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功这么高，容貌却保留在少年时期，最重要的是——”徐容瞥了眼沈十九衣襟处的三片金连叶，“这三片金连叶的来历，徐氏知道。三日前你出手的时候，我就知道你是谁了。”
上一任魔教教主与徐氏家主的相识，起源于无意识间随手撒下的三片金叶。
这是个江湖中人都不知道的密辛。
历经了一代人，魔教之中，只有身为教主最看重弟子的常不语才知道。
“那你应当早就知道，这些打着魔教的名义嚣张行事的人，并不是我魔教中人。“
”自然。”徐容提笔蘸墨，在画卷上画下了一个花瓣，“你再照着画一画，我看看问题在哪。”
沈十九依言接过笔，仔细地对照着徐容画下的花瓣，缓缓描绘出轮廓。
徐容的声音近在咫尺，“你来一线山庄，只是为了学画？”
“是。”只是没想到江湖暗涛汹涌，连隐居多年的魔教都牵扯了无数暗线。
他画得谨慎，一笔一画都对照着来，虽然总算不是先前那么不堪入目，但也还是没有画出形来。
徐容叹了口气，从沈十九的身后环住了他。
属于另一个人的清香环绕住了沈十九，武者本该对一切靠近的人都带有不自觉的警惕心，沈十九却只感受到了放松。
他们虽然在这个世界只见过一面，按照这个世界的身份来说，不过认识了几天。
但是他们的灵魂早已契合了一生。
徐容虽然不太记得上个世界的事情，但也清楚地知道，面前的这个人，这个灵魂，于他而言是怎样重要的存在。
他从后面环抱住沈十九之后，右手覆盖上沈十九右手的手背，同他一起执笔，“这里不应该用力，而应该轻轻提起……”
他对沈十九很有耐心。
他们握着手，一笔一画地画完了一整朵牡丹。
黑色的牡丹带着武学的领悟，绘制在特制的画卷之上，灵气逼人，仿佛下一刻便要从画卷中脱生而出。
沈十九轻声问他，“你还记得多少？”
“记得我喜欢你。”
这便够了。
他们不约而同地对对方笑了笑。
沈十九放下了笔，“说一下正事吧。”
虽然不知道为什么，这明显是个牵扯了许多的武林大事，他和徐容都不是很担忧的样子。
但是不担忧不代表不处理。
更何况，这些人抹黑魔教就算了，从今天的情形来看，这些人还和徐氏当年灭门一事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徐容的仇肯定是要报的。
徐容没有犹豫，不加隐瞒地说道：“当年我徐氏满门惨遭屠戮，就是这些人下的手。”
他说这话时，双眼有些泛红，额间略微隐于黑发中的伤痕昭示着他的过去。
“我当年恰好外出，没有遭到这些人的毒手，只是他们走后，我回到家里被亲人的尸体绊倒，磕到了地上染血的兵器。”说着，徐容下意识地伸出手，碰了碰自己额间的伤疤。
“我看见了他们。有两拨人。”
“这些年我在一线山庄，查到了不少的线索，也确定了这些人确实是我的仇人，放出了落云步在一线山庄的消息，就是为了请君入瓮。前几天王落星的事情，也是他们的手笔。我一早便知道王落星是他们想办法安插进来寻找落云步的卧底，只是没想到，幕后真凶居然在第二天便直接杀了王落星，还嫁祸到了你身上。”
待徐容的手从自己的额头上移开，沈十九却伸出手，细细地抚摸着这个曾经沾染过亲人鲜血的伤疤，“我们会让他们付出代价的。”
徐容笑了笑，“那都是过去了，都这么多年了，我也淡然了，杀了真正的凶手便好……”
沈十九接口道：“只是真正的凶手却一直躲在暗处，藏头露尾，不愿现身。”
今日的情形，明显那幕后之人根本没来，他猜到了徐容可能会设下陷阱，但是又不愿意放弃真的能拿到落云步的可能，所以才派人来送死。
沈十九话锋一转，“不过……”
“嗯？”
“带头的人我认识。”
徐容先前便察觉到了沈十九看到领头之人的容貌，反应有些不对，“谁？”
“魔教中人。”
“他们只是假借魔教之名。”作为一线山庄的庄主，徐氏遗孤，徐容知道的不比常不语少。
沈十九却道：“假借魔教之名是真，今日之事，带头之人是我魔教的手下，也是真。”
闻言，徐容瞳孔微缩。
