆璟走到顾言蹊的身边,遥遥看着远方那片空地中,肃穆站立着的蛮族士兵。
他面色严肃,眸中暗沉。
一千蛮族骑兵,再加上两千步兵,对大庆将士而言,这五百米的距离就是天堑。
“我们无法在山上列阵。”穆璟看着身侧的年轻人,分析道,“只要离开树丛,蛮族就会扑上来,我们无法抵抗。”
“而且”
他指了指对面的崖壁,脸色愈发凝重。
“左右皆是悬崖峭壁,就算这里没人,我们也绝无可能翻过这悬崖离开。”
“况且此处空虚恐怕已被蛮族得知,现下蛮族已至,而援军未到,恐怕危矣”
“殿下莫急,援军就在不远处,只是还未到出现的时机。”顾言蹊跳下树干,笑着对穆璟道:“殿下曾说过,一个庆人可以抵得上五个蛮人,如今庆人带伤,蛮人有马,我暂且算作一庆敌一蛮。这样算来,双方的战力并不悬殊。”
“我军能以少胜多的缘由,就在于军纪严明,而现在蛮族人尚且能组织起攻击,我们却难以列阵,乍一交手,必然惨败。”穆璟摇摇头,为他解释,“你若是将希望放在这上面,还是趁早绝了心思吧。”
“殿下此言过早。”顾言蹊笑道,“我若是能为我军争取来一刻钟的时间,您能否让这两千名士兵列阵”
战事上,穆璟有足够的自信:“当然。”
“这就好”
顾言蹊看向崖壁上方,一阵风吹过,将崖壁上郁郁葱葱的树木吹得哗哗作响,他眼中一亮,仿佛看到了什么东西。
“殿下,时机已到,我军应当尽快行动了”
穆璟面色沉稳,两千将士已到了这里,现在调头回到虎涧渊不但会士气大跌,还会引来蛮族注意。
既然都走到这一步了,不搏一把实在没道理。
他最开始选择信任这个顾蹊,就要相信到底,绝不能半途而废 两千大庆精兵很快被组织了起来,因山林茂密,暂时只能以什伍为单位来指挥,这样一来无论军纪如何严明,一旦开战,主帅的命令不能及时传达到每个作战单位,穆璟就等于失去了对整个战局的掌握。
为今之计,只有拼了
战鼓隆隆,旌旗招展
两千大庆兵卒精神一震,握紧武器,在什长伍长的带领下,呐喊着向前冲去。
而这动静已是决计瞒不过蛮族人了
就见穿铁甲的蛮族将领呼号一声,三三两两坐着休息的蛮族人顿时乱糟糟的骑上马匹,列起队伍,扭头对准山林 大庆军兵还未冲出山林,蛮族已然守株待兔,顾言蹊所言的一刻钟时间根本就是无稽之谈 那援军更是如镜中花水中月,毫不见踪影
穆璟沉下心来,他目光坚定锐利,面对如此困境,竟是没有半点慌乱 既然用了顾言蹊就要用人不疑
他有着作为一代名将的基本素质,就算现在依然能坚定内心,毫不动摇 蛮族也已发现了他们,此时正是开战之机
穆璟高举起手,爆喝一声。
“随我杀”
“杀啊”
两千名将士应和的声音满山遍野的响起,蛮族的骑兵们也已乱糟糟的整好了队伍,狞笑着就要冲来 穆璟头脑越发冷静。
而顾言蹊却站在原地未动,他抬起头看向对面的崖壁,眯着眼睛不知在等待着什么。
轰
轰隆
仿佛巨石撞击着山壁,就连地面都开始战栗,无论蛮族还是庆人,所有人类都停下手中动作,朝着岩壁看去,在这一刹那他们的脑中都是空白的。
地动
不,当然不是。
顾言蹊笑了。
轰
群鸟惊飞
崖壁轰然洞开,一个巨大圆石冲破崖壁砸向蛮族人,将完整的人体碾轧成肉泥,在地上滚出十几米才停下。
它后面足有十四五米长的崖壁上则是裂痕遍布,而后轰然倒塌 巨大的声响震慑着每个人的耳膜,岩石与泥土混合着向外迸去,砸得几个倒霉蛮族的脑袋开了花。
“杀”
隆隆鼓声在崖壁上响起,紧接着一声叠一声的喊杀声自山崖之上传来 不不对
这喊杀声还来自岩壁之后
就是那块崩塌的岩壁之后
