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林从他身边路过，也好奇地看了几眼，随口问道，“这是那个小阁楼？”
“对。”
乔田修长的手指按在画纸上，轻轻地描绘出窗台上的雕花，“我想把这里改成一个小小的休息室，上次我特地量了一下，放一张单人床正好，还能摆一个小架子，上面搁点装饰品。”
“休息室？”
晋林一听有点不同意，“下面就是店铺，人来人往的还有脚步声，多吵啊。还是改成个杂物间吧，你要是想要休息室，后面不是有个四合院么？可以给你随便折腾。”
“不要，那也太没有情趣了。”
乔田据理力争，“四合院的用处我都已经想好了，可以改成我们和员工的宿舍。至于你说的噪音问题，我上次也已经试过，二楼和三楼之间的隔音特别好，不会听见什么动静的。而且三楼空间密闭，冬天特别暖和，夏天开了窗又十分清凉透气，没有虫蚁，最合适不过了。”
晋林却不为所动，“就算隔音好，也隔不了大街上的声音啊。那还是炒，我觉得还是做仓库合适。”
他们俩争论半天，谁也说服不了谁，设计图的进展只得被迫暂停。
·
再过两三个月便要过年，晋林盘算着手头的钱还算充裕，便多请了两个伙计。
这两人都是看起来淳朴敦厚的小伙，也极为勤快，平日里打扫卫生搬运重物、又或是揽客，无论是什么事都十分积极地抢着做。
槐心原本做的最多的就是打扫和招呼客人的活，如今处处被两人截胡，只能在角落里闲得长蘑菇。有一日晋林看她坐在那里没活干，一副可怜兮兮的模样，若有所思地想了想，从此平日里也有意无意地指点一下槐心。
“老板也太过分啦。”
槐心苦哈哈地和她的小伙伴哭诉，“从前他只让我扫地擦桌子，如今却是变本加厉了。田田，你知道他昨儿叫我做什么吗？老板居然说他手腕疼，最近动不了笔了，叫我来帮忙代写！”
她哭嚎一声，脸砸在桌子上发出响声，幽怨地说，“天可怜见的，我字都认不全，算数也不好，他为什么要这么为难我嘛！”
“你可真是个傻丫头。”
乔田笑了起来，平日里都是晋林说他傻，今天他难得，也遇见了一个傻子，“他这是要提拔你呢。”
“啊？提拔？我？”
槐心傻眼了，“不会吧？提拔我做什么？”
“过完年，我们就得去看新店啦，这里当然要找人打理。”
乔田说道，“你也在我们这儿待了好一段时间了，为人品行我们都知道的，他不提拔你提拔谁呀？”
“……”
槐心瞬间喷出两行眼泪，吱哇乱哭地去找晋林了，一边跑一边还激动地喊，“老板！老板！你是我再生父母啊！！！呜呜呜，我给您磕个头吧！！”
没过多久，大堂里就传出了晋林的一声怒吼，“……滚出去！”
乔田笑得乐不可支。
·
这只是一件他们生活里的小插曲。
乔田还对他的小阁楼念念不忘，有一天正好晋林要去临封镇签字，他便跟着去了。两人顺道走过那条街道，放眼望过去，唯有他们的店铺最高也最为雄伟，四个角的屋檐缱绻地飞了出去，像是一只傲娇的孔雀一样，尽情展示起自己华丽的尾羽。
晋林摸出一把钥匙，把门打开了。
这店铺的原主人知道他们和路大人一家关系甚好，所以也是尽心尽力，交接之前还特地派人过来打扫了一遍。现在走进去，只看到一点新积的余灰，堂屋里还摆了几张桌板凳椅，甚至还有一把藤条编制的躺椅。
乔田喜出望外，撸撸袖子两手费力地揪住躺椅的两端，嘿咻嘿咻地开始往楼上搬。这楼梯还没走几步，他就忍不住停下来喘口气，歇个两三秒再继续。往往复复，晋林都看不下去了，大步流星地走过来一把握住躺椅，往肩上一扛，一口气都不带停地就上到了三楼。
乔田：“……”
晋林把躺椅放在地上，他一米八几、近一米九的个子，进阁楼竟还要低个头，莫名地叫他更不爽了。
“这么小的地方，也只有你才睡得下了。”
他压着脖子吐槽道。
乔田也不生气，他把那藤椅推到窗前，横坐在上面，两条腿挂在扶手上晃晃荡荡。他拍了拍身侧，示意晋林坐上来。
晋林不知道他要干什么，但还是走过去挨着他坐下。
躺椅有点小，为了不摔下去，他们两个人只能肩膀碰着肩膀，挨在一起。
