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泪在眼眶里打转，最终忍不住落下，背上的卫岭仍然昏迷，生死不明。
顾醒觉得全世界都昏暗了一般，他听不到声音，看不见人，浑身发抖，找不到一丝温度。
前世的悲剧到底还是发生了，卫家七人出征，六人战死，唯独剩下一个卫岭，还身中剧毒命悬一线，他重生一回，结果什么都做不了。
他以为过了前世那个日子，一切都能幸免，可谁曾想到，不过是推迟了时间，终究还是走上了和前世一模一样的道路。
周季言见顾醒这般悲痛欲绝的样子，忍不住叹了一口气，“顾世子，战场瞬息万变，生死皆是常有之事，还请节哀。”
“将顾世子与卫四公子带走吧。”赵韵开口提议。
她脸上面无表情，一身精明干练的黑衣，头发束成一个马尾，连一丝凌乱的发丝都没有。
这个女人冷漠得像块石头，心肠歹毒犹如蛇蝎，此刻却觉得五味杂陈，看到顾醒与卫岭的惨状，说不出什么感觉。
她以为她会像个胜利者一样欢欣喜悦畅快惬意，可事实上却没有，她的心里毫无波澜。
即便是看到卫缙几人的尸体，她也感受不到丁点儿开心，有那么一刻她觉得自己做的一切都毫无意义。
听到赵韵的声音，顾醒骤然清醒，“你们方才说什么？你们说卫岭引诱大皇子进成郡峡，遭到了北狄人的埋伏？”
周季言点点头，“没错。”
顾醒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宣宁侯还为了救大皇子战死？”
周季言道：“是这样的。”
顾醒大骂：“周三，你是不是个傻子？卫岭倘若通敌叛国，为何害了大皇子不够，还要害自己全家？他难道有病不成？更何况卫岭与我早就被困在此处，他如何去做那种事？难道他有分-身之术不成？如今他身中剧毒，你看看他现在的样子，他有那个力气去通敌叛国吗？你们脑子被狗吃了？”
周季言被痛骂了一顿，脸色十分难看，“卫岭是不是真的在格乐山，还犹未可知。毕竟我与大皇子都曾在苍溪亲眼见到卫岭，众多将士也可以证明，你有什么话到皇上面前辩驳吧。”
“你们亲眼见到了卫岭？什么时候？”
周季言道：“就在你走之后的第二天。”
顾醒见周季言斩钉截铁，这种话不可能作假。周家与卫家并无冤仇，大皇子与卫岭也没有私人恩怨，于情于理都不会陷害卫岭，那么只有一个可能，在那天晚上他离开苍溪之后，确实有一个假卫岭出现在了大皇子和周季言面前。
但会是谁呢？这人必然擅长伪装之术！铁木格？
顾醒想了想，否定了这个可能性，一来铁木格的伪装并不能完全变成另外一个人，只会稍加掩饰自己的特征，不然大婚那日也不会被顾醒认出来。二来永城乃铁木格所破，赵演随行协助，铁木格分身乏术，没有足够的时间。
而跟卫家有仇，又擅长伪装的，只有……
“赵韵！是你！”顾醒双眼通红，指着赵韵恨极无语。
赵韵却面不改色，淡淡说道：“顾世子，你在说什么呢？这么快就想好托词为自己开罪了？卫岭通敌，你也逃不了罪责，周三公子，还与他磨蹭什么？”
“我真是没想到，你竟然如此恶毒！我真是瞎了眼！”顾醒悲愤交加，口不择言，怒骂了许多，像极了一个疯子。
赵韵却依旧云淡风清，“识人不明的恐怕是我，竟没看出你与卫岭是这种通敌叛国的小人，卫家几百年清誉，就这样毁于一旦，呵呵呵，你说你们到底图什么呢？”
“是你，是你陷害我们的！是你冒充的卫岭！全都是你！”
赵韵勾唇冷笑，“怎么会是我呢，若不是我们赵家，如何能救得了大皇子？赵家乃保护皇子立下汗马功劳的大功臣，诬蔑忠臣良将可是要下大狱的，不知这话当初是谁说过？现在又是谁要下大狱？还有我二哥，早就过了北峰，本要援助永城，谁知卫世子那么快就守不住，五马分尸，想必受尽了苦楚，真是让人遗憾呢。
至于你们是否真的被困格乐山，众所周知卫家军对西北地形十分熟悉，就算是格乐山也不惧，为何会在区区一个北峰待半月之久？莫不是趁机溜到了别处？这其中原因，还是回到京城同皇上交代吧！”
说完赵韵一招手，后方上来几个彪形大汉，将顾醒一左一右扯住，又把卫岭从他背上粗鲁地拽下来，卫岭直接摔倒在地上，额角磕到石头，好大一块口子，鲜血瞬间流了一地。
