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君心难测皇帝;不是蠢蠢欲动的皇子;不是勾心斗角的妃嫔;也不是立场各异的大臣,而是自己这个作天作地的任务目标!
按照这段时间孟晖对于太子的观察考量,他的这位任务目标无论心性手腕都十分了得,不出太大意外,自己就能稳稳坐住储君之位,然后顺利登基为帝。为此,不久之前的孟晖还有些怀疑自己来到这个世界位面到底是为了什么——毕竟这位太子怎么看都不像是被世界意识针对的目标。
然而,这一切的大前提都是太子能老老实实的,不作。
这人啊,一旦自己作死,那就无药可救。
“按理说,以太子的聪慧和能力,他不会不知晓这些宫中禁忌。”孟晖揉了揉眉心,低声喃喃,“这一次的世界意识,到底是怎样做的手脚?”
“晖晖,你在说什么?”光球听不懂自家宿主的自言自语,忍不住开口询问。
“我在奇怪,太子毕竟是自小在宫中长大的孩子,耳濡目染那么久,到底是怎么养成了这样肆意妄为的性子?该做的不该做的,他全都敢做。”孟晖有些发愁,“他就不怕皇帝会对他心生不满,废了他的储君之位?”
“也许……就是皇帝太过宠爱信任他,所以太子当局者迷,只看到了父子之情,却忘了君臣之别?”光球猜测。
“这倒是有可能,但是……”但是,太子真的有可能那么蠢吗?
这几个世界以来,与孟晖相处过的任务对象都是聪慧非凡,言行进退极有分寸之人,孟晖从来不会担心他们掉链子,唯一要警觉的就是被世界意识引导、来自各个方面的意外和打压。
可以说,孟晖碰上的全都是神队友,如今第一次遭遇猪队友,这着实让他有些抓瞎。
更何况,他心里还怀疑这位太子殿下跟自己曾经辅佐过的王昭卿、于君宁有一些关联呢。于君宁自不必多说,这家伙智多近妖,谋算人心,素来能够将人玩弄于鼓掌之中,就连王昭卿也是懂得进退之人,哪怕他是自己的军阀父亲最宠爱的儿子,也依旧韬光养晦、暗地里动手脚,这才顺利PK掉了其余同样出色的兄弟,成为了最后的赢家。
倘若这位太子的确与两人有关,那应当不会是被亲情蒙蔽的蠢人,更何况,从对方在棋局中表现出的诡谲狠辣的行事风格,也着实不像重情重义之辈。
孟晖总觉得,自己这次任务目标的性格做派,有一种格外矛盾、甚至有点自打脸面的架势。
看自家宿主再度陷入沉思,光球没有继续吭声,反正它的定位只是辅助工具,至于思考什么的,就交给自家宿主去烦恼就行了。
于是,孟晖这一思考,就思考过了整个晚课。一直到吃完晚膳,太子这才结束议事、返回东宫,敲响了含章殿的殿门。
早在太子回到东宫的时候,接受了指令、一直注意着他的动向的光球便及时反馈给了孟晖。孟晖耐心等待太子草草用了晚膳、敲响了自己的殿门,这才整了整衣襟,为其开门——倘若太子不主动来找他的话,大概就要轮到孟晖努力找借口刻意接近了。
今天晚上,太子眉间紧锁,看起来颇为烦躁,待到看见孟晖,这才稍稍舒展面庞,露出些许轻松。
“殿下这是遭遇了烦心之事?”孟晖请太子入殿,为他倒了杯茶——自从太子误解他爱茶后,孟晖屋内的好茶就再没有断过,日日都是珍品,还有不同种类口味任君挑选,可谓贴心至极。
“先前在御书房内,跟那些大臣们吵了一架。”太子倒是也没有隐瞒的意思,双手接过茶杯品了一口,露出淡淡的笑意,“原本,孤的心情的确不怎么好,但一看到大师,喝到大师亲手斟的茶,便感觉神清气爽、愉悦非常。”
手一抖、差点将自己那杯茶倒到桌面上的孟晖:“………………………………”
——虽然这句话听起来除了过于亲近了一些外,也没有太大差错,但他怎么总感觉自己被对方调戏了呢?难道是上个世界被姜疏朗那些似是而非的撩拨弄得太过敏感?
定了定神,孟晖微笑落座,坦然的仿佛自己半点都没有想歪:“能够令殿下心静神宁,实乃小僧之幸。”
太子撇了撇嘴,似是……有些失望。
见太子慢慢饮茶,没有了继续开口的意思,孟晖等候片刻,终究还是不能放任自己的任务目标继续作死,试探着开口:“不知今日……到底是何要事,竟劳动如此多位大臣,还惹得殿下如此不快?”