乔田看他坐下了，才轻轻推开了面前的那扇窗。
就在那一刹那，许多细微的声音纷纷涌进这个安静的小阁楼，它们被阳光一照，顿时跳跃了起来，声音也愈发地清晰。
晋林竖耳倾听，还真听清了其中的几句：
“卖年糕咯！两文钱一串！”
穿着粗布衣服、戴着灰色头巾的中年男人摆出新鲜的煮年糕，遇见路过的客人便大声叫卖。
“阿婆，你这个头花怎么卖的呀？”
秀致可爱的女儿家正驻足在一家首饰摊前，犹犹豫豫，但还是忍不住地开口询价。
“香喷喷的二蛋家烧饼出锅咯！路过的看一看尝一尝！——哎哎哎这位客官！咱这小本生意，吃了可是要付钱的……”
晋林望过去，看见烧饼摊子边上，一个瘦瘦小小的男人满头大汗，和那无赖理论好久，才心满意足地拿回了自己该得的钱。
还有一对小情侣，站在一颗大杨树的阴影下，俩人牵着小手你侬我侬，等到实在要分离的时候，那书生看着姑娘的背影，忍不住热泪喊道，“你且等我！等我回来娶你！”
……
晋林收回了视线，看见乔田双手搁在床沿上，十分慵懒地趴在那里欣赏着下面热热闹闹的街市，微风从街巷里钻了进来，裹挟着桂花糕甜淡的香气，一路向前一路向上，吹动了乔田两鬓的碎发。
就在他的耳边、窗外，一串爬山虎悄悄伸出了略显枯黄的叶子，远远瞧过去，竟像是戴上了美丽的干花一般。
乔田注意到晋林的目光，顺着他视线的方向，手指伸过去轻轻拨弄着那叶片略微锋利的爬山虎。
“我很喜欢这条街，它很热闹，很有生命力。等到来年开春时，我想看见这窗边爬满郁郁葱葱的爬山虎，想看看这砖墙上能不能开出小小的粉色的花儿。”
他眼睛是笑的，嘴角浅浅的酒窝里还藏着桂花的味道，仿佛闻一口就能尝到那浅浅淡淡的香。
晋林怔怔地望着他，那魂也像是被他带走一般，被撒到那裹挟着桂花糕的风里，在空气里飘飘荡荡，时而一脚踩空，时而又飞上天际。
他从前觉得自己无坚不摧，是个钢铁巨人，没想到有朝一日，内心还能这般柔软。
“一定特别好看。”
晋林捡起一缕掉下的碎发，轻轻别在乔田的耳后，他温柔地许诺，“等开了春，我们一起来看爬山虎，一起来看粉色的小花儿，一起坐在四合院里，喝后面甘甜的井水……”
他们还有许多个一起，不用着急。
作者有话要说：
不用着急~
大家加油评论鸭~甜甜马上就要下月榜了QAQ我想让他再往前几个名次。
感谢 玑、蓝绿栀念x2、余白x10 的营养液~啾咪啾咪鸭！
第40章
时间匆匆地从指缝间溜了出去，不知不觉小年已经近了。
小年过后没几日便是除夕, 年味也愈发地重了, 各家各户喜气洋洋，早早地就开始忙着扫尘祭灶, 在外地多年的游子也早就踏上了归家的路程, 街上多了不少卖春联写对联的摊子。
晋林在现代的时候孑然一身, 没有亲戚也没有爱人, 过年对于他反而是一种折磨，所以平日里他总是会跑到国外去联系项目。有一年还真给他拉回一个近十亿的大项目, 当时乔爸爸接到他的电话时真是叫个哭笑不得, 不知道是该骂他还是该夸他。最后整个公司的相关人员被迫在初二的时候提前上班, 圆满完成了这个大项目。
不过今时不同往日, 他有奶奶和乔田，有了自己的小小家庭。
乔家虽然是当地首屈一指的巨富，据说每年交给国家的税费已经成为了当地政府收入的主要来源。但是乔爸爸却是一个很遵守传统的人, 他们家每次过年的时候都要灌香肠、蒸包子、风干咸鱼咸肉等等, 因而论到这方面, 晋林竟然还不如他了解得多。
“做这么多香肠干什么？”
晋林看着那一串清单的忍不住咂舌道，“还有菜包、香肠，猪耳朵, 猪舌……不是，咱们吃得完吗？”
乔田穿着厚实的棉袄, 脖子上围着一条路夫人送的狐狸毛白围脖，那张唇红齿白的小脸窝在细软的毛里, 更像是个富贵气满满的小公子了。
“你这个都不知道呀？”他声音柔软，正专心织着一双毛线头套，“这些都是腌好的肉，可以保存很久的。冬天里气温低，山上田里都没有东西吃，所以很多人就会做一些咸肉啊馒头啊，这些不容易坏的东西存在家里，一点一点慢慢吃，等到吃完的时候，春天也就来啦。”
“这样啊。”