顾醒立时扑了过去，护住卫岭，转头惊呼：“你们干什么？”
身后的卫家军个个愤慨不已，纷纷指责想要上前。
赵韵扬声道：“你们卫家军是想抗旨不遵暴力拒捕吗？那就一律就地格杀吧！”
“等一下！”顾醒高声阻止，“这件事尚未查清楚，皇上也并未定罪，赵韵你有何资格下令格杀在场数千卫家军？”
赵韵轻笑一声，眼中十分不屑。
看着蠢蠢欲动的卫家军，真是巴不得他们愤慨暴动好全部杀光。
这样，谁还能证明卫岭和顾醒的清白？
顾醒很快就想明白了赵韵的意图，他镇定了心神，制止了身后的卫家军。目前只有一个办法，那就是回到京城再想方设法洗清罪名，毕竟不管是皇帝还是赵家，都要给天下人一个交代。
卫家满门战死，皇帝却要治卫岭之罪，没有一个铁证如山的说法，谁人会信？
这件事漏洞百出，还有转圜的余地，如今最重要的是卫岭，他身上的剧毒得尽快解除，否则什么清白，什么罪名，在死亡面前都无济于事。
顾醒想通之后，遂向周季言道：“周三公子，卫岭乃一等将军爵，又是宣宁侯四公子，我乃奉安公世子，即便有通敌嫌疑，但皇上并未剥夺我二人的爵位，如此粗鲁行径，恐怕不妥吧？”
周季言同卫岭、顾醒一起长大，幼时虽有争执却也只是小孩玩闹，见卫岭已经这副惨状，到底于心不忍，冲那几人摆摆手，“退下！”
赵韵见此，心里虽不情愿也不再多说。
顾醒道了一声多谢，又问：“不知卫家各位英烈的遗体现在何处？”
周季言道：“我已命人清理战场，遗体均封棺陈列在苍溪，包括远在永城的卫世子，也是赵二公子带回来的。”
赵演？顾醒看了一眼赵韵，突然觉得无比讽刺。
“那就多谢周三公子与赵二公子了。”顾醒微微拱手，“如今卫岭病重，我身为卫家人，自然要扶柩回京，这件事皇上并未下旨不准吧？”
周季言点点头，“死者为大，这是应该的。顾世子，请吧！”
顾醒将卫岭从地上扶起来，慢慢挪到自己背上，再度背了起来。
身上的人已经削瘦许多，好像一不留神就要飞走了，顾醒紧紧拽着卫岭的胳膊，听到卫岭的呼吸才觉得安定。
即便身形摇摇欲坠，他也不肯放下卫岭，他告诉自己，现在不是悲痛的时候，自己也绝对不能就此倒下。
他要救卫岭，他要卫岭好好活着，他要给卫家英烈应有的体面。
今日所遭受的一切，他一定会让他们血债血偿，数倍奉还！
第 53 章
一路上顾醒想了很多, 他在想为什么他明知道结局还是无能为力, 为什么他做了那么多, 卫家还是沦落到战死的结局，甚至比前世还不如，前世卫岭好歹平安地回到京城，而今生却昏迷不醒, 不知什么时候能好起来。
顾醒始终坚信卫岭一定会好起来，他暗暗发誓，倘若卫岭死了，他就提着寒月刀去杀光赵家所有人，杀了铁木格，如果做完这一切他还侥幸活着，他就自杀去陪卫岭。
这是最坏的打算，如果卫岭还好好的, 他必然要筹谋让赵家身败名裂，让他们为今日所作所为付出代价。
在苍溪, 顾醒见到了卫家六位将军的遗体，烛火通明，他在灵堂前守了一夜。
眼里的泪全部咽进了肚子里，化作了一股强大而悲愤的力量，卫缙并非毫无经验的毛头小子, 为何会莽撞地冲进成郡峡, 就算是大皇子遇难, 那也不至于集结卫家军全部。
要知道成郡峡那个地方, 进去了就出不来，北狄只需要派一队人马守住峡谷出口，几乎是一夫当关万夫莫开，来一个杀一个，来一双来一双，卫家军焉能有活路？
这其中隐藏着很大的问题，赵韵假扮卫岭只是表面，更深层的，也许连周季言和大皇子都不可信。
卫青带了一件披风，披在顾醒的身上，“夜凉风大，听卫之一说你毒伤未愈，身体还很虚弱，卫家就剩你一个了，你得保重啊！”
顾醒回过头来，看到卫青眼里缀着泪花，他道：“放心，四公子会好起来的，我也绝对不会倒下。”
卫青嗯了一声，蹲下身给卫缙等人烧了些纸钱，“大将军收养了很多遗失在战场上的孤儿，这可能是卫家的一个传统，我、卫黄、卫红、卫紫、卫蓝都是卫家养大的。卫黄年纪最大，能独当一面守华阳关，我年纪最小，只能跟在四公子身边跑腿。这次也是因为我年纪小，大将军没让我跟着进成郡峡，只带了卫红、卫紫……”
卫青说到这，声音已经哽咽，顾醒拍拍他的肩膀，无声地安慰他。
