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沉渊:“关你何事?”
施轻絮纤细莹白的手指轻轻卷着发梢,顾盼生辉:“你说出来,我好找点让你不开心的事说,你不开心我就开心了。”
莫沉渊反唇相讥:“那我还是更喜欢我开心你不开心。”
这两人合作了快一年光景,相处的氛围没有一星半点缓和的迹象,次次见面都要夹枪带棒,搞得一众魔将苦不堪言。
施轻絮翻了一个艳丽至极的白眼,拿起桌案上一个封得严严实实的黑色小盒子,肃容道:“认真的,你快看一眼这个。”
莫沉渊漫不经心地接过,盒子上加了三重魔族密锁,就算是他也要费点力气才能弄开:“这是什么?”
施轻絮道:“你叫人暗中去查的事情有结果了,我自己打不开,只能等你来打。”
莫沉渊不冷不热地看她一眼,忽略她话语中潜藏的“如果打得开我早自己看秘密了”之意,不紧不慢地在盒子上施加一道又一道魔气。
他们两人一起努力,仍旧费了不短的时间,黑色的小盒子才发出了一声清脆的解锁声。
两人对视一眼,莫沉渊打开盒盖,想要拿出里面放置的几张白纸。
施轻絮按住他的手:“且慢。”
她指尖一动,葱白的手指上方出现了一条黑色小龙,那小龙憨态可掬地绕着她手指转了一圈,像一根极细的铁丝那样,自发钻进了盒中一个极为隐蔽不可见的小缝隙中。
在小龙进去几息后,盒子又传来一声清脆的“咔哒”。
这次才是真正解了锁。
莫沉渊拿出里面空无一字的几张白纸,缓缓将灵力注入其中,密密麻麻的小字便逐渐在白纸上显现出来。
两人挨张读过去,最后一个字读完,施轻絮面上失了所有血色,她吃惊地捂住嘴,黑色的大眼睛中尽是惊惶,一眨不眨地和莫沉渊对视。
莫沉渊面上比她镇定许多,内心却也掀起了一阵惊涛骇浪。
他们只猜到洛华银一系列不合常理的举措必有所图,没想到事情的真相竟然是这样。
施轻絮一把抢过他手中的信纸,耳畔一缕发丝掉至眼前,她也无心去管,只一遍遍地将三页写满字的纸张翻来覆去地看,嘴中不停喃喃:“这不可能,怎么可能。”
莫沉渊心跳如擂鼓,胸膛一阵起伏,随着她的翻动,他的血液一波一波涌入脑海,汇聚成一片他从未体验过的震惊与仓促。
施轻絮将所有信息都在脑中整理成套,脸色苍白如纸,抬头愣愣地看着莫沉渊:“如果这些都是真的,那……”
莫沉渊面沉如水,毫不犹豫地抢过她手中的信纸,一团乌黑的火焰在他手中燃起,几张记载着惊天秘密的信纸瞬间化为灰烬。
“这些都不是真的。”莫沉渊紧紧盯着施轻絮,仿佛只要她多说一个“不”字,这一年的同伴情谊也阻挡不了他的杀意。
他双手紧握成拳,手背上青筋暴起,声音中尽是狂风暴雨来临前的平静:“你只需要记住,这些都不是真的。”
施轻絮怔怔看着他半晌,抬手将落到脸侧的黑发捋到耳后,行了一个魔族对魔君示忠的礼节,肃声道:“我明白了。”
*
与此同时,万灵宗,韶安居内。
燕子安坐在书案前,手上拿着的刚从雪城的灵鸽腿上解下来的信笺。
上面笔走龙蛇地写了三个大字“故人归”。
除此之外,干干净净,再无其他。
燕子安呆坐半晌,视线一直黏在那三个一般人绝对看不出本来形状的大字上,嘴角忽然绽出一丝笑意。
直到信纸上落了水滴,他一抬手,才摸到顺脸颊蜿蜒而下的眼泪。
第63章 梅香伴得故人归(六)
转眼到了年关,陆浅川跟着秦御风一起筹办过年的事宜。
每年都有弟子赶在腊月回家过年, 剩下一些不想回家或者压根没家可回的就留在宗门, 万灵宗自是上下一心的一大家子。
秦御风指挥两个小弟子把雪城送来的礼物搬进库房,转头问陆浅川:“宗主说雪城的诸位也会来我们这里过年?”
陆浅川在清算年底的账务, 手上拨弄着算盘, 头也没抬:“是, 听说是卢城主提议的,说很久没和兄弟们聚聚了。”
秦御风望见窗外开得正盛的腊梅,嫣红的梅花迎着日头, 纤薄的花瓣向内微卷,连同往事一起卷了进去。
他负手而立,满目怅然:“是啊, 上次齐聚一堂还是好多年前的事, 那时大家还都在。”
转眼不过几年,宗门内少了一批人, 物是人非, 烽火却还未休。
想到和魔界的对峙, 他忽而话音一转:“沉渊回来过年吗?”
