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面天还没亮, 空气中满是潮湿雾气，从他出门到上轿这一会功夫衣服上沾染了潮气, 寒意浸骨。
原主是个公子哥，身体消瘦单薄，也不知道是怎么抗住这种凉意的。
不过单纯是冷的话徐九还是能挺住的，令他比较崩溃的是自己竟然来了古代！还是在朝中做官！
虽然现在这个朝代的背景是庆朝，似乎并不是徐九那个世界存在于历史上的朝代，但这一点也不影像他对朝廷的固有感官和对皇上模糊的印象——以前小的时候他们村儿还有不少喜欢听评书的和说书人，徐九年纪不大点儿，也不懂什么，跟一帮孩子胡跑完, 到了晚上大伙儿就会一起聚在村口的一片空地上听书。
什么某某帝王和他的妃子的爱情啊，哪个大臣是大忠大义之辈, 哪个是坏的流油的奸臣。还有皇上赋有皇权，生杀掠夺全在他一念之间, 要多不讲理有多不讲理的故事徐九也听了不少。
他以前就对这样的社会充满了好奇和未知的畏惧，大概是小时候没什么娱乐活动，所以对这方面的印象才特别深，也特别不好。
到现在冷不丁他就要去上朝见皇上了，能不紧张才怪！
888出言安慰他。
别说，这清脆的小声音还真成了徐九在这个早上的慰藉。
要是888有实体就好了……
徐九模模糊糊地想着，要是888有实体的话那会是什么呢？估计会是毛绒绒的吧，比如说一只小狗。
888：
大概是因为起来太早了原主昨晚没休息好，徐九这会儿脑子还有点发懵，不靠谱，思维有点散乱。
他一会儿想着上个世界的事，一会儿又拼命告诉自己他已经切换场地了，翻篇儿了，一会儿却又再次沉浸在那些有的没的的想法里。
最后徐九靠着轿子眯了一小下。
醒来以后就到了玄武门口，这里就不冷清了，能隐隐约约看见一些个同样穿着朝服的人，大家互相抱拳行礼，随后上了宫中给大臣们准备的马车当中，直奔上早朝的宫殿。
徐九也不例外地被人打了招呼。
“小卓大人。”
“小卓大人早。”
这些前来他面前问好的没几个是青年人，全部都是胡须斑白的老人，最年轻的看起来也要有四十多岁。
这些人徐九一个都不认识，但这并不妨碍他一一跟他们还礼。同时心想这原主果然是人缘好，招人喜欢可不是瞎说的，自己好像真的很受中老年人的喜爱啊！
后来还是888告诉他，是因为官场上像他这种这么年轻就位居高位的人少，大多数人都要通过考试层层选拔，脱颖而出才能做官的，而留在京中有资格参加早朝会议的有都是国家要员，一般的年轻人都被外放出京历练去了，还爬不到这个位置，所以官员们的年纪普遍都大。
二则是古代人没啥保养措施，长得都显老。他觉得四十多岁的其实还没到四十。他觉得是老爷爷了的人其实很可能才四十。
徐九：“……”
行吧。
整理了下形容以后重新上了马车，徐九觉得自己这种对衣食住行完全没要求的人都有点儿受不了古代的科技了，又要坐轿子又要导马车的，这一大早上就这么折腾着，时间都浪费了。
就这样到宫门前又被告知时间已经有点不赶趟儿，嗓子尖尖的小太监们催他们快点，莫要迟到了。
然而官服样式繁杂且重，想要跑起来也不是易事。
而且古人对形态的要求也不允许他们随意跑动，所以即便着急也只能快步走，不能跑。
等终于到了大殿，徐九愣是走出了一身的汗。
把一口气喘匀了，按照888的指示走到了指定的位置，徐九手拿玉简，忍不住四处张望，就听有人通报说皇上到了，他不敢再看，跟其他人一起行礼，好歹没叫人挑出错处来。