晋林点点头，把那张清单卷了起来塞进自己的袖口，又问乔田，“怎么想起来织手套了？”
小少爷以前连扫地都不会，更别说织手套这种高难度的活计了，他光是理线就理了老半天，还是槐心看不过去，过来手把手地教他，又磨蹭了好几天，这才勉勉强强织出了一只，他现在正对着先前的那只依葫芦画瓢呢。
“这不是天越来越冷了嘛。”
乔田握着两根针，慢慢地在上面绕来绕去，“上次我看小吴扫地的时候手都冻红了，还长了好几个冻疮。长冻疮多痛苦呀，又痒又疼的，严重了还要化脓……所以我就想着给大家都织一副手套，戴着暖暖乎乎的，也不影响干活。”
“就你好心。”
晋林嘀咕了一句，拿起那只手套把玩着，觑了他一眼，“给大家都织一副手套……那我也有么？”
乔田哼哼唧唧地说，“才不给你织呢。”
晋林看他那副羞赧的模样，心里不禁有点痒痒的。
他轻轻甩了甩那手套，扬眉似笑非笑，“我可说好了，你要是织成这个样子，这儿那儿还有洞的，我可不收。”
“……你真烦人，走开走开！”
乔田红着脸把手套抢了回来，气鼓鼓地一把团起自己的毛线和半成品，躲到后面的小房间里去自己琢磨了。
他看到了小吴的冻疮确没错，不过也是因为乔田联想到晋林要算账结账，所以手经常要露在外面，有一回指骨都冻得泛了红，乔田这才起了给他织副手套的心思。
不过他没干过针线活，第1回 下手难免做得粗糙，所以刚才才借口说给大家都做一副……
没想到晋林这么不给面子。
太讨厌了，我才不要给他织！
乔田重重地哼了一声。
·
又过了两天，乔田手上功夫熟练多了，第一幅手套也终于织好。
不过谁也没有想到，他织的第一副手套，竟然没给晋林，没给槐心，没给小吴，而是给了安安。
乔田一手托着下巴，看着桌上铺开的崭新的信纸，止不住地唉声叹气。
晋林站在他身边，正忙着勾画那张年货清单，头也不抬地问，“他什么时候走？”
“木大师说，后天就让他大师兄来接，回去的时候正好可以过个小年。”
乔田无精打采地说，“还说谢谢我们的照顾。”
“后天来接？那这不还有两天么？带他出去玩一圈就行了。”
“嗯？”
乔田立刻很凶地看了他一眼。
“……”
晋林只好改口道，“千里送君终须一别么，你也别太难受，我们该庆幸他师父不是今天就过来接他。”
“可我也没想到会那么快嘛。”
乔田又忍不住叹了口气，把下巴搁在桌子上摇来晃去，惋惜道，“我本来以为他还能在待个十几天，过年前才回去呢。这下小年都不能过了……”
“这有什么。”
晋林和安安没那么深的感情羁绊，这小子老是黏在乔田身边，跟一块橡皮糖一样，关键是田田那个心大的，也跟他亲亲热热的，叫他看得格外不爽。
再加上安安还看见过中秋节那晚上的糗事，他巴不得这小孩赶紧回山里去呢，所以也没把这事放心上，“给他提前办一场不就是了？”
“你说得很有道理啊！”
乔田恍然大悟，“我可以让奶奶今晚做一顿好吃的，就当小年了！对了，还有礼物！正好我的手套已经织好了，山里比这儿还冷呢，我正好让他戴着回去！”
说着从抽屉里抽出那副像模像样的手套，蹭蹭蹭地跟火箭一样跑掉了。
晋林：“……”
不是，感情那手套真不是给他的啊？？
·
安安收到手套情绪非常激动，甚至踮起脚来熊抱了乔田一下，把所有人都吓了一大跳。
奶奶得到安安要提前走的消息，也有些舍不得。她蒸了一屉的大馒头，杀了一条鲜鱼做菜，又切了香肠和咸肉，还给刚做好的方形年糕每个上面都点一个小红点，菜色丰富，摆了满满的一桌子。
因为就当提前过小年，晋林还特地温了一壶酒，古代的酒实在算不上好喝，提纯技术远远不如现代，不过也有一个特别之处，就是特别烈——
只要小小地抿一口，那灼热的感觉立刻从喉管烧到了心肺，就像是春风吹过一样，浑身上下每一处毛孔都暖洋洋地张开来了。
乔田看着晋林一小杯接着一杯，跟喝白开水一样；奶奶一大碗灌下去面不改色，只是黝黑的脸上微微红了一些，就连年纪最小的安安也喝了一杯，脸色看上去没有一点差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