他们都在江湖之中身居高位，原本就比别人知道许多不为人知的事情，如今沈十九这番话，透露出的意味已经很明显了。
一伙以落云步为目的，到处打着魔教的名义行事的人。
上一次魔教与正道武林的大战，太行徐氏的落云步功不可没，天下第一轻功落云步也自此名扬江湖。
十几年前太行徐氏也因落云步，发生了灭门惨案。世人皆道是魔教卷土重来，报当年之仇，可行凶的却不是魔教，而是这群红衣绿草的野鸡魔教中人。
还有今日的刺杀，领头之人穿着是红衣绿草，但是却是沈十九认得的手下，是真正的魔教中人。
王落星的死也是。
他们想要安插王落星进来，从而偷取落云步，但是为了嫁祸沈十九而不被发现，竟然直接杀了最容易得手的王落星，只因为王落星认识幕后真凶，识得三片金连叶。
真凶恐怕在王落星出事之前，刻意引导了王落星的思维，给王落星留下了画三片金连叶的时间。
即便王落星没有画出三片金连叶，幕后之人恐怕也有别的办法，把嫌疑推到沈十九身上。
而这样绕了一圈，却只是为了让沈十九离开。
还有当初沈十九飞鸽传书，让魔教中人彻查野鸡魔教一事，但是信鸽归来之时，除了野鸡魔教的彻查结果，还有魔教外人潜入之事。
为什么在沈十九身处一线山庄的时候，一向风平浪静的魔教出了事？
除了引开他，怕是没有别的解释了。
为什么这么害怕沈十九留在一线山庄？
因为沈十九会认识这群人里的领头人。
因为这群假魔教的人的高层，是正统魔教之人。
所有的线索凝成了一股。
沈十九已经知道是谁了。
想必徐容也有了和他一样的判断。
徐容既然对魔教有些许的了解，就应该知道那个人。
“只不过……”徐容说出了两人心中的疑惑，“他们的目的到底是什么？”
若说只是为了落云步——不太可能。
单纯为了落云步，为何要顶着魔教的名头行事？为何要顶着一个，真正魔教的人一眼便可以看出是赝品的标识行事？
偷偷探查落云步不是更好吗？
而且，他们又为什么一定要得到落云步呢？
沈十九思索了一番，说道：“他们为什么要落云步，我不清楚，但是为什么顶着魔教的名字，却用了不一样的标识，这一点我应该知道。”
若是直接顶着三片金连叶行事，岂不是更直接？
作者有话要说： 19:我明明是来从事艺术工作的TA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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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2.努力学画的第一高手12
“为什么？”徐容顺着问道。
“他怕我。他既想引导整个江湖将矛头对着魔教, 又不想在计划完成之前被我干扰。”沈十九轻笑, “他怕我发现他，我这些年都在闭关, 小事惊扰不了我。如果他用的是正统魔教的标志，我一定会插手, 如果我插手了，他成功的几率就会大大降低。”
就会像现在这样。
幕后之人恐怕都没有想到, 今日之战，沈十九一直待在徐容这里, 甚至在打斗结束之后，沈十九还看到了那群死士。
他的身份早就暴露在了沈十九的眼里。
徐容一点就透，“所以他刻意用了极其低俗的方式，既让武林中人将矛头对准魔教，又让真正的魔教不把这些人当回事，自然就不会惊扰到你, 你也不会在事情真的变大之前插手。”
沈十九含笑点头。
徐容没有继续开口。
他沉默了一会，随即有些复杂地看着沈十九：“仇我是要报的。”
沈十九愣了愣, “当然要报。”
“他——”
沈十九哪里没看出来徐容在想些什么，“他就算是我魔教中人又如何？做出了这样的事情，我第一个便要清理门户。”
话落, 徐容脸上的担忧方才消散。
他对这些阴谋诡计一点都不害怕, 却害怕沈十九会不悦。
这时，有下人在院门外敲了敲门，“徐先生？”
没有什么人见过一线山庄的庄主, 徐容在所有人面前的身份，只是一线山庄一个居住在僻静小院的一个画师而已。
徐容回道：“进来吧。”
下人随即推开了院门，端着一个托盘来到了竹屋。
托盘上放着的，是六盘糕点。
