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夜桥闷哼一声，拳头慢慢攥紧，牙齿被自己咬得咯咯作响，他却没有任何感觉。
左腿之后，男人又把扳手放上夏辰的右腿……
祁夜桥猛地扭开了头。
让人生生敲断了两条腿，夏辰再也支撑不住，痛晕了过去。然而似乎有人不想放过任何一个机会，下一刻，他被冷水泼醒，斑驳的伤痕在他身体绽开，一下又一下，哪怕已经奄奄一息，痛到麻木，施暴者的动作依旧不停。
祁夜桥木然地看着，一幕幕，一帧帧，所有画面都映进眼球，直到最后，他看着他的恋人被人活活打死。
思维仿佛空白了无数时光，当眼睛里出现光彩，五个男人已经在杀了一男二女后准备扬长而去。
门吱呀关上。
祁夜桥闭上眼睛，浑身上下控制不住地发颤。
这是他第一次清楚地知道，夏辰的死带着多大的痛苦。斥责自己也无用，那时候的夏辰早已回不来了。
门把手忽地发出剧烈摇动，几秒之后又恢复平静。
祁夜桥没看到。
他在灾难一般巨大的恐慌之下被惊醒了，动作极大。
抱着他受到波及的夏辰也睁开眼来，看他一副噩梦惊醒的样子，连忙眯着眼迷糊地拍着他的背哄人：“不怕不怕，噩梦飞飞，有我在不怕……”
“……”喘着粗气抱紧了人，祁夜桥心有余悸，哑声道：“我们哪儿也不去了，哪儿也不去。”
夏辰正在沉睡边缘，也不知听没听清，胡乱地应道：“嗯，不去，不去了。”
祁夜桥咽下喉间的哽咽，将脸埋在夏辰的颈项间，独自悲伤。
雾罩（七）
日上三竿，夏辰被窒息和饥饿感憋醒了。睁开眼，才发现是祁夜桥把他搂得死紧，怪不得做梦梦见被章鱼缠身。
窗外依旧浓雾缭绕。
夏辰正犹豫要不要起来，身上忽然一轻，祁夜桥翻了个身，睁开了眼。
“醒了？”夏辰便说。
祁夜桥打了个哈欠，点头。
“肚子饿。”夏辰说。
“洗好脸去做饭。”祁夜桥道，“几点了？”
“你猜。”夏辰换着衣服。
祁夜桥扒了下头发，叹了口气。
尽管学着无神论，夏辰仍止不住心头冒出一个个疑惑的泡泡，他边下床边跟着祁夜桥走去洗漱间，靠在门框上，看了眼窗外说：“所以我们现在的情况是只能待屋里么？”
“嗯哼。”祁夜桥挤好两支牙刷，递给他一支：“不然你也出不去不是。”
夏辰看着远处弥漫的大雾，忧伤地叹了口气。
“万一这雾几天不散怎么办？”少顷，他叼着牙刷问。
“不会。”祁夜桥说。
“啧。”夏辰扒了扒头发，“流年不利啊流年不利，话说——嚯，什么味道？”话音一转，夏辰猛地退后两步，拿手在鼻子前扇了两下，“这么熏，下水道爆了？”
祁夜桥关掉水，看着水池里的混浊秽物有一瞬间怔愣。沉默片刻，他拉着眉头紧皱的夏辰去客厅翻购物袋，“用矿泉水吧。”
“我俩是不是倒霉得有点过分啊。”夏辰接过一瓶水，无奈地说。
“大概吧。”祁夜桥耸了耸肩。
“喂。”夏辰胳膊肘碰碰他，笑眯眯说：“假设，如果雾里有怪物，你怕不怕？”
祁夜桥动作一顿，瞥了他一眼，“你说呢。”
“不知道。”夏辰耸肩，“其实不亲身经历，人就无法想象出自己的处境和感受，哪怕现在说不怕，到事情真正发生那会儿说不定就改主意了。”
“不过我觉着无论有没有怪物，更可怕的还是人自己。”夏辰笑笑，“有句话还是对的，‘深渊终有底，人心不可测。’”
祁夜桥听得一怔。
“虽然你不告诉我究竟发生了什么，但我知道你肯定不会害我。”夏辰漱着口，“可我觉得吧，这样对你不公平，你不告诉我，等有些事情真的发生了，我却帮不到你，万一我反应不过来耽误了事情怎么办。”
祁夜桥挂好毛巾，闻言转过身来看着他，眼神复杂，张了张嘴欲言又止，但良久，仍是一句话说不出。
夏辰见状有些无奈，刚要说什么，正在这时，耳边突然传来一声凄厉的尖啸，这一声可谓惊心动魄，仿佛临死的凶兽绝望之际发出的澎湃哀泣，惊得夏辰心脏猛地跳了一跳。
·
雾气蒙蒙中，丽薇拉紧丽萱的手，走的很慢。
她们所在的别墅是二栋，离超市走路要十多分钟，中间还得穿过一片树林。
“姐……”丽萱小声叫道。