能够问出这一句话,孟晖着实是万般无奈的。
他原本给自己设置的定位,是不理俗务、一心向佛的得道高僧,哪怕他本质上是站在太子一边,也不打算让任何人——包括太子本人——知晓。只要孟晖保持住自己不偏不倚、清正超然的姿态,得到皇帝的信任,那么如若有人抹黑、污蔑太子,他便能在皇帝耳边吹吹风,巧妙化解太子的危机,甚至让皇帝转而怀疑那些谋算太子之人。
只可惜,原本规划的路线,如今看来却并不合适。毕竟,不管孟晖的高僧架子端得多么高、在皇帝身边多有发言权,也不可能代替皇帝来决定下一任帝王。就算他向皇帝说尽了太子的好话,大约也抵不过太子一而再、再而三的犯戒,不断给予皇帝位置被威胁的刺激。
为了不让自己的任务目标继续作死、为了约束自己这个猪队友,孟晖不得不扯下自己高僧的假面,撸起袖子亲自下场,站在谋臣的位置上告诫太子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要么直接翻脸弑君;要么就安安分分、如履薄冰的做自己的储君。
只是,一旦他这样做了,那就相当于人设垮塌,效果自然格外惊悚。
第一次如此直接的崩人设,孟晖还是十分心虚忐忑的,毕竟他先前不食人间烟火的高僧架势十足,也以这幅姿态得到了太子的信任与好感,一旦形象崩塌,便相当于自己先前的一番动作不仅白费了功夫,甚至还有可能适得其反。
毕竟,粉转黑的威力是巨大的。倘若你曾真心相信、崇拜一个人,却突然发现自己喜爱的只是一个假象,那么那种被辜负、被欺骗的感觉,着实能够让人爆发出格外激烈的负面情绪。
当然,既然孟晖选择扯下面具,便已经做好了准备、想好了说辞。他紧盯着太子的面部表情,评判着他的情绪变化,果不其然看到太子在听到自己的问题后微微一愣。
然而下一刻,太子表露的却并非是孟晖预料之中的怀疑、排斥、嘲讽,反而舒展了眉眼,真心实意的笑了。
——笑得……竟然还挺好看。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 犹记惊鸿照影 小天使扔的地雷,还有 Ashley 亲爱哒扔的手榴弹=3333=
第五十三章
太子这样一笑,孟晖突然松了口气, 又有些一拳打在棉花上的泄气与不爽。
他微微垂眸, 面上淡然:“殿下缘何发笑?”
“没什么, 就是想笑而已。”太子的回答有些赖皮, 他仿佛只是与朋友玩笑时随口一说, 随即不给孟晖追问的机会, 话锋一转, “今日父皇与众大臣商议的事情, 也是老生常谈了。”他自顾自给自己倒了杯茶,语气嘲弄, “现如今, 又到了秋高马肥,匈奴南下入侵的时间了。”
听到“匈奴”一词, 孟晖恍然。他先前经历的两个朝代, 都曾遇过匈奴之祸。特别是改朝换代、乱世迭起的时代, 匈奴的劫掠也更为猖獗, 他甚至还率军与对方打了好几场。
“所以,今日所议之事, 有关抗击匈奴?”孟晖了然。
“不错,主战主和两派相争不休,暂时还未曾有个最终结果。”太子神色微冷, “主和一派竟然打算送五公主带着丰厚嫁妆前往匈奴部族和亲,借此化干戈为玉帛。”
“殿下则是主战一派?”听太子语气,孟晖立刻明白了他的立场。
“那是自然。”太子轻哼一声, “若是送钱送女人才能保得天下太平,孤要这皇位又有何用?”
“殿下!”孟晖额角青筋一跳,“还请慎言!”
