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神医是我祖父的门客，他曾制出一种毒，会令人身体突然虚弱似在病中，直至身亡，旁人绝对察觉不出，连他这个制毒之人也不行，琪儿便是死于此毒。”
柳如眉倒在床榻下，背部磕在榻脚有如利器刺入，可她混然不觉，脸上做不出任何表情。她想起自己差点难产生下周允琪，方翎不顾身份一直守在床边，鼓励她、照顾她。想起方翎表情曾经温柔地抱起琪儿，说喜欢这个孩子。
“为什么，你再如何恨我，琪儿也是无辜的，他那么敬爱你。”
方翎哼笑：“无辜，生在皇家，谁人无辜？他是你和周子昇的儿子，是你们两人背叛我的证据，就不可能无辜。更何况，周子昇想让他做太子，难道不是想让你坐皇后这位子？”
“陛下从来没有此意，我更没有。”
方翎表情明显不信，只是继续说着：“我原本想让莹妃来做这事，串通亲信给了她不少好东西。不过她只想着弄死陛下，慢性药下了不少，陛下这才日渐虚弱。莹妃这蠢东西，至今不知道她所作所为都在我眼皮底下，若不是我差人提醒她动静小点，她下药这事，只怕早被发觉了。”
柳如眉同样不敢置信，方翎曾经有多么喜欢周子昇她是知道的，如今竟会默认其他人下药谋害他。
“怎么，不敢相信？”
柳如眉心口剧痛，不明白为何方翎会告诉她这些事，明明可以一直瞒着，让她以为琪儿的死是意外，让她没有发现曾经的翎姐已完全变作另一个全然陌生的样子。
方翎嗤笑道：“周子昇快死了，如今你也翻不出什么风浪，我不想你到最后还活在梦里，不知道谁是真的敌人。”
而且，我也想欣赏欣赏，当你得知自己惨遭背叛时痛苦的样子。
她说完这话，便扬袖而去，徒留柳如眉一人待在室内久久不能回神，果真，人生若只如初见。
正当柳如眉思绪纷飞时，有低沉的男声响起。
“柳妃娘娘，请问您需要帮忙吗？”
“谁？”柳如眉瞬间敛起神色质问，这屋子除非有自己的吩咐，否则其他人根本不会进来打扰。
陆征穿着一身太监服，神色却淡然，他躲过门外侍卫，悄悄从墙上翻进来，只因来喜刚刚心中莫名悲痛，直觉柳妃有难，央他前来看看。
来喜站在柳如眉身旁，用恳求的眼神望着他。
“柳妃娘娘，我只是一个小人物，受人所托，来帮您一个忙。若有事，直接吩咐我即可。”
陆征俊朗的样貌还是很有欺骗性的，再加上他站在几米之外的安全距离，态度不卑不亢，让柳如眉不自觉信服，只是还有疑问：“是谁让你来帮我？”
陆征说道：“一个，您的故人。”

第41章 第三个任务（11）
柳如眉眼中疑惑, 自琪儿死后，父亲也于年前告老辞官、携府归乡，她京中已无真正亲近之人，又何来故人一词？
陆征看了眼来喜，征询对方意见。他们古人对鬼神一事既敬且畏，若是来喜不打算暴露自己，他就准备随便用什么理由糊弄过去, 不再节外生枝。
来喜眷恋的目光从柳如眉身上扫过，而后轻轻摇头，表示不用揭露他的身份。
陆征暗中出声：“你不愿她知道是你在报恩？”
来喜点头：“小人不想吓着柳妃娘娘, 虽然她可能早就不记得我这么个小人物了。”
长生听见这话，看向来喜的眼睛，瞥见里面明显的希冀与紧张，不禁疑道：“那为什么你的眼神这么亮？”难道不是在期待阿征告诉对方真相？
来喜一时语塞, 对上长生单纯好奇的脸又不想说谎，只能难为情地点头。他并非不愿, 而是害怕而已。自己就是个地位卑微身份低贱的小太监，哪敢奢求让柳妃娘娘记住，心里虽这样想，但若是娘娘真的把他给忘了, 大概还是会觉得失望吧。
长生觉得来喜纯粹是杞人忧天，鼓励道：“你要对喜欢的人有信心才行，像我，就从不担心阿征会把我忘记。”
说完还回头求证：“对吧阿征？”
明知道来喜的情况完全不同, 但听见长生这话，陆征还是煞有其事地点头表示赞同。
来喜吃惊地睁大眼，连忙解释：“长生哥哥你别乱说！我跟你们不一样，我没有喜欢柳妃娘娘，只是在心里偷偷把她当做亲人罢了。”
他虽没有见过鬼差大人和长生哥哥之间有任何亲密举动，可莫名的，就觉得他们两人之间是插不进旁人的，一个眼神、一句言语，都自有默契。