每一个小碟子上，都垒着好几层的糕点，从下到少，自多到少，细细数来，竟有七八块糕点之多。
整个托盘上，各形各色的糕点合起来起码有五十个。
下人虽然低着头，小心翼翼地糕点摆在木桌上，眼神却是疑惑得很。
这么多糕点，徐先生和这位新来的弟子难不成要全吃了？
但他没敢多问，将糕点放下后，便关上门离开了。
沈十九从下人端着糕点进来后，眼神就没有从糕点上离开过。
他吞了吞口水，恋恋不舍地从糕点上移开视线，看向徐容，”你让厨子给我做的？”
对方却没有马上回答，而是有些窘迫地左瞧右看了一会，这才含糊小声地说道：“我做的。”
言罢，他看见了沈十九毫不掩饰的笑容。
常不语本就是仙人之姿，武功境界更是已至化境，让他一举一动间都带着一股超脱于凡世的气质。
玉冠木簪，黑衣金叶，朱唇皓齿，双眸生辉。
徐容瞬间看得有些呆了，沈十九清朗的声音将他的思绪拉了回来，“谢谢你，老徐。”
谢谢你隔着一个世界，隔着看似无法跨越的空间与时间，跟着我来到了这里。
谢谢你即便不太记得上辈子发生的事情，却还记得我是谁，还记得我喜欢的点心。
他知道对方是个手残。
上个世界他们过了一辈子，戚负除了做甜点，其他的一做出来就是黑暗料理。
相比这些糕点，也费了不少的心思。
他说完，坐在了桌子旁，正要伸出手去拿起糕点。
徐容的手抓住了他的手腕，“洗手去。”
“……”
为什么觉得这个场景有点似曾相识？
……
东临。
这是一处人杰地灵的地方。
山丘连绵，溪河交互，不少人家都依河而居，或是住在微微凸起的小丘上，溪河的分流遍布整个东临，即便是当地的人家，要出门也多依靠水路。
这里是东临周氏的地盘。
在落云步出现之前，东临周氏并不是武林世家中修习轻功的翘楚。十几年前徐氏之案发生之后，被徐氏压了一头的周氏终于登顶了轻功一脉。
相比起落云步在陆地上的轻如羽翼，周氏的轻功法门以足尖使力之法，却可以在水面之上如履平地。
若是不需要船只便可在此地来去自如之人，不是周氏的子弟，便是难得的武林高手。
沈十九同徐容一道坐在小船之上，船夫有规律地划动着船桨，朝着周氏而去。
“为什么我们不直接飞过去？”沈十九问徐容。
徐容眼珠转动了几下，“太高调不好，毕竟是人家的地盘。”
沈十九挑眉。
他总觉得徐容有什么没有告诉他的。
徐容前段时间将落云步剩下的余卷交给了他，他如今已经掌握了落云步，在此地运用轻功实在是不在话下。即便是先前没有领悟落云步，这些水路也是在为难不了他。
徐容身为徐氏遗孤，这些应当也不是问题。
可是徐容却偏偏要直接坐船到周家。
徐容见沈十九又要继续问下去，像是想要扯开话题一般，赶忙道：“一会到了周家，直接找周家家主吗？”
自那日“魔教”之人想要围杀徐容，却被徐容设计全军覆灭之后，到如今已有两月有余。
猜到了幕后之人是谁的沈十九和徐容并没有马上有所动作。
从十几年前徐氏灭门开始，这人布局了这么久，不可能仅仅只在江湖上抹黑了魔教的名声，尝试着抢夺落云步那么几次。
他们在一线山庄待了一会之后，徐容便隐瞒了身份跟着沈十九回了真正的魔教，除了沈十九要认真修习画技之外，也是为了在不打草惊蛇的情况下细细探查。
先前沈十九飞鸽传书，便收到了魔教的回信，说是教中外人潜入，只为了引开沈十九。
既然如此，沈十九直接将计就计地回了魔教，以整顿魔教为由，暗地里做了不少布置，慢慢揪出这人十几年来的布局。
这么一揪，才发现事情远没有那么简单。
武林各门各派，竟都有那伙人的痕迹。
——一如王落星这样以学艺为名拜入一线山庄，潜入武林各派的人并不少。
小船从桥下穿过，阵阵水波在船身周围散出，路过一个又一个的人家。
徐容往远处眺望，偶尔有意无意地握着自己腰间挂着的长剑，似是有些喃喃自语地说道：“他做这些是为了什么呢？”
在许多江湖名门之中安插棋子，这些门派家族有一个共同的特点。
除了拥有幕后之人想要的落云步的一线山庄，他们都是几十年前，参与了魔教与正道武林一战的门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