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锋在自己的思绪里徘徊,从旁边伸出一只苍白的手,握住他的手,把钥匙插进钥匙孔里。
冷锋诧异地看着旁边戴着鸭舌帽的少年。
少年抬眸静静地望着他,“我很好,你无需为我担心。”
两人对望着,冷锋突然一把把少年抱进怀中,紧紧地攥着,爽朗的面容上,两行眼泪簌簌滑落,浸透少年单薄的衣衫。
此时此刻,冷锋心里唯一的念头就是,少年安好,便是晴天。
☆、第 9 章
这一切负面的新闻只是刚刚开始。
仅仅过了两三天,这个年仅十四岁一直默默无闻的少年便被全部的媒体和民众推到风口浪尖。
一周时间,冷锋被迫停职,唯氏股价大跌,唯泽被指欺骗患者陷入医疗纠纷,欧行云也因信誉问题被赶出现在的律所被迫自立门户,曾经帮助过卷情舒的人一夕之间深陷泥潭。
卷情舒看着网上铺天盖地的□□,关上了电脑。
冷锋对自已停职的情况没有在意,他反而更担心卷情舒的事情,比这些更糟糕的是,法院的事情也陷入低谷。冷锋不知道只是一些仆从怎么有经济实力聘请那样昂贵的律师团,而法官也随着他们颠倒是非,认为卷情舒引诱数名少女意图不轨,因担心事情败露便先发制人,恶人先告状。
在一切证据完备的情况下,这个普通的案件像被神之手操控一般,按照对卷情舒完全不利的方面发展。
冷锋的眉头越皱越紧,开始频繁的失眠。
卷情舒静静地看着冷锋,把温牛奶放在他的桌旁。
虽然一切的事情都在卷情舒的意料之中,但他从没想过把不相干的人牵涉其中。
卷情舒带着手机离开了冷锋的公寓,他来到一片空旷的草地上,独自一人打开了直播。
现在这个时间,直播间的人还不多,卷情舒刚开直播,点进来的有三十二个观众。
画面里出现了一张长得无比精致俊挺的少年,少年穿着白衬衣,透过屏幕,安静的望着屏幕后的每一个人。
所有点进来的人都被那张俊逸的脸震住了。
卷情舒低着眼眸,声音透着淡淡的倦意,“大家好,我是情舒。”
短短的一句介绍让直播间炸开了锅,大家纷纷涌进卷情舒的频道,想看一看这位天天占据热榜的少年究竟是何方人物。
直播间的观众不断的增长,很快破千,又很快破万,与之对应的是不断增长的各式谩骂。
卷情舒对大家追问的一切没有回应,也没有解释。
“我很抱歉,这些天让大家沉浸在一些负面的情绪里。今天我想跟大家分享一些很好的东西,我最珍贵的东西。”
卷情舒娓娓地说,“这里是一片青草地,也是西区最干净的地方,也是我最喜欢呆着的地方。”
“天空经常会有飞鸟飞过,我最喜欢看着它们,我觉得它们会把我烦恼全部带走,又会带着我的希望飞得很远很远。”
“现在,我想给你们看一看我最珍贵的东西。”
观众渐渐安静下来,他们都想知道这个天生为恶的少年最珍贵的是什么东西。
出现在大家面前的是一个锈迹斑斑的铁皮盒子,盒子上全是铁锈,已经看不出它原来的功用。
“这个盒子,是我上小学的时候,我最要好的朋友送给我的。他送给我的时候,里面还有三块饼干。饼干很好吃,又甜又酥。”
屏幕的另一面,卷情舒“最要好的朋友”愣在那里,他当然记得这个盒子,他还记得作为交换,卷情舒替他做了一年的班卫生,后来如何呢,后来那个幼小的孩子便因交不起学费辍学了。他如何也想不到,这几天的新闻主角竟是他幼时随便欺负的那个连饭都吃不起的傻小子。
卷情舒打开盒子,不大的盒子,里面没几样东西,连一半都没有占满。
卷情舒取出一张糖纸,“这是我七岁的时候,妈妈给我买的第一颗糖。这颗糖很甜,我一直没舍得吃,只有心情不好的时候会尝一尝。它现在已经没有了,只剩了糖纸。”
屏幕的另一面,那个抢了卷情舒糖果的少年呐呐不能言,怪不得,那个小孩从他手里拿走糖纸时那么伤心。而且,那颗糖的味道真是一言难尽。
卷情舒抱着手里的小学一年级奖状,静静地看着,那张奖状上写着全校第一名。
“我只上过一年学,我一直是第一名,第一名有很多很多奖品,我还得了很多奖学金,现在,只剩这张奖状了。”
卷情舒坐了一会儿,透过屏幕看着大家,他的目光依然平静,透着些微的空茫。
卷情舒静默了很久,微风轻轻撩起他的发,看直播的人都没有离去,反而是观看的人越来越多。
这是大家第一次看到真正的盛世美颜,第一次看到一个人的气质比他绝顶的容颜更富吸引力。
“情舒哥哥。”一声清悦的声音响起。
卷情舒回头看见一位圆脸的可爱妹妹。
“我就知道你在这里。”玉子开心地笑着,蹲在地上抱着少年瘦削的肩膀。