而柳妃是他的救命恩人，之后又托人照顾自己，对很少享受温情的来喜来说，就如同冬日里窝在炭火旺盛的屋子里，只觉得温暖和感动。说句大不敬的话，若是可能，来喜甚至希望自己有个像柳妃娘娘一样的娘亲，会照顾他爱护他，温柔又善良。
长生凝神思考了一下，点头道：“有道理，阿征喜欢我，我也喜欢阿征，但是你喜欢柳妃，柳妃不喜欢你，的确不一样。”
陆征咳了一声，其实长生不是第一次说喜欢，但这是他明确自己心意后第一次听见，嘴角不免露出愉悦的笑意。
来喜：“……”虽然听上去怪怪的，但还是扎心了。
长生冲陆征眨眼，其实他是故意这样逗来喜的，谁叫他小小年纪就整天愁眉苦脸的。
陆征忍俊不禁，不过既然来喜本意还是想告诉柳如眉，他便解释起来龙去脉。不过只说是她曾经救过一个叫来喜的小太监，对方托自己帮忙，没说来喜现在已经变成了鬼魂还一直跟在她身边。
柳如眉疲惫的脸上带了点笑：“原来是那孩子。”她当日不过是碰巧经过太液池，目睹有人被推下水，救上来后发现是个比琪儿还小的孩子，动了恻隐之心，就让人多照看了一下。
因晟成帝宠爱，柳如眉在这后宫地位不低，看在她的面子上，旁人不敢再明目张胆捉弄，那孩子在宫里的日子确实好过了不少。听说后来到毓庆宫当差，因为性格老实听话，还受到四皇子赏识，留在身边做了随侍。
“说起来，我也很久没见过来喜了，他现在过得好吗？”
救人于她不过小事，之所以记得来喜，是因为他那日受惊着凉，病刚一好就在深夜来景仁宫，偷偷跪在门前磕头道谢。若不是有侍女汇报，她或许根本不会知道，的确是个实心眼的孩子。
柳如眉的表情恢复了沉静，陆征仔细观察，发现她是真不知道来喜已经被杖毙的事，只是单纯问起。
陆征心中带疑，难道不是她教唆来喜去谋杀周允弘？直接向来喜询问，这回对方倒是不再隐瞒了。
原来柳妃那时受刺激，爱子之死令她难以置信、精神恍惚，来喜去景仁宫看她时便隐隐有疯癫之态，嘴里不断说着是要杀死四皇子之类的胡话。他见柳妃娘娘如此模样，心疼非常，便私自决定要替娘娘报仇。谋害皇子兹事体大，来喜最初不愿提起柳妃娘娘，也是担心会害了她。
他因为恩情对别人轻易动了杀念，虽杀人未遂自己却也因此而死。陆征沉默下来，一时不知该如何评价。
柳如眉见陆征不说话，心中已有了不好的预感。
先不论来喜做法对错，陆征将前因后果简单讲了一遍，最后淡淡道：“他为你而死了。”
柳妃表情一黯：“是吗？”原来，她竟害死了一个无辜人。
来喜嘴里不断吐出安慰的话语，只可惜柳如眉听不见，他可怜巴巴地望向陆征，泫然欲泣，还让让长生帮忙求情。
陆征无奈，只好替他劝解柳如眉几句，同时询问她是否有什么心愿未完成。
系统界面上的进度条已经前进到百分之七十五，说明来喜的愿望确实就是柳如眉的愿望，只要他帮忙实现，任务就算完成。
柳如眉笑笑，美艳的脸上露出苦涩且挣扎的神色。
“我曾视一人为至亲，可她却痛手杀了我的孩子，若是你遇见此事，你会如何？”
第42章 第三个任务（12）
一人的改变往往就在瞬间, 像是折起一张白纸，那道折缝便分隔了前后两段截然不同的人生。
当年，被一道无法违抗的圣旨召进宫中，她在闺房哭了整整一夜，那是第一道折缝。今日，得知爱子的真正死因，与多年前情深的姐妹彻底绝断, 是第二道折缝。
柳如眉想，时光最是磨人刀。
也许不仅仅是故人心易变，自己的心, 也在不知不觉间变了。
柳如眉性格温婉，但并不代表没有主见，内心挣扎过后，就已决定了要怎么做。进内室取出信物, 并亲笔写了一封信，托陆征一同交给周允弘。
接过信封和刻有柳字的玉佩收进怀里, 陆征问她找四皇子为何事。
柳如眉面无表情：“皇后想让周允恒登上皇位，我偏不让她如意。四皇子有野心有能力，我便与他合作，让皇后的愿望永远成不了真。”
信里她写明原因与计划, 父亲虽已辞官，但在朝中根基尚在，若是她暗中操作，四皇子得到的支持将会更多, 不怕他不与自己合作。
陆征挑眉，想不到她在一盏茶的功里就已谋划许多。要知道，在来喜和其他人的描述中，柳妃娘娘是一个心地善良、与世无争的柔弱形象。
