片刻，他嗓音沙哑地问：“疼吗？”
　　沈玉笑着说：“不疼。”
　　“你说谎。”唐栗语气笃定。
　　“之前的确有点疼。”沈玉拖长语调，又在唐栗肩膀上轻轻拍了两下，低声说，“但是你问过之后，就不疼了。”
　　说罢，他对唐栗眨了眨眼睛。
　　可惜此刻的唐栗完全不吃他这套，始终眉心紧蹙，小表情分外严肃地盯着他的双腿。
　　沈玉顿感无奈，心中猜测也许是他在书房做复健运动的时候，发出来的声音被这个小反派听到了，看来以后要把小反派支远一点才行。
　　去楼下见唐栗的姑姑和姑父时，沈玉特意让陈婶带着唐栗去忙其他事情。
　　偌大豪华的客厅里，那对夫妻俩局促不安地坐在沙发上，抬眼看见沈玉被张叔推着缓缓靠近，两人的表情中不约而同闪过一抹狂喜。
　　“沈先生，您来了！”
　　“沈先生，您好！”
　　面对激动不已的夫妻俩，沈玉只是淡淡点了点头，然后比了个手势道：“别客气，坐下说。”
　　夫妻俩胸腔里揣着几乎要蹦出来的心脏，手脚无措地坐回沙发上。
　　他们的目光灼热且直白，毫不避讳，仿佛要看穿沈玉的灵魂，脸上更是写满了不加掩饰的欲望和讨好。
　　想不到有朝一日，他们竟然能见到活的沈玉。
　　这是他们以前连做梦都不敢想的事情……
　　那个高不可攀、神秘莫测、就连唐建夫妻想要见上一面都有些困难的沈玉，这一刻就活生生的坐在他们面前。
　　还是托了那个赔钱货的福。
　　想起连他们来了都躲着不敢出现的唐栗，唐佳和元云平眼中皆有郁气浮现。
　　他们冷静下来后，立即堆起满脸笑容看向沈玉。
　　“沈先生，实不相瞒，今天我们专程过来是为了和你商量一下栗子的事情。”唐佳说。
　　沈玉自然清楚这对夫妻俩心里在打什么小九九，不动声色地挑了挑眉：“接着说。”
　　“作为栗子的监护人，我们于情于理都应该保证栗子的正常生活，况且我哥就栗子这么一个儿子，恐怕他也不放心栗子流落在外……”
　　沈玉单手撑着下巴，半阖着眼眸，神情冷淡地注视着唐佳。
　　“嗯。”他说，“然后呢？”
　　唐栗舔着唇，有些紧张地搓了搓手，才按照他们早就写好的稿子继续说，“我们都知道沈先生是个通情达理的人，想必能体会到我们的难处，要是栗子一直在这里住，打扰了沈先生不说，我们两个监护人也会让人看玩笑的……”
　　不知道是不是外面把沈玉过于妖魔化的原因，即便沈玉从头到尾都没有露出凶狠狰狞的表情，唐佳和元云平仍是有点惧怕他，连说话时都在小心翼翼地观察着他的脸色。
　　当沈玉扑哧一笑时，唐佳和元云平瞬间直起背脊，吓得大气都不敢喘。
　　“你们是唐栗的监护人？”
　　“是的。”唐佳忙不迭点头，“我哥嫂去世后，栗子就归我们家抚养，虽然之前他也去过他舅舅和姨妈的家里，但是那些人……”
　　说到这里，唐佳顿了顿，故意露出一言难尽的表情来。
　　“家暴？”沈玉吐出了她想说的内容。
　　“您知道？”唐佳没想到这个用来卖惨的话题被沈玉抢了去，她有瞬间的惊慌，赶忙问道，“唐栗跟您说过什么吗？”
　　沈玉似笑非笑：“他没说什么，可是他身上的淤青和伤痕能说话。”
　　“哦，那个啊……”
　　唐佳咽着唾沫捋了捋头发，还没来得及说话，就被元云平拦了一下，唐佳迅速瞥了眼自家老公，得到眼神示意后立即闭上嘴巴。
　　“沈先生，那都是误会。”元云平似乎从沈玉的神情中发现了什么，赔笑着解释道，“栗子来我们家前，去他母亲那边的亲戚家里生活过一段时间，后来我们拜访时发现那些人有暴力倾向，就把栗子接过来了，尽管我们悉心照顾栗子，可他身上的伤疤也不是那么容易痊愈。”
　　元云平絮絮叨叨地解释了大堆，却没有得到沈玉的任何回应。
　　逐渐的，元云平也息了声，尴尬地抓了抓头发。
　　“别紧张。”沈玉说，“我就是随便问问。”
　　闻言，唐佳和元云平同时松了口气：“沈先生没误会就好。”
　　沈玉点了点头，转身让张叔靠近，低声对他说了些什么。
　　张叔应下，便径直往二楼走了。