玉子还开心地透过屏幕向大家打招呼,这还是玉子第一次见识真正的在线直播,灰黄的脸上满是红晕。
“大家都不要看这几天的报纸,我情舒哥哥最好了,才不是报纸上讲的。”玉子一本正经的叮嘱大家。
玉子不知道网络,她只能看到大家扔下的报纸,但她看着报纸那样写她的情舒哥哥,她也是很气的。
随着与大家的互动,玉子就越放得开,她单纯快乐阳光的笑容也让屏幕那头的观众感受到这小女孩的爽朗热情。
玉子抢走了卷情舒手里的手机,替少年鸣不平,“那些报纸都是骗人的,大家都不要看,不要相信。”
卷情舒看着一直停不下来的玉子,起身走到草地上唯一的一棵大树下,仰望这棵他幼时便一直屹立在这里的灯塔。
玉子偷偷地调了手机摄像头,镜头里,少年微仰着侧脸,干净澄澈,浸润人心。
玉子快乐的神情黯淡下来,“其实,情舒哥哥很可怜的。我从没见过比情舒哥哥更可怜的人了。”
“哥哥家里很穷的,刚开始,他爸妈总是逼着他让他跟邻居借钱,大家刚开始都会给一些,但时间长了,大家就不想给了。情舒哥哥借不到钱,他爸妈就把他拖到街道上,当着所有邻居的面打他。我们有很多街坊不想看情舒哥哥被打,就几块几块的给他点钱,让他们家有口饭吃。我妈也给了,但我妈坚决不让我跟情舒哥哥玩,不光是我,我家附近所有的孩子都不敢跟情舒哥哥玩。”
“但我们都喜欢跟情舒哥哥玩。我们这里环境不好,总有一些坏小孩,情舒哥哥总会帮我们打跑他们。我们都喜欢情舒哥哥,他总是保护我们所有孩子,不让我们受伤,我长大了,还要嫁给他。”
玉子说到这里,神情又变得十分黯然,“我妈肯定不同意我嫁给情舒哥哥。而且他父母欠了很多钱,经常有人跟他们要钱,还砸他们家,每次情舒哥哥都会保护他妈妈,但他妈妈还是总打情舒哥哥。林妈妈是这个世界上最坏的妈妈。”
玉子越说越难过,“可是情舒哥哥爱他妈妈。我也知道他偷钱替他妈妈还债。”
卷情舒不知道玉子在说些什么,他也不甚在意,他捡了一块小石子,走到树旁,在树干上刻下他的身高。
玉子看着不远处的少年,说,“情舒哥哥最大的梦想就是能够快快长大,他总说,他要早些长大就可以早些照顾家里人。那些坏人就不敢砸他家了。”
玉子望着树下芝兰玉树的少年,情不自禁的喊了一声“情舒哥哥”。
卷情舒转过头来,镜头里,一个瘦削俊美的少年在树下翩然而立,美好的不像凡人。少年的目光平静幽远,像深幽的湖泊,让人不禁沉溺下去。
镜头后的观众像被集体蛊惑一般,静默不能言。这世间所有美好的词,大抵都是不够的。
卷情舒遥遥看着玉子,并不接近女孩。
“玉子,你该回家了。”少年说。
远处传来妇人呼喊玉子的声音,妇人远远地看见玉子,转头又看见不远处的少年,她像见鬼了一般吓到了,她疾速奔跑而来,拉走了失魂落魄的玉子。
手机被玉子掉落在草地上,发出浅浅的声响。
卷情舒望着被拉走的玉子,静默。
静静地捡起手机,隔着屏幕看着观众,他抬手盖上旁边铁盒的盖子,说,“这是我所有的财富。我一直觉得这便是我最珍贵的东西,现在看着,已经没几样是好着的了。”
卷情舒把铁盒抱在怀里,看着大家,“我带大家看看我自已的家吧。”
卷情舒抱着铁盒走了很远,越走越偏僻,直到来到一片小山丘,周围已经满是杂草,没有一丝人烟。
卷情舒走到一处半人高的山坳,抱着手机,坐在山坳里。
卷情舒把手机放在一旁,没有再看屏幕,他抱着膝盖缩在山坳里,静静地说,“这里是我家,属于我一个人的家。”
屏幕那头的人,再见不到那张精致的面容,只能听到少年人隐忍的声音。
“这里没有争吵,没有打闹,不会有雨淋到身上,也没有雪地那么冷。”
“我今天,我把我最好最珍贵的东西分享给大家,是希望大家能对帮助过我的人给予善意。所有的事情都是因我而起,所以大家所有的负面情绪请只给予我一个人。”
时间漫长而寂静。
这是一处荒地,一处荒山,却是卷情舒呆得最自在的地方。
直播仍在继续,但卷情舒再没翻开过手机。他会唱几首曲子,不唱的时候会用叶子给大家吹动听的音乐,偶尔也会说几句话。
“当痛苦超过阀值,是无法被补偿的。”卷情舒说。
“其实,你们评论的人,他已经再也听不见了。”卷情舒说。
☆、第 10 章
那次直播过后,大众开始质疑这些突然出现的新闻和热搜,故事又以另外一种完全不同的方式展开。真相一点一点徐徐铺呈。
与此同时,卷情舒离开了冷锋的公寓。
冷锋倚着门框,微垂着头,望着走道上孤身一人的卷情舒,问,“为什么?”