丽薇回头，然而满目大雾，只有一个黑影昭显着离她很近的丽萱的身影。
“嗯？”丽薇轻轻应。
“我好怕。”丽萱带着哭腔说。
丽薇安抚性地紧了紧握着她的手，轻声说：“没事的，有姐在不用怕，姐在这儿呢。”
“嗯。”丽萱有些哽咽。
“丽薇，你在前面能看见路吗？”跟在最后面的赵姐背着女儿，一路走的磕磕跘跘。
“一点点。”丽薇说。
“姐，这种时候你可别迷路啊。”丽萱哽咽着小声说。
“从别墅到超市我们就一条路，你以为我是你？”丽薇紧张之余真想翻个白眼给她。
“那也说不准啊，这可是在林子里，万一走错了呢，可就找不回来了……”丽萱抽噎着嘀嘀咕咕，“而且我们三个女的，走丢多危险。”
丽薇：“……”
丽萱：“哦不对，是四个。”
赵姐：“……”
雾气太过浓郁，走了没多久，丽薇便感觉身上已经有些潮湿，上衣袖口粘贴在了皮肤上，但奇怪的是并不冷。三人小心翼翼穿过路径，几分钟后，出了树林。
在最后一个的赵姐前脚刚踏出路口，众人正准备接着去超市，忽然——一声似是动物发出的锐利尖啸划破寂静长空。
赵姐瞬间怔住，下一刻，孩子的啼哭在她背后响起，她回神，连忙放下女儿，搂进怀里轻声安慰。
“哇啊！”身边，丽萱惊恐地抓紧丽薇，“姐，什么声音？刚才什么声音？！”
丽薇也愣了。
“那、那是什么……”赵姐也无措道。
丽薇摇摇头，心脏快速跳动，觉得自己的脑袋有些发懵。
三人都站在原地惊惧而茫然地环顾四周，却发现身边除了白茫茫一片，再无其他。而短暂的尖啸过后，天地间又恢复了一片宁静。
丽萱压抑地哭了出来，身上发着抖。
“我害怕，姐，我害怕……”她不敢出太大声，潜意识里唯恐惊动什么东西，只能紧紧依偎着丽薇泣不成声。
“没事，没事。”丽薇的声音也有些发抖，她拍拍丽萱，拉紧后者的手，强自冷静，“赵、赵姐，我们接着走。”
赵姐咽了咽唾沫，心中害怕，慌忙应了一声。
这次，三人加快了脚步。因为走出那片树林，再走十几米便是超市，距离很短，且容易到达，所以就算有雾也不会迷路。
但这一路丽薇她们还是走得心惊胆战，三人紧贴在一起，尽管知道周身什么也看不见，她们仍然战战兢兢地张望左右，生怕有某种怪物突然跳出来。当超市的玻璃门隐约近在眼前，那一刻三人都有一种得救了的恍然错觉，心里几乎同时松了口气，像是卸下了一份无法承载的重担，激动得泪水盈眶。
相互搀扶着推开玻璃门，她们立即走了进去。
白雾在其身后散开又重聚，渐渐吞噬了她们的身影。
·
“什么声音？”夏辰茫然地看了看尖啸后偏着头的祁夜桥，“刚才……”
祁夜桥皱眉，“没听错。”
夏辰心一跳，“是什么……”
“不清楚。”祁夜桥看了他一眼，转头，拧着眉有些挣扎，再看他一眼，轻轻啧了一声。
夏辰思虑之余奇怪地看他：“干嘛？”
祁夜桥不答，片刻后，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眉宇松开，看着夏辰沉默了几秒，他开口说：“其实我知道的也不多。”
夏辰看着他。
祁夜桥：“我不知道为什么有雾，我也不知道雾里有没有怪物。”他站在夏辰面前，捧起后者的脸，跟他抵着额头，“我只知道，这个时候我不能和你分开。”
夏辰：“……”
夏辰：“别逗。”
“……”严肃脸的祁夜桥顿时一噎，差点气笑，一拍夏辰的后脑勺，他继续说：“一星期后大雾会散，待在屋里我们就相安无事……”话音落下，祁夜桥脸色突然一沉，“然后，加油站那些人，你以为他们笑着像对你示好，其实都是些垃圾。”
夏辰：“啊？”
“他们曾经抢劫盏水镇的旅客。”祁夜桥摩挲着夏辰脑后的短发，缓缓说道：“很多年前就动过手，刚开始只是小数目，后面越来越变本加厉，到现在，他们甚至可以拿杀人当娱乐，反正这地方他们就是土霸主，只要威胁受害者，没人选择告发，就没人管得了他们，这些人早就已经丧尽天良。”
夏辰震惊：“……”
祁夜桥：“我跟你说这个，是让你自己注意，在这里别相信任何人。”
夏辰突然说：“包括你？”
祁夜桥无奈地看了他一眼。
