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先生？”张叔试探性地喊道。
　　过了很久，沈老爷子才说：“没事，我累了，想歇息一下，到地方了你再喊我。”
　　张叔说：“好的。”
　　尽管沈老爷子很努力的压抑着自个儿情绪，可还是被张叔听出了他语调里的哭腔。
　　张叔怔了怔，脸上浮现出几抹诧异。
　　而后，沈老爷子仿佛再也控制不住内心的悲伤情绪，双手捂着脸，指缝间溢出沉闷的呜咽声，在安静的空气里回荡。
　　就这样不知道过了多久，沈老爷子终于收拾好情绪，扯了张纸巾擦拭脸上的泪痕。
　　“算了。”他的声音很低，“随他去吧。”
　　像是在自言自语一般。
　　也像是在催眠他自己。
　　另一边，沈玉目送载着沈老爷子的车驶远，才转身慢条斯理地往回走。
　　刚才有沈老爷子在这里，他格外紧张，也就没有吃多少东西，这会儿把沈老爷子送走后，倒突然觉得肚子饿了。
　　回到客厅时，便瞧见陈婶等人已经收拾好餐桌，正在一边打扫餐厅的卫生一边聊天。
　　“陈婶。”沈玉走到餐厅门前，“帮我煮一碗面条吧，等会儿端到我书房里来。”
　　陈婶面朝沈玉，却歪着头在对身旁的佣人说些什么，好像没有听见沈玉的声音一样。
　　“陈婶。”沈玉又往前走了几步。
　　可惜陈婶还是没有回应，就连她旁边的两个阿姨也听得认真，连余光都没有往沈玉这边瞥过来，仿佛沈玉就是个透明人。
　　沈玉无语，径直走到陈婶和两个阿姨的身后。
　　“陈婶！”
　　“诶？”陈婶冷不丁被吓了一跳，慌忙转过身，“先生，怎么了？”
　　沈玉叹气：“煮碗面条端到我书房来。”
　　陈婶连忙应道：“好嘞。”
　　沈玉揉着太阳穴，步伐缓慢地离开了餐厅。
　　剩下陈婶和两个阿姨在窃窃私语。
　　“奇怪，先生什么时候回来了？我们正对着门呢，都没有看到他。”
　　“我也想说……当我听到先生声音的时候，先生已经在我们背后了，怪吓人的……”
　　“以后先生在家时，我们还是少聊天，说了半天连先生在喊我们都没听见，也太失职了。”


第69章 第六十九章
　　到了后期, 经过沈玉的“武力镇压”，分家的工作进行得非常顺利。
　　不过因为沈玉突然做出这么重大的决定, 以至于这件事在圈子内外以及媒体之间沸沸扬扬了好一阵, 直到半年后才逐渐平息下来。
　　身为当事人的沈玉倒是没有受到丝毫影响。
　　卸下了肩膀上那些沉甸甸的束缚, 他便有更多的时间和精力去忙自己的事情——比如绘画和经营甜品店之类。
　　自从张叔走后, 沈玉就让康林和他一起打理两家老店和一家新开业的店铺，可惜人少不够，到底心有余而力不足。
　　如今稍微空闲下来，他准备抽时间再招聘几个管理人员。
　　沈玉的生活过得十分充实，却鲜少再跟唐栗联系。
　　尽管唐栗有空就会给他打电话或是发微信, 可是显然，唐栗有空的时候很少，甚至有几次是夜里十二点多挤出睡觉的时间和他微信视频。
　　然后说到一半，唐栗就睡着了。
　　沈玉倚靠在床头, 他这边光线昏暗, 只留着一盏床头灯, 而视频里的唐栗穿着睡意坐在沙发上面，卧室里灯光透亮，刚洗完澡的唐栗还没来得及吹干头发。
　　沈玉仔细端详着对方熟睡的模样。
　　他发现唐栗似乎比上次见面还要瘦一些, 皮肤白到了近乎病态的地步, 眼角眉梢溢满了倦意, 看起来分外劳累。
　　即便睡着了，唐栗的眉心也始终微微蹙起，仿佛一直在烦恼某些解决不了的问题似的,
　　这个样子让沈玉感到心疼。
　　他本想打电话喊唐栗起来把头发吹干了再睡，犹豫了半天还是没能狠下心，最后他干脆就这样看着唐栗，逐渐也感觉到了困意。
　　第二天。
　　沈玉醒来后的第一反应就是查看手机。
　　只见手机的电量几乎被耗光，不过还没有关机，只是他和唐栗的微信视频早在凌晨五点钟的时候就被挂断了。
　　下面还有一条唐栗发来的语音消息。
　　“抱歉，昨晚睡着了，等我把这两天的事情忙完就去找你。”
　　沈玉沉吟片刻，想起他们上次见面已经是一个月之前了，当时唐栗好不容易得了空，便约着沈玉出去吃饭和看电影。