冷锋的面容依然俊朗,只是眉宇间多了几分沉重落寞。
卷情舒回望他,凝视了他很久,没有回答他的问题,转身离去。
法院的判决很快有了结果,尽管那些仆从只被判了一年的刑期,但法院判他们败诉,这对卷情舒而言,便可以了。
之后不久,卷情舒第一次见到卷氏的董事长卷季南。
卷情舒望着眼前幽静又空无一人的咖啡馆,猜想这间咖啡馆应该已经被卷季南包场了。
卷情舒静静地坐在靠窗的位置,安静地点了杯不加糖的咖啡。举杯轻酌,苦涩的清纯滋味充斥味蕾。
店长从这少年进门起便不能自已目不转睛的望着少年,就像欣赏一幅名贵无市的画卷。
放下咖啡杯,卷情舒平静地望着推门而入的卷季南。卷季南本人比杂志上更在魅力,也显得更年轻。他的眉目上挑,鼻梁高直,本是极富压迫力的英挺,却被他成熟的理性稳稳压住,形成不怒自威的气场。
卷情舒起身,对卷季南打招呼,“卷先生,你好。”
卷季南不着痕迹的打量着少年,他本以为少年知道自已的身世会迫切地想进入卷家,摆脱旧有的命运。但少年只称呼他为卷先生,率先把二人的关系定位成了陌生人。
卷季南没有应声,只是自顾自地坐在卷情舒对面,有条不紊地接电话,处理文件。他并不准备理会卷情舒,事实上他约见卷情舒也只是为了让这少年认清自已的位置,不要打着卷家的旗号四处招摇。现在,卷情舒显然已经认清了自已的位置,知道自已永远不可能是卷家人,而对待一般人,卷季南素来不会理会。
卷情舒依然站着,他看了卷季南一眼,确定卷季南没有同自已交流的想法,便从自已包里取出五十八块钱,正好是他一杯咖啡的价格,放在咖啡旁,自行离开了。
一场大家心知肚明的约见很快结束。
卷情舒走后,卷季南望着少年的背影,久久不能回神。
透过玻璃,望着少年上了公交车的身影,卷季南恍然觉得自已似乎丢失了什么很重要的东西,并且再也无法找回来。
其实卷季南在看见少年的第一眼,便觉得,少年本人比直播里的影像更加俊挺,也更加美好。
卷情舒主动去警察局找了冷锋,他望着神情颓然的冷锋,一时间无法言语。
还是冷锋先出声打破两人长久的沉默,“找我有事吗?”
卷情舒点点头,说,“我需要你帮我一个忙。”
月亮高悬,夜风袭袭。河边的芦苇,在月光里荡起连绵起伏的波浪。
冷锋望着眼前厚重的照片,不停的抽烟,他一直沉默不语,目光微凝。冷锋万万没想到,他会帮着卷情舒一起偷照片,更让他没有想到的是,照片上的人,无一例外,都是卷情舒。
这些照片书写了卷情舒的整个童年少年时期。冷锋知道卷情舒过得不好,但看着这些照片,他突然觉得他真的把一切想得太天真了。
这些照片有一部分是理发师王嘉的,还有一部分是摄影师李昱的。
王嘉显然有些与众不同的癖好,照片里的少年经常被以各种夸张的角度捆绑起来,身上血痕累累。李昱的照片显得正常精致很多,基本上全是少年的生活日常,其中大部分是少年在林家受到凌·欺时无处可躲无处可逃的隐忍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