　　“你们放心好了，既然你们是唐栗的监护人，我也不会拦着你们把他带走。”沈玉笑了笑，对唐佳夫妻俩说，“张叔已经上楼接人了，你们稍等一会儿。”
　　这下，唐佳和元云平当场愣住了。
　　他们急忙对视一眼，都从彼此眼中看到了错愕。
　　不是……
　　这个沈玉怎么不按照他们的剧本走呢？
　　那些人不是说沈玉铁了心要留下唐栗吗？
　　按理说，沈玉应该果断拒绝他们把人接走的要求，然后随便他们开条件才对吧？
　　他们的本意可不是来接那个赔钱货回去的，在他们家白吃白喝白住也就算了，居然还拿刀捅人！
　　他们疯了才会把那个杀人犯接回去！
　　“沈先生，其实栗子跟着我们还不如跟着您，我们唐家已经没落了，无论在精神还是物质上面都不能给栗子提供最好的选择。”
　　慌乱之下，唐佳开始口不择言起来，“可是您不一样，沈家家大业大，又只有您一个主人，哪怕只是分栗子一点残羹，也足以让他享受到最好的物质生活。”
　　沈玉轻笑起来，桃花眼里却没有一点笑意，他说：“我确实很喜欢唐栗这孩子，你们的退步让我觉得自己跟个土匪似的。”
　　“没有没有没有。”唐佳和元云平把脑袋摇得像个拨浪鼓。
　　沈玉道：“那就谢谢了，我会好好照顾唐栗。”
　　唐佳和元云平点头，但丝毫没有要起身离开的意思，他们暗地里相互推搡半晌，最后还是唐佳腆着脸说道：“沈先生，说到这里，我们也就不瞒着您了，其实我们过来找您还是为了求您一件事……”
　　沈玉道：“要钱？”
　　唐佳没想到沈玉这么直接，愣了数秒，尴尬道：“是我们公司有个项目在资金上周转不过来……”
　　沈玉微笑着打断她的话：“要钱没有。”
　　唐佳：“……”
　　“沈先生，您怎么能这么说呢？”元云平硬着头皮开口，“刚才我们跟您商量唐栗的去留时，您还是很好说话的。”
　　沈玉性子软，可不代表没脾气。
　　现在这对奇葩夫妻都把套下到他脖子前了，要是他再不翻脸，那就真是任人揉捏的软柿子。
　　“这是两码事，我听了你们的建议留下唐栗，和我拒绝你们伸手要钱的请求，有冲突吗？”
　　沈玉皮笑肉不笑，眼神渐冷，盯得唐佳和元云平不寒而栗。
　　元云平吓得心如鼓噪，却还是不甘心眼睁睁看着到嘴的鸭子飞了，于是咬牙威胁道：“看来沈先生的脾气不适合带孩子，今天我们只能把唐栗接回去了。”
　　沈玉一字一顿：“你敢。”
　　元云平猛地哆嗦了一下，脸色又青又紫，还梗着脖子嘴硬道：“我们是唐栗的监护人，我们有权利带唐栗回去，沈先生您这是非法扣留未成年人，您的所作所为都是犯法的！”
　　争吵期间，张叔悄无声息回到沈玉身后，把从书房里拿来的一叠装订好的资料递给沈玉。
　　沈玉随意翻了两下，嘴角冰凉的弧度愈发冷冽，他甩手把资料扔到元云平脸上，阴沉的嗓音如同来自死神的宣判。
　　“我倒要看看，这里谁犯了法！”
　　不薄不厚的资料啪地一声摔在元云平脸上，打得他脸颊生疼，元云平顾不上疼痛，连忙捡起掉落在地上的资料。
　　翻看几页后，元云平脸上血色尽失，踉跄着靠到唐佳身上，神情绝望得仿佛看到了世界末日。
　　唐佳顿感不妙，赶紧抢过资料翻看起来，不一会儿，她的表情和元云平如出一辙。
　　“你们虐待儿童的证据都在里面，我们法庭见。”沈玉冷声道。
　　沉浸在绝望中的元云平瞬间被他的声音拉回思绪，顿时扑通一下跪到地上，哀求道：“沈先生，我们没有虐待唐栗，他身上的那些伤不是我们打的啊，是他母亲那边的亲戚打的。”
　　沈玉笑：“那就一起告。”


第9章 第九章
　　元云平跪在地上，仰着脑袋，目光怔怔地望了沈玉许久，才骤然意识到什么，瞪大双眼道：“你、你早就知道我们要来，提前给我们下了局，就等着我们自投罗网是不是？！”
　　沈玉说：“你想多了。”
　　“那这个是什么意思！”元云平近乎癫狂地从唐佳手里抢过那叠资料，那只手抖得像是抽筋似的，“难道这个不是你早就准备好的吗？！”
　　沈玉神色淡漠地垂下眼睑，凉飕飕的目光从元云平和唐佳脸上扫过。
　　他的手指白皙细长，食指在轮椅扶手上有一搭没一搭地轻敲着——这是他已经不耐烦的表现。