“还有卫蓝，他跟世子爷在永城守得那么艰难，小时候阿蓝对我最好，有好吃的都会分我一半，犯了错会在侯爷面前替我顶罪，可是为什么……我恨不得死的是我，为什么不是我死？”
卫青终于忍不住嚎啕大哭，顾醒抱住他，拍拍他的背，“阿青，死不能解决任何问题，我们唯有好好活着，才能报仇雪恨，告慰卫家儿郎无辜枉死的在天之灵。”ＷＷw．ａIXｓ.oRG
卫青点点头，强忍着泪水，“顾世子，卫家如今只能依靠你了。”
顾醒目光坚定，“放心。”
烛火摇曳，顾醒的脸上多了些许冷酷狠辣的东西，乍眼看去仿佛变了一个人。
过了一会儿，他问：“卫红等人的遗体是如何处理的？”
卫青道：“周三公子派人去成郡峡清理了将士的遗体，除了大将军等人，其余就地掩埋了，卫红他们是属下亲自埋的。他们不是大将军这般有身份爵位的人，不能带着遗体回京，更何况我们本来就是孤儿，哪里不是魂魄所依之处，只要不暴尸荒野就算幸事。”
“总有一天，我会让皇上亲自下旨，将他们都接回京城，修墓立碑，牌位入卫家宗祠。”
卫青勉强笑了一下，笑得比哭还难看，“入卫家宗祠就不必了，只希望顾世子能帮忙洗脱四公子的冤屈，为七万卫家军讨回公道。”
“那是自然，你将我进格乐山之后发生的事，同我仔细说一遍。”
卫青自然事无巨细一一说清楚，但他了解的也并不多，再加上不在苍溪，更无从得知苍溪到底发生了什么，为何大皇子会一股脑儿冲进成郡峡。
他只知道，乾石告捷没过两日，北狄军节节败退，卫家军乘胜追击，皇帝亦下了旨意，必须要拿下索达格和铁木格的首级。
可没想到不知从哪里冒出来一股北狄军，约有四五万人，偷袭了永城，卫巍战至最后一刻，受伤被擒却惨遭分尸。卫缙得知此事后，沉寂了两日滴水未进，连一句话都没有说。
直到成郡告急，卫缙让卫崎、卫峥援助卫绍，卫家军所向披靡，一举夺下汇水，将北狄逼到了黎阳，眼见黎阳也快攻破，成郡却突然冒出了大量北狄军，卫缙意识到北狄绝非十万人这么简单，只怕暗地里隐藏了更多的人。
“当时大将军就怀疑有内应，卫家军自然不可能，北狄人又是在成郡附近冒出来的，首当其冲就只有赵大公子。”卫青道，“大将军命我秘密联系苍溪，让大皇子和周三公子做好防备，当晚我从苍溪赶回汇水，却无意间看到一个神秘人走进了大将军的军帐。”
“一个神秘人？”顾醒问，“什么样的人，你看清他的脸没有？”
“没有看到脸，那人穿着黑色斗篷，行为隐秘，连声音都轻易不让人听见，不过大将军似乎对他很客气，他们在帐中聊了半宿，凌晨才离开的。”
顾醒立刻意识到，这个神秘人恐怕才是卫缙决心带兵入成郡峡的主要原因，究竟是谁在设计卫家？
除了赵家之外，还有谁意图报复卫家？那个神秘人倘若跟卫家有仇，又怎么会让卫缙亲自接见，还客气交谈？
莫非赵韵又伪装成了谁？但仔细想想又不太可能，赵韵一个女子，行事太过表面，伪装成卫岭陷害卫家通敌已经算是最大的本事了，哪还想得到更深层的阴谋？
一个闺中女子，只会耍小家子气的阴谋，像这种一口气全歼卫家军七万人，她恐怕没那么开阔的眼界和胆魄。
想来害卫家满门战死的，除了她这份，还另有其人！还是一个卫缙十分信任的人！
“阿青，这个神秘人你若是再次看到，能否认出他？”
卫青努力回想了一下，“属下可以试试，但只记得他的身形，未曾见过他的脸，怕是很容易认错。顾世子是怀疑，那个神秘人有问题？”
顾醒点点头，非常肯定的说：“你想过没有，大皇子是被假扮卫岭的人引过去的，大将军自然要带兵前去营救，但不至于将卫家所有人所有兵力都带进去。那乾石还守不守？汇水还守不守？黎阳还打不打？定然是有人跟北狄串通一气，骗了大将军！这个人，除了你说的那个神秘人，还会有谁？”
卫青一下子醒悟过来，“是了，当时卫纪将军还劝过大将军，大将军却一意孤行……”
“不过这个神秘人可以先放置一边，终有一天我会把他揪出来，跟他慢慢算总账！现在最重要的有两件事，一件是卫岭的毒，这个我会想办法，另一件还得交给你去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