无论是蛮族还是庆人,此时终于看清,在那被生生砸开的岩壁之后,竟是一条坦荡的通途而在几乎距离那岩壁原本位置只有几十米远的地方,一队身披铁甲的大庆骑兵正列队整齐,雪亮的长剑横在腰间,气势汹汹的冲出来 整个战场几乎在这刹那间静止了,无论是蛮族还是山林中的大庆将士都动弹不得 只有如天降神兵一般自岩壁后冲出的大庆骑兵,挥下死神的刀刃,夺走这场战争的全部声势 “殿下”
隆隆声响中,在蛮人与庆人的混乱之中,顾言蹊朗声大笑。
“草民已兑现承诺,您可还满意”
第6章 国士无双(6)
以崖壁做伪装,在崖壁后列阵,好一手天降神兵的妙计。
顾言蹊留下井重锦之时,吩咐他们利用这里湿润的泥土、木头和岩石,在两侧崖壁之间伪装出一面“真实”的崖壁。
这面崖壁不需太过真实,蛮族人若是来到此处,其关注力必然是落在东侧山林之上,因此只要过得去就好。
就像是用一块隔板将一片空间割裂成两半,井重锦等人在崖壁后整兵准备,而一墙之隔的蛮族与穆璟等人,竟是半分都未曾察觉。
当他们需要冲出去的时候,只要用临时建造的投石机,对着这面脆弱的墙壁投上几颗石弹,道路便瞬间通畅。
正是这等奇思妙想,才令井重锦发出那一声感叹。
他们这队骑兵,对于蛮族、对于穆璟,岂不正是天降神兵 马蹄声隆隆,战鼓声在山间回荡,铁甲骑兵眨眼间越过崖壁残骸,冲出小路,携着万夫不敌之勇,直冲向蛮族士兵 领头一人乃是个银甲小将,手持一杆白蜡枪,如刀锋一般斜插入蛮族阵列,切开一块缝隙。
他身后的骑兵依次排开,三十名骑兵将这缝隙迅速扩大,将蛮族的队列切成两块 “不能让他们冲过去”蛮族将领大吼一声,他吩咐副将继续进攻穆璟,自己调转马头去阻止那银甲小将。
他的确不懂那些文绉绉的军事知识,可他却看得懂那队大庆骑兵在做什么 正是草原人最喜欢的战术
冲破敌阵,将敌人切割成两块,然后再次冲阵,如此反复下来,敌人便会被分割成毫无抵抗力的数个小部分,难以组织起任何有效的防御和反攻,最后只能在疲于应付中全军溃败。
蛮族将领这一回头,却令穆璟这里压力大减,他立刻停下进攻的步伐,在极短的时间内,沿着山林树林最稀疏的边缘,将队列勉强整好,而后在战鼓声中,领着众人出战 仅此一事,便足以显现出他超凡的军事能力
眨眼间,大庆与蛮族双方优劣逆转
井重锦带着众人眨眼间将蛮族战阵冲破,他身后三十名骑兵竟一个也没少。
这有大部分原因应当归功于岩壁破裂的那石破天惊的一幕。
带着众骑兵在空地上划过完美的弧度,井重锦打算借着此时的优势再冲一次。
而这一次蛮族已从方才的震撼中清醒起来,三千多蛮族士兵分为两部分,一部分继续进攻穆璟,一部分则如同海水一半朝着井重锦冲来 井重锦的回程之路不再如之前那般顺利,他却浑然不惧,一杆白蜡枪舞的风生水起,带走无数蛮族骑兵步兵性命。
“小子尔敢”
粗狂的声音在战场上响起,紧接着一把长刀架住了井重锦的白蜡枪。
双方刚一交手,井重锦便感到虎口被震得发麻,他心知对方绝非普通兵卒,连忙凝神看去。
只见那蛮族人身披铁甲,手握一把精炼长刀,身形较旁人高大一圈,就连的马也英武非凡。
这绝对是个重要将领
井重锦心中一喜
那蛮族将领喝道:“中原人里竟然还有你这般人物,若你肯现在投诚与我,我可饶你一命”
井重锦哈哈一笑:“放着好好的人去做,反而要做野人,我可没那么可笑”
“你手下三十骑都被我困在此处,还敢口出狂言”
“哪里只有三十骑”井重锦笑声更盛,“顾公子神机妙算,早已请来越城卫三千将士来此接应”
“今日死的不是我们,而是你等野人”
那蛮族将领听得怒不可遏,嚎叫一声,直冲而来
“来得好”
井重锦同样大喝一声,蛮腰一扭,避开蛮族将领那锋利的刀刃,白杆枪自腰间捅出,眨眼间功夫,两骑已然交锋 骏马嘶鸣