　　“你们还没有重要到需要我特地花心思的地步，别太瞧得起自己，如果你们今天不来，那么我会把这些证据交给法院，到时候我们直接法院见。”
　　说完，沈玉讥讽地翘了翘嘴角，转头对张叔说：“张叔，送客。”
　　“好的。”
　　张叔也没客气，走上前左右开弓，一把拽起瘫在地上的唐佳和元云平两人，像是扔垃圾一般拖着他们往外走。
　　唐佳早已被沈玉的一番话吓得失了魂，连挣扎的力气都消失得无影无踪，宛若一个破布娃娃似的任凭张叔拖拽。
　　而另一边的元云平却是憋红了脸，趁着张叔不注意时突然弯腰挣脱出来，随后一边撩起身上的衣服一边向沈玉冲去。
　　陈婶和几个佣人还以为元云平要对沈玉做什么，下意识拦在中间。
　　“别过来！”陈婶怒道，“你再过来的话，我就报警了。”
　　闻言，元云平并没有再往前迈步，而是指着自己的腰间，喘着粗气大声道：“你看到我这里的刀疤没有？就是唐栗那疯子给我捅的！我告诉你，唐栗就是个白眼狼、是个杀人犯！你为他做了这么多，他非但不会感激你，还会盼着你转身，然后在你背上狠狠咬一口！”
　　情绪激动的元云平说得口沫横飞，他面前的沈玉却没有丝毫反应，甚至连眉头都没有抬一下。
　　沈玉面无表情，冷淡的目光在元云平所指的地方扫了一下。
　　的确是刀伤。
　　虽然已经痊愈了，但是特别明显，看着有点骇人。
　　也许唐栗就是拿着那把匕首伤了元云平。
　　沈玉压下心头的其他想法，勾起唇对着元云平云淡风轻地笑了笑：“你还真是好了伤疤忘了疼，这刀伤才愈合不久吧，就大张旗鼓的想利用唐栗向我要钱了？”
　　元云平的双眼瞪得像乒乓球，活似见了鬼的样子。
　　他千算万算，无论如何都算不到沈玉竟然会是这种态度，明知道唐栗是个极其危险的炸/弹，还一门心思的护着他。
　　沈玉疯了吗？！
　　疯子！
　　他们全他妈是疯子！！！
　　沈玉对元云平破罐子破摔的咆哮充耳不闻，烦躁地挥了挥手，张叔和几个佣人便一起把那对奇葩夫妻扔出去了。
　　吵闹的客厅瞬间安静下来。
　　沈玉操控轮椅来到元云平刚才跪下的位置，弯腰捡起掉落在地上的资料。
　　里面图文并茂的描述了唐栗在唐佳等亲戚家里遭受的冷暴力和虐待，证据则是之前刘医生给唐栗做检查时所拍的照片，以及这两天沈玉让张叔搜集到的街坊邻居的口述。
　　那些亲戚对待唐栗的态度和方式，在他们居住的圈子里早已不是秘密。
　　如果沈玉追究到底的话，他们绝对讨不到好果子吃。
　　沈玉翻到资料的最后几页，看到照片里十分严重的淤青，顿时感觉有些心疼，不管元云平怎么说，唐栗在他这里的的确确是个听话的好孩子。
　　幸好经过这些天的休养，唐栗身上的伤痕已经不怎么明显了。
　　“张叔。”沈玉喊住刚从外面回来的张叔，将资料递给他，“把这些证据放回我桌上。”
　　张叔接过资料，犹豫片刻，开口问道：“先生，您真的要告他们吗？”
　　“两天前，我就让康林着手准备这件案子了。”沈玉说，“虽然我暂时不会要栗子的监护权，但是我也不允许那些人堂而皇之的继续利用栗子。”
　　说话时，沈玉脸上始终保持着淡淡的笑容，看似温柔平和，然而他眼底泛起的冷意让张叔知道——自家先生并非表面上看起来那么好打发。
　　康林是原主的第一助理，自从沈玉穿来之后，就一直在为沈玉工作。
　　为了公事和私事，康林没少往这里跑。
　　这两天没怎么出现就是因为沈玉把跟唐栗亲戚打官司的工作交给了他，按照康林的办事效率来看，前期的准备工作应该进行得差不多了。
　　沈玉打算回书房去问下康林。
　　哪知道他刚转身，就看见一个小身影一动不动地站在二楼的楼梯转角，漆黑的眸子定定看向他这边。
　　沈玉愣了一下，突然有点慌了。
　　他不知道唐栗什么时候出现在那里，又听了多少他和唐佳夫妻俩的对话，倒不是说他有什么见不得人的秘密，只是担心唐栗被唐佳夫妻俩的话伤到……
　　毕竟那对夫妻的吃相实在太难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