午后暖阳高照，可柳如眉的表情是冷的，眼神如一潭死水：“怎么，觉得我残忍？”
来喜与她同仇敌忾，虽知道问题不是对他，仍拼命摇头，认为柳妃娘娘还是手下留情了的，若是自己，定会希望方皇后直接以命偿命。
陆征心道来喜果然天真，这看似是一个曲折且心软的方式，但柳如眉了解方翎，知道若是让对方无权无势地在这后宫了此半生，就如从云端直接落入地底，与死无异。
更何况莹妃与皇后势同水火，若是自己的儿子成为天子，拿捏一个没有实权的太后简直易如反掌。被自己当初看不起的婢女踩在脚底，对高傲自负的方皇后来说，大概也是件生不如死的事吧。
但面对柳如眉，陆征并不多话:“想必娘娘心中自有定论，无需我这个外人多言。您只要知道，我是来帮忙的，绝不会多事。”
他对年长的女性长辈向来尊重，但目前来说，陆征对方皇后并无好感。都说可恨之人必有可怜之处，方翎所谓的因爱生恨，也不过是自私的偏称罢了。
突然，001在脑海中出声提醒：[请宿主注意，按照程式计算，周允恒与周允弘登上皇位的几率各为百分之五十，偏帮一方有违反规定之嫌，可能会有惩罚。]
陆征敷衍道：“知道，我只帮柳如眉对付方皇后，产生的其他后果非我所愿，也与我无关。”管理条例规定不能改变无关人物的命运，但方翎与超度目标的愿望有关，不在规定范围内。
001：[我竟然无法反驳。]
陆征道：“所以就别瞎操心了，好好休息去吧。”
001：[你已经这么嫌弃我了吗？]
陆征：“知道还说出来？”
001：[嘤嘤嘤……]
长生听完全程后噗嗤一笑，被001听见，叫嚷着[连小长生也不爱我了这个世界真是太令人讨厌了]，陆征被吵得脑仁疼，果断屏蔽了它的声音。
柳如眉听见陆征的回答，舒展了眉眼，的确，她已下定决心这样做，无论结局如何，都不需要陆征这个局外人作注脚。
陆征告辞回到毓庆宫，来喜纠结片刻，还是决定跟着离开，看看能不能帮忙，他希望快点帮柳妃娘娘报仇。
只是他仍心中郁结：“柳妃娘娘心里一定很苦，她那样好的一个人，为什么要承受这些？”
所谓因果循环，冥冥之中自有安排，可能很多事情非得已，但都会对自己与他人的命运产生影响，说不出具体缘由，因此长生只能安慰他：“别担心，相信阿征，会很快实现她的愿望的。”
来喜希冀地点头。
陆征自然不会让他们失望，回到毓庆宫就将东西交给了周允弘，对方眼中精光一闪，命人关上书房的门，细细询问陆征。
陆征不会傻到说出实情，未免周允弘怀疑，假作是在外出时偶遇柳妃，道自己曾在六殿下的兴德宫任职，柳妃娘娘认得他，便托他悄悄将信物转交给四皇子。
周允弘虽不完全信任陆征，但柳如眉在信后约他见面商讨，沉吟片刻，便答应赴约。
陆征暗暗称奇，据他观察，周允弘本人看似谦谦君子温和有礼，但生性多疑，一件事能掰碎了思索数次，没成想这回这么轻易就接受了柳如眉的建议。
因为柳如眉对四皇子杀意尽消，来喜面对周允弘时情绪也稳定了不少，见对方心情不错的样子，不禁叹道:“其实四殿下对柳妃娘娘观感很好。”
陆征道:“怎么说？”
来喜解释，六殿下身体自小羸弱，偏爱写书作画，对权谋之事既不擅长也不喜爱，他曾在与四殿下私下交流时表达了此类观点。周允弘对他的戒心减弱不少，因此与六皇子关系虽说不上亲近，但也算兄友弟恭，时不时照顾身体孱弱的周允琪。
周允弘心里曾不满生母是宫女出身，在与六皇子的接触中，就十分羡慕他有个知书达礼的母妃。因此当初误以为四皇子是杀害六殿下凶手时，来喜第一反应是不可置信，但他被柳妃情绪影响，未多加思考便决定出手，幸好没有真正害到人。
陆征随口问道：“你现在一点也不恨他将你于庭前杖毙了？”
来喜回答：“是我做了错事，应当受到惩罚。”
陆征：“敬你是条汉子。”活生生打死，想想也是惨烈。
来喜眼中是不可思议：“鬼差大人您是说真的吗？我，我现在也是个带把儿的汉子了？”
陆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