　　结果两人刚踏入电影院，就被三四个路人小女生认出来了，拿起手机对准他们就是一顿狂拍。
　　若是在以前，心里坦荡荡的沈玉不会任何反应，可是那天着实把做贼心虚的他吓了一跳，当即二话不说拉着唐栗离开了电影院。
　　后来他们找了家私人影院，躺在包厢里聊天，唐栗还说了不少学校里的事情，以及他对高考之后的打算，那时距离高考只剩下一个多月了。
　　沈玉担心影响唐栗学习，也就没敢再和唐栗出去。
　　哪知道现在距离高考只剩下几天，唐栗居然还有其他事情要忙。
　　事后，沈玉越想越觉得不对劲。
　　于是他拨通了康林的电话。
　　康林似乎已经猜到了沈玉找他的原因，便主动汇报道：“沈总，我查得差不多了，那家公司的规模不大，最近两年刚起来，算是行业里的一匹黑马，公司里总共有三个老板，各自持有不同的股份，那天你遇见的周澈是大老板，另外两个人分别是谭冬和林平然，其实唐栗在那家公司里连个卦挂名职员都算不上，最近应该也没怎么忙公司里的事。”
　　说着，康林突然想起什么，顿时话题一转，“对了，去年那家公司就在和唐家交涉，好像是准备合作一个项目，可惜价格上谈不拢，就一直拖到现在。”
　　“唐家？”沈玉愣了愣，“你是说周澈他们认识唐家的人？”
　　康林沉默片刻，才沉声说道：“我个人猜测是唐栗和唐家人搭上线，因为项目资源出自唐栗之手，现在由那个名叫林平然的人和唐家人谈判，显然林平然很巴结唐家人，却一直咬着价格不放，估计是唐栗在后面施压的缘故。”
　　沈玉问：“他们现在还没谈成功吗？”
　　康林答：“没有，但是唐家人的耐心也不多了。”
　　语毕，康林补充一句，“唐家人并不知道林平然的身后站着唐栗。”
　　沈玉默然。
　　他猜测了许久，也猜不到唐栗的葫芦里究竟卖着什么药。
　　按理说，唐栗回到唐家之后，应该会开始分担唐家的工作，替唐家卖力，而不是借着外人的名头和唐家作对。
　　然而他转念一想，又认为唐栗这么做也不是没有道理。
　　毕竟唐家不比沈家，不是大部分股份都握在沈玉和沈老爷子爷孙俩的手里，唐家内部人员众多，每个人手里的权利较为平均，多年来相互制衡，牵一发则动全身。
　　不知道唐栗的做法会不会把早已形成圆圈的唐家打出一点缺口，就怕那个时候，恼羞成怒的唐家人把火力集中到唐栗身上……
　　沈玉胡思乱想了很多，直到挂断电话后，才倏地想起，他忘了叮嘱康林去留意一下唐栗的动向。
　　哎。
　　算了……
　　沈玉在心里默默叹口气。
　　唐栗是个有主张的人，他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
　　虽然话是这么说，但沈玉还是不自觉的留意起了唐家的近况，并且吩咐第二助理在每天下班之前整理好有关于唐家的信息发给他。
　　幸好除了一些无关痛痒的官方通告外，倒没有听到唐家的任何八卦。
　　就在沈玉以为一切都风平浪静时，他竟然在一家餐厅里遇到了唐家人。
　　这天晚上。
　　沈玉和沈老爷子以及几个跟他们关系不错的沈家亲戚出来吃饭，沈玉去了趟卫生间，正好在门口碰到往外走的唐铭。
　　唐铭一下子就认出了沈玉，脸色一喜，连忙笑着打招呼：“沈哥，好巧呀，你也在这里吃饭吗？”
　　“是啊。”沈玉笑了笑，下意识就问，“你和唐栗一起来的吗？”
　　在沈玉印象中，唐栗和唐铭经常走在一块儿，甚至到了形影不离的地步。
　　闻言，唐铭表情里有一闪即逝的慌张，却被他迅速掩饰了下去，自然也没有被沈玉捕捉到。
　　“栗子确实也在，就是他现在不太方便见你……”唐铭挠了挠头，尴尬地说，“今天是我们家族聚餐的日子，家里的长辈们都在场……”
　　沈玉瞬间听懂了唐铭的言外之意，忙不迭解释道：“我就是随便问一问，没有要找他的意思。”
　　“哦。”唐铭明显松口气，“那就好。”
　　“嗯？”好什么？
　　沈玉心生奇怪，蹙眉盯着唐铭。
　　唐铭猛然反应过来，这才意识到自己好像说漏嘴了，赶忙用干巴巴的笑声来遮掩他心中的焦急，随后结结巴巴道：“没什么，他们还在等我，那我先走了，下次有机会再一起吃个饭吧。”
　　把话说完，没等沈玉回答，唐铭就急匆匆的溜了。