夏辰笑了下，又沉默片刻，点了点头，应了一声：“好。”
“那是动物的叫声吧？我觉得有点像。”夏辰咬着面包片，有些食不知味，“不过听着不是平常的动物。”
祁夜桥有一下没一下吃着面包，显然也有些心事重重，“动物……”
“我们真的安全么？”夏辰皱眉问。
“至少比在外面安全。”祁夜桥沉默了一会儿，如是说。
但夏辰依旧有点担心。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
太阳悄然向西，夕阳沉落，天色很快黑了下来。
一夜平静。
无所事事的日子意外过得挺快，晃眼，大雾已经持续了四天，而这四天里，真的如祁夜桥所说一切相安无事。
这天下午，夏辰躺在沙发上无聊地刷着手机，祁夜桥坐在窗户边的桌子上，看着外面的雾气像是发呆，气氛安静如常。然而下一刻，温馨的宁静被骤然而起的大力敲门声打断，一道尖利的女声随之响起：“救命！救救我！救命啊——”
两人同时一惊，夏辰反应迅速地偏头让开了从手上滑落差点砸到脸的手机，连忙坐起来拍着胸口庆幸。
祁夜桥和他对视一眼，走向门口。
“有人吗？帮帮我……”
“有人在吗？求你们帮帮我……”
“这人声音耳熟。”夏辰轻声道：“……丽萱？”
祁夜桥面无表情。
看了眼对方，夏辰戳了他一下，无声询问他的意思。
祁夜桥顿了顿，然后摇了摇头。
夏辰诧异，抿了抿唇，却没有反驳他的决定。
门外的丽萱敲了半天门没人应，急得忍不住放声大哭，夏辰听到有些沉默。一刻钟后，哭声渐小，门外没了动静，夏辰下意识看向祁夜桥。
祁夜桥面色沉静，靠在沙发上不说话，夏辰想说什么，却不知从何问起。
“你觉得这样好么？”良久，他开口说。
一场突然的大雾，带来的一切都是未知，夏辰会这么问，其实自己也不知道答案。一句好与不好，关乎他对祁夜桥之前所言的信或不信。
“为什么不救她？”夏辰无奈地说，“因为你不相信任何人？”
祁夜桥没做声。
“你既然调查过镇上的人，知道盏水镇有危险，为什么还要和我一起来，当初不应该阻止我么？”夏辰抱着手扭头看着他，“我不是怪你，只是突然发现我竟然有点不了解你了。”
听罢祁夜桥笑了笑，以拳抵唇咳了几声，声音有些嘶哑，夏辰一愣，站起来摸他的额头。
“没事。”祁夜桥拉下他的手，“我知道的都说了，至于为什么……”他屈起手指点了点夏辰的手心，“可能是你太信任我了吧。”
太信任我，所以我说什么你都选择相信，即便会因此产生愧疚感，你依旧站在我这边。
如此，我为什么还要让能威胁到你安危的人存在呢？
这样想着，祁夜桥忽然又有些发呆。
他突然想到，会不会就是出现现在的情况，上一世的夏辰给那女人开了门，随后被她以‘救命’的缘由叫走，聚集在那间屋子里。
但是明知道对方人数众多，夏辰肯定应付不来，丽萱为什么只让夏辰一个人去？四周也有其他旅客，她怎么独独只找夏辰，难道不应该再多找些人？
祁夜桥捏了捏眉间，还是说，自己想多了？
就在这时，一记‘喀嗒’轻响拉回了祁夜桥的思绪。他猛地转过了头，夏辰也朝某个方向看去。
两人就见门边的窗帘被一股微风吹过一般轻轻动了动，伴随喀嗒喀嗒的声响，像是什么东西正要闯进来。祁夜桥一下窜了过去，刷地拉开窗帘。
“哇啊！”一声惊叫，紧接着是物体坠落的砰咚声。
摔倒的丽萱抬起头，对上祁夜桥微寒的目光。
气氛有些许尴尬。
夏辰叹了口气，走上前扶起丽萱。
女孩儿此刻的形象狼狈无比，长发披散，几缕黏在脸上，妆容尽无，衣服也皱巴巴的，袖子和腰腹处沾了大片泥土，还有几处擦伤。
扶起她的时候，夏辰见到她咬着嘴唇，目光委屈而愤怒地看着他。
虽然接触不多，但夏辰多少知道一些这姑娘的娇纵性子，以为她会朝两人喊些羞恼不忿的话，等了片刻，却发现后者什么也没说，只是眼中一直有着委屈的泪光。
有些讶异，但夏辰也不欲多管。
“你迷路了？”烧了杯水，夏辰递给丽萱的时候问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