陆浅川拨弄算盘的手指稍顿,白玉算盘珠撞在他更加白皙的手指上, 不尴不尬地来回弹了两下。
他不动声色地拨回那颗珠子,含糊道:“或许会吧。”
其实他也不太确定。
莫沉渊不知怎么放下了芥蒂, 绝口不提当年的事,人虽在魔界,却总着人往他这里送些东西, 一口一个送给大师兄聊表心意。
热火朝天地送了小半月,到了快过年的时候,魔界那位爷反倒没动静了。
陆浅川几天没收到他的来信,心里有点慌,却又不好意思问他是否要回来过年。
本来万灵宗就相当于他的家,回来过年是理所应当,若多嘴问了,反倒显得他与家里疏远。
声响清脆的算盘珠在他手下拨出了一曲夏日暴雨。
秦御风无奈地笑笑,明知他心绪不宁,还故意添了一句:“你生辰也快到了,沉渊怎么也该回来庆贺一下。”
陆浅川:“……”
他真的没收到任何莫沉渊说要回来的消息。
眼看白玉算盘要碎在陆浅川手上,秦御风收起玩心,老谋深算地弯起唇角,对有些事心知肚明,却并不准备宣之于口。
*
雪城,城主府中。
韶疏穿着掩人耳目的雪城服饰,在卢风逸的桌案前来回踱步。
年底事忙,卢风逸最近又被宗门几位长老耳提面命逼他相亲,正是焦头烂额的时候,抬眼看到韶疏一副热锅上的蚂蚁样,顿时感觉呼吸不畅:“兄长,算我求你,老实坐一会不行吗?”
韶疏烦得要命,语气不善:“你懂什么。”
什么都不懂的雪城城主被他呛了一声,翻了个白眼,低头继续看手下送上来的汇报。
隔了一会,转圈转到额头出汗的韶疏突然走近他的书案,一掌拍在一摞文件上,眼神躲闪:“你说,我见到子安,该怎么和他说我这几年的去向?”
卢风逸被迫停笔,额上的青筋欢快地跳了几跳,他深吸一口气,压下心中想打人的欲望:“实话实说就好。”
韶疏:“他要知道我在浅川身体里藏了四年却不见他,还不得一剑捅死我!”
卢风逸不温不火:“不至于。”
韶疏苦恼地摆摆手:“算了,和你说你也不懂。”
他又变成了那只热锅上的蚂蚁,在城主府的书房内来回转圈。
卢风逸乐得他不找自己商量情感烦恼,提笔继续批改文件。
纸还没翻过去两页,近乡情怯的前任魔君又一掌拍得他书桌震了震:“万一我实话实说了,他真的要打我,你说我该不该还手?”
卢风逸额上三根青筋齐跳,汇成了一个欢快的小十字,他再次深吸口气:“不用。”
韶疏苦恼:“我也觉得不还手比较好,但子安下手没个轻重,我怕他一剑下去,浅川这一年血就白放了。”
他看卢风逸宁愿拧出一个奇怪的姿势批改公文,都不愿意再抬头看他一眼,登时气不打一处来:“你这声‘兄长’算是白叫了。”
卢风逸忍无可忍,一个大白眼送给这位便宜兄长:“请问兄台谁?万灵宗宗主一剑捅死前任魔君,关我雪城城主什么事了?”
韶疏:“……”
他当年怎么会想到把妹妹交给这种斯文败类。
*
魔界,王宫。
施轻絮衣袂带风地走进殿内,她刚结束一场操练,高高扎起的马尾散乱了一些发丝,光洁白皙的额头出了一层薄汗。
她手中握着一杆通体漆黑的长枪,那枪头盘踞着一条威风凛凛的金色长龙,与她披风上的金龙相得益彰。
在大殿门口忙碌的几个魔族小兵见到公主,纷纷看傻了眼,直愣愣地望着她窈窕纤细的身影走进殿内,连礼都忘了行。
大殿正前方坐着一个黑衣玄裳的俊美男子,正低头研究一小块清澈透明的琉璃,脚边还有一大堆废弃的材料。
如此美人在他面前招摇而过,他却连头都不抬,淡淡道:“辛苦了。”
施轻絮大刀金马地往旁边一坐,将韶疏教导过的礼节都扔到了脑后八百里,端起水杯狂饮一口,伸手擦了擦嘴,抱怨道:“这本该是魔君的职责。”
莫沉渊这才抬头,不咸不淡地看了她一眼:“你真以为我愿意做这个魔君?”
施轻絮饶有兴趣地撑起半边脸,笑容明媚地看着他:“莫非莫公子是想免费给我做几年劳力,万事俱备后再让位于我?”