——说真的,他真想立刻缝住猪队友这张嘴,还没成皇帝呢,就敢如此大言不惭、口无禁忌。
太子被孟晖呵斥,却并无怒色,反而神色一柔:“大师安心,这东宫已然被孤整顿妥当,绝无二心之人。”
“不怕一万,就怕万一。”孟晖反驳,“人心隔肚皮,隔墙亦有耳。”
“好。”太子失笑,点了点头,“孤听大师的。”
孟晖:“………………………………”
——心累。
不得不说,无论是孟晖还是太子,对于两人之间关系的转变竟然全部神奇的没有丝毫滞涩尴尬,熟稔的仿佛本该如此。
进门之前,太子对待孟晖还恭敬推崇、小心翼翼,半点都不愿以世俗烦扰污了大师的耳朵;如今不过几句话的功夫,他们却已然有了谋臣与主公的架势,还是那种特别亲昵、彼此信任的主从关系。
对于这种诡异的改变,孟晖说不上来是一种什么感觉,心里还是有些打鼓的,不过情况却并不容他细想。
“如若大师评判,到底是主战还是主和?”太子轻笑一声,将话题回转。
“若是牺牲一人、却能挽救数千性命,小僧绝不会有半分犹豫。”孟晖勉强还记得自己的和尚身份,努力将自己崩塌的人设往回拉了拉。他双手合十,语气温柔悲悯。
太子嗤笑:“和亲只能管一时之用。匈奴贪得无厌,若不将他们彻底打服,来年必会卷土重来。”
“匈奴顽固,历朝历代,无数帝王挥兵北上,哪怕将其成功驱逐数万里远,也依旧有如痼疾,无法根除。”孟晖平静反驳。
太子逐渐皱起眉来:“哪怕无法根除匈奴之患,但只要打得他元气大伤,匈奴即使去而复返,也得休养生息数年甚至十数年,总比靠着奴颜婢膝与之和亲来的长久。”
“但兴兵北上,劳民伤财,将有数万将士埋身荒野。”
太子说一句,就被孟晖怼一句,只感觉自己似乎又回到了今日的御书房,跟主和一派唇枪舌剑——最要命的是,面对那些臣子,太子可以毫不客气,言辞犀利,但面对淡然平和的孟晖,他却半点重话都无法说,只能朝着自己生气。
“我等男儿,莫非还要受一弱质女子庇护不成?”太子将手中茶杯重重放下。
“女子亦有巾帼。”孟晖神色不动,“更何况公主金尊玉贵,由黎民百姓倾心供养,自然也有责任为庇护国民而舍身。”
“如若公主不愿舍身?”
“家国大事,岂可因一己之私左右。”
“所以,大师是主和一派?”太子声音冷沉,猛然站起。
“若小僧说是,殿下可会喝骂痛斥于我?”孟晖反问,岿然不动。
太子张了张口,等着面前漂亮俊俏、淡然脱俗的年轻僧人,却不知该说什么。
今日御书房,他一人舌战群儒,率领那些笨嘴拙舌的主战将领将文采斐然、口若悬河的主和文臣骂了个满面羞红,但看着孟晖,他却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酝酿半晌,太子咬了咬牙,闷闷的重新落座,给自己倒了杯茶一口灌下:“罢了,个人都有个人主张,政见不同,孤不与你计较。”
听太子这样说,孟晖的脸上终于露出了一丝微笑:“那便请殿下记住自己方才之言,下次若是再在朝堂上遇到政见不同之人,也要保持此时的风度气量。但凡对方所言有其道理,即使观点相悖,也不应伤了和气。”
太子一怔,原本还瞥着视线生闷气,听到孟晖的总结陈词后下意识望过去,正对上那双温和含笑的眸子。
顿时,原本一肚子的火气烟消云散,太子忍不住再次展露笑容,无奈又妥协:“好,孤全都听大师的。”
孟晖:“………………………………”
——不知为何,他总觉得自己从这前后两句“孤听大师的”中,品出了几分包容宠溺的味道。
明明对方是个任性又霸道的猪队友,自己是在努力指导他教育他,对方到底是哪里来的脸来做出这种“好好好,我让着你”的姿态?
在心里抽了抽嘴角,憋了一口老血的维护者默默咽下了吐槽的**。
其实,刚刚怼了那么一通,别看孟晖神色淡定、一副胸有成竹的模样,实际上也是有些冒险的。不过,他却仍旧选择这样做。
一来,这的确是孟晖的真心忠告。从太子身上气运缺失的程度来看,他先前在御书房的一通作为的确得罪了不少人,不仅让皇帝对他心生不满,同时也应当惹得不少臣子敢怒而不敢言。
作为储君,太子要讨皇帝喜爱,也要注重与臣子之间的关系,既不能过从甚密、结党营私,也不能心生罅隙、被臣子暗地里掣肘。
这种平衡的确很难把握,不然历史上也不会有那么多做了很长时间太子、却最终被撸下来,不得善终的“可怜人”。而很显然,孟晖的这个任务目标,在对上与对下的态度中都做得很糟。
——太子这般戾气过盛、专横霸道的性格,的确要改。
除了忠告以外,孟晖如此做法的第二个原因,则是为了试探。
既然太子对于他的身份与性格转变接受得如此自然轻松,孟晖自然要抓紧机会,试探一下对方对于自己的真正态度。也只有试探出了对方的底线,他面对太子之时才能更加游刃有余。
当然,试探的最终结果并没有达到孟晖的目的,他的确试探出太子对于自己格外放纵宽厚,却并没有触及对方真正的底线——或者说,他差点就碰到了,但是太子在生气之后,竟然自己将底线往下面撤了撤,真是……好脾气的特别诡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