井重锦捂住腰间伤口,拉马回头,只见那蛮族将领此时也正回过马身来。
但随着他回过身的,还有那杆穿透胸膛的白蜡枪
蛮族将领轰然落马而亡
“哈哈哈”井重锦从地上不知是谁的残骸里拔出一把蛮族长刀,高举过头顶,“痛快”
顾言蹊始终牢牢关注战场局势,当他看到那铁甲蛮族从马上跌落而下,立刻抓住身边士卒,也不管对方是谁,喊道:“会不会蛮族语”
“会”士卒扯着嗓子回答。
“去叫人都用蛮族语喊,主将已死”
顾言蹊说完便将士卒放开,他持着长剑,随步兵一路向前冲杀,加入到与蛮族的战争之中,一面叫士卒们都用蛮族语言大声喊着主将已死。
这声音渐渐在战场上传开,当他看到每一个蛮族人都不自觉的看向主将的方向,复而用大庆语言喊道。
“大庆援兵已至”
他猛然将手中长剑朝着岩壁之上狠狠插去
当长剑插入岩壁,从山崖之上忽的传来阵阵人声
“越城卫援军已至”
蛮族主将虽死、士气已失,几名蛮族副将却仍在挽救局势,他们用蛮族语言呼号着告诉族人这是中原人的阴谋,根本没有援军。
耳听得鼓声隆隆,却未见所谓援军来战,不少蛮族士兵虽胆战心惊,可局势重新镇定了下来。
顾言蹊看在眼里,却半点都不着急。
他大声对穆璟叫道:“殿下”
“什么”
穆璟用最大的音量回应,若非这样,他们是根本听不见对方在说什么的。
“您快叫人将路口让开”
穆璟回头看去,他们此时已冲过这片空地,来到那逃生的路口。
可足以容纳四匹马并行的路口对于两千人而言还是太过狭窄,求生欲令每个人都想要钻进去,反而将那路口堵住了。
穆璟不等下令,他直接冲上去砍杀了争抢最激烈的几人,骇的众人纷纷避让,才高声道:“将路口让开”
众士卒连忙听命,而在他们让开的下一刻,就听到那狭窄小路上又是一阵马蹄奔驰之声,两队七十余骑大庆骑兵奔驰而出 轰隆隆的战鼓声响彻战场,这可不是穆璟那硕果仅存的几架战鼓比得了的,起码有数十面战鼓,从北向南,同时响起 与此同时,更有数个雾蒙蒙的人影,在山崖之上显现出来,发出喊杀之声。
乍一看,仿佛真的有三千名越城卫站在这里
大庆将士精神一振
蛮族士兵顿时胆颤
“越城卫援兵已至”
正此时,几个步卒牵着载满货物的马跑了过来。
“恭王殿下”顾言蹊上前将马背上装货的布袋统统砍了下来,牵着马匹对穆璟道,“您手下还有骑兵吗”
穆璟顿时了然,笑道:“怎会没有”
于是又有近十名骑兵加入战场。
顾言蹊长剑一挥,将地上布袋斩开,密密麻麻的箭矢出现在穆璟眼前。
“本王麾下,还是有那么几个能射箭的人”恭亲王又笑道,“你怎么不叫敲鼓的人下来”
“那都是山林里的鹿先生代劳,怎么能杀人。”
“那这些人影呢。”
“都是草编的”
顾言蹊哈哈大笑着回应,随后转过身面向身后战场。
“那么请殿下叫众将士随我喊。”
“越城卫援军已至”
崖壁上数百人影终于行动起来,箭矢如同死神的刀刃收割着战场上蛮族人的生命。
蛮族的胆气在山崖上密密麻麻不知真假的射手中、在新出现的两队骑兵中、在那一声声不甚标准的“越城卫援兵已至”中,被彻底打散。
当伤亡超过两成的时候,当他们面对恶狼猛虎一般的大庆士卒的时候,即使是监军的鞭子和长刀,也无法阻拦溃败的士兵。
第一个蛮族士兵转身逃走,他的脑袋被监军砍了下来。
可第二个,第三个第无数个士兵转身逃走的时候,就连蛮族副将们也无力回天。
他们只能丢下同族尸体,或是狼狈的逃入山林,或是骑着马冲出战场。
这场仗,打赢了。
顾言蹊喘着粗气,松开长剑,无力的躺在地上。
直到此时他才发觉心脏像是针扎的一般疼痛,手指也抓不紧剑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