莫沉渊手上鼓捣着一根极细的金丝,收回视线:“看在我们还算有些情谊的份上,让你捡个漏也无妨。”
施轻絮“呸”了一声,心中暗骂:“不要脸!”
魔族虽然崇尚力量,对血统却也不是视之等闲。
韶氏一族统治魔族千余年,代代魔君皆是强者。久而久之,魔界中人也就流传出了韶氏一族出强者的言论,渐渐习惯了韶氏一族的统治。
上代魔君韶疏年轻有为,膝下只有施轻絮这么一个没什么王族血统的义女,还未有可以名正言顺继承王位的子嗣。
而洛华银虽然不入流,却是上代魔族公主的亲骨肉,正八经的王室血统。对一些不了解他上位黑幕的魔族来说,显然支持一个旁系宗室比支持施轻絮这个不知道哪里捡来的野孩子要好得多。
这也便是施轻絮与他抗衡许久,却始终无法一举扳倒他的一个重要原因。
施轻絮又灌了一口水,幽幽道:“如果兄弟们知道你身上一点魔族血脉都无,恐怕又要翻天了。”
莫沉渊正在尝试把金丝线圈套到琉璃片上,漫不经心道:“总有一天要让他们知道,他们知道的那天,也是我退位让贤的那天。”
施轻絮不喜欢他,也不想平白承他人情,便轻蹙着秀眉道:“再说吧,我还没把洛华银千刀万剐,这些事还远着。”
她好奇地看了一眼莫沉渊手上精致的小圆琉璃片,精致的俏脸写满惊讶:“你这是在做什么?”
莫沉渊八风不动,凉凉地瞟她一眼:“关你何事?”
根据以往经验,每当莫沉渊这么说,他所做的事就一定和某位举世称赞的俊秀公子脱不了关系。
施轻絮不紧不慢地踱步到他身边,弯腰看了眼那个小巧的琉璃镜,连连称赞:“妹妹手真巧。”
莫沉渊随手拎起桌上的小刀一掷,施轻絮微微侧头,小刀擦着她的鬓角飞过,扎进身后的柱子上。
施轻絮也不恼,在摆满乱七八糟工具的地面寻了一处干净地方坐下,语气笃定:“过几日浅川公子的生辰,我和你一起去道贺。”
此话一出,莫沉渊终于舍得停下手上的动作,缓缓转头,冰锥子似的看着她:“你去做什么?”
施轻絮笑得眉眼弯弯:“我心悦浅川公子多年,当然是去提亲。”
“咔——”
莫沉渊手下的桌子应声而裂,只有那个好不容易做好的琉璃镜被他稳稳抓在手里,免遭一劫。
*
陆浅川整理完一天的事务,缓步从器灵宫溜达回浅疏居。
路旁的梅花开得正是肆意,拥拥簇簇凑成一团,宛若正在燃烧的火焰。
天色幽暗,月光被乌云挡住大半,他眼中只剩下一大团火烧似的红云,完全分辨不出一朵朵梅花花瓣。
陆浅川苦笑了一下,暗道:“年纪轻轻,这眼睛可越来越不中用了。”
正这么想着,鼻梁上忽然一冰,一只手从背后伸至他面前,在他的鼻梁上架了什么东西。
陆浅川一愣,下意识地伸手去摸,手指还未触到鼻梁上的东西,模糊的视野就像忽然洗刷干净似的,将眼前的景物看了个一清二楚。
他怔然转头,看到了站在他身后微笑的莫沉渊。
莫沉渊穿着一袭金边黑衣,胸前袖口皆绣了几朵傲雪寒梅,与他身后的梅林相映成趣。
莫沉渊的笑容一点不似梦中那样诡谲,反而在三九天透出无限暖意,他伸出手,轻轻帮陆浅川扶正脸上的琉璃镜,手指有意无意地擦过大师兄有些冰凉的脸颊,声音轻快:“喜欢吗?”
陆浅川摸到了琉璃镜冰冷的金边,从镜片中清楚看到了莫沉渊令人惊艳的笑意:“你做的?”
莫沉渊不置可否:“本来以为前几天就能完成,没想到在细节上花了太多功夫,又花了点时间。”
陆浅川的手指沿镜片一点点向外摸过,试图寻找他所说的“细节”。
镜片由一根极细的金丝连接,金丝可以架在耳朵上,此外还有一根金线,和金丝同出一处,金线上缀着两颗分别刻有“浅”、“川”字样的灵石,在他的侧脸下弯出一道光华。
那根金丝明明已经细不可察,却能四平八稳地将琉璃镜固定在眼前,陆浅川的手指划过金丝,手指进行到某个点时,他的眼前忽然出现了一大片莺歌燕舞的桃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