　　沈玉：“……”
　　他郁闷地望着唐铭跑远的身影，刚想转身走开，结果冷不丁瞧见有个满脸着急的男生跑来拽住唐铭的衣服，扯着大嗓门便道：“铭哥，你还是去劝劝吧，他们再怎么着也不能那样对唐栗吧……”
　　话音未落，就被唐铭用力捂住嘴巴。
　　唐文靖不明所以，唔唔了几声。
　　“行了，别说了。”唐铭做贼似的转过头，刚好对上不远处沈玉直勾勾看向他们的视线，不由得吓了一跳。
　　然后唐铭扯着唐文靖慌不择路地跑掉了。
　　留下沉玉站在原地，不知是想到什么，脸色越来越难看。
　　沈玉从卫生间回到雅间时，沈老爷子和那几个亲戚正在聊天。
　　他们刚好聊到了沈玉的婚姻问题，亲戚们劝沈老爷子再给沈玉做下思想工作，三十而立的男人哪有不成家的道理。
　　沈老爷子听完他们的话，把脑袋摇成了拨浪鼓，唉声叹气地说：“罢了罢了，他自己的事情自己操心去吧，我都是半只脚踏入黄土堆里的人了，还管他那么多做什么。”
　　有人说：“小玉总不能一直这样下去吧。”
　　沈老爷子道：“他爱咋咋地。”
　　那人又说：“如果小玉打算这辈子都不结婚生子呢？”
　　沈老爷子无所谓道：“那就不结不生呗。”
　　另外的人急了：“二叔，您怎么可以这样说呢？只有生了孩子，今后才有人照顾他，替他养老送终，难道您就忍心看着他老了之后孤苦伶仃吗？”
　　这番话似乎惹恼了沈老爷子，只见沈老爷子眼睛一瞪，紧接着一巴掌拍到餐桌上，呵斥道：“等他老了，说不定我连骨灰都没了，我还操心他的事干什么？还有你们这群人——”
　　沈老爷子气急败坏地指了一圈周围的后辈，骂骂咧咧道，“你们吃饱了撑的还是怎么着？手都伸到我家里来了，我孙子结不结婚关你们屁事，给你们节省了份子钱还不知足？再者，孩子就是生来给你们养老送终的吗？你们看看你们自个儿的孩子能不能给你们养老送终，一个个没把你们气死就算好的了！”
　　“……”
　　其他人被沈老爷子骂得跟鹌鹑一样，埋着脑袋不敢吭声，脸上皆是一片菜色。
　　等到沈老爷子发泄完，才有人小心翼翼地道歉：“抱歉二叔，是我们多嘴了……”
　　沈老爷子瞪向他：“要是下次你们还管得这么宽，我就没有现在这样好说话了。”
　　其他人：“……”
　　尽管心里感到一言难尽，可他们面上不得不讪讪应道：“是是是……”
　　沈老爷子松了口气，难看的表情总算缓和一些，他拿起筷子准备夹菜，转眼突然瞥见一只白皙的手用公筷将一片薄肉放进他的碗里。
　　“爷爷，消消气。”沈玉那道温和如玉的嗓音在耳边响起。
　　沈老爷子一下子就愣住了，惊讶地扭过头，用奇怪的眼神盯了沈玉好久，才闷声说道：“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沈玉：“……我已经在这里坐了十多分钟了。”
　　“是吗？”沈老爷子想了想，“你走路一点声音都没有。”
　　不过这不是重点，沈老爷子只是嘀咕了两句就没再说了，而是开始安慰起沈玉来，凶巴巴地让他不要听那些亲戚的话，想什么时候结婚就什么时候结婚，大不了他们爷孙俩一起光棍。
　　其他人听得瑟瑟发抖。
　　待这个话题过去后，沈玉后知觉的心生怪异，他感觉自己好像错过了某些非常重要的事情，可是无论他怎么想，都想不到自己究竟错过了什么。
　　这种怪异感一直持续到饭局结束。
　　沈玉把沈老爷子送上张叔的车，眼睁睁看着车子驶远，他又转身往回走。
　　他没有急着坐上自己的车，而是回到刚才的餐厅，向服务生打听到唐家人所在的雅间，可惜雅间里的人已经走光了，只剩下两个服务生在收拾残局。
　　好在服务生说雅间里的人刚走不久，这会儿应该走到餐厅大门外了。
　　于是沈玉急急忙忙地追出去。
　　走出餐厅，他直奔停车场的方向。
　　此时已经到了晚上十点多，夜色沉沉，星光稀薄，只有两盏路灯立在草丛前，散发出微弱的光芒。
　　通向停车场的小道上瞧不见路人的身影，沈玉只能听到自己疾走的脚步声，以及周遭草丛里连成一片的虫鸣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