幸亏古人并没有一般画像中长得那么丑，行完礼以后徐九悄悄往上瞅了一眼，直看见高位处的九五之尊一身龙袍加身，却是一个面庞白皙稚嫩的少年。
而就在他看向皇上的时候皇上也注意到了他。发现自己在看他，少年还冲他眨了眨眼睛露出了一丝不怀好意的笑，又在顷刻间板正了脸孔，恢复严肃的神态。
徐九：“……”
原谅他刚才有点慌，现在才想明白，皇上今年也不过刚刚十八岁而已，能威严到哪儿去呢？跟话本里那种一言不合就砍人脑袋的形象肯定是不大相符的。
直到这个时候之前跟在尹卿儒身边读的那些历史才渐渐浮现了出来，其实皇帝也是需要制衡上下，不是什么人都能说杀就杀的，皇上要考虑的是臣子的忠心和民心……
见了天子以后反而跟吃了颗定心丸似的，徐九心中安定下来，开始偷偷找寻男主的身影。
男主是摄政王，又是皇上的亲叔叔，一人之下万人之上，自然是应该站在第一排的。
但奈何他虽然是个侍郎，官三品听起来挺牛逼的，在这满朝重臣的人堆儿里还不算什么，徐九所站的位置在中间地带，他又不敢明目张胆的抬头，一时之间还看不见男主在哪儿。
“你说这个世界的男主是不是他？”徐九忍不住在脑中问道。
888也不知道是状况外还是在装傻。
这个小智障知道自己的全部想法，徐九自觉没什么可害臊的，直接说：“就他啊！”
888好像理解了，反问他：
“感觉吧。”徐九眨眨眼，也不知道怎么形容这种感觉。
当然，觉得这些男主都是同一个人其实也只是他的猜测，没有任何证据可以证明。
不过人生苦短，人嘛，有时候就要有点儿能欺骗自己的能力，管他是不是真的呢，这些个世界本来就不是真的。
他能够在这里面及时行乐已经不错。
就在这个时候，他听见上首的少年天子说：“这件事情皇叔怎么看？”
紧接着一个声音道：“回皇上，南疆近来天灾不断，民不聊生，臣以为贡品数量减少不是他们有意为之。我庆朝是大朝，当有大朝风范，何不就着此次南疆使臣进献的机会施以援手，与其修好？”
这种别致的沙哑的声音一响起，徐九就下意识地打了个寒颤！
是他！
他猛地抬头望去，就见诸多弯腰低头的臣子的最前面，有一人昂首挺胸堪堪而谈，虽然只是个背影，但那应该就是男主无疑了。
直到此刻，徐九慌乱的思绪才被彻底安抚下来。
对于这种感觉有时候他自己想起来都想笑。
——他明明是来做任务的，而在徐九看来任务本来就应该是付出劳动换取积分的那种，但没想到事情演变到了这，竟然就成了他要靠着对男主的依赖才能不慌张的程度。
人果然是会被惯坏的啊！
沉迷于男主那道声音的徐九猛地又听到了一道声音：“正因为我们是大国，周边小国才会有向我们进贡的传统。如果因为对方的天灾就罢免贡品，那我大庆朝的威仪何在？所以皇上，臣认为应该趁此次南疆使节来访之时，狠狠地敲打他们一番，才好让那些蠢蠢欲动的小国知晓我大庆的天威。”
说这话的人也站在队伍的前排，888告诉徐九，那是皇上的堂兄，世袭的贤王应晨皓，皇上的党羽之一。
其实就算888不告诉徐九后半句话他也猜出来了。没看见摄政王说话的时候皇上的表情就一直很严肃，虽然没有一脸不喜吧，但也看不见半点儿认同。
可这贤王说话的时候就不一样儿了，少年天子眼中满是赞扬之色，那欣赏的表情简直溢于言表。
徐九这种算不得多精明的人都发现了这一点，其他大臣自然也早就发现了。
现在南疆进贡之事与其说是庆朝和南疆的事，倒不如说是皇上和摄政王之争。很多大臣都不敢轻易表态，毕竟这不是关乎朝廷生死的大事，犯不上为了这个得罪皇上或者王爷。
最后两方争执了一番也没见旁人就这个事再提什么意见，贤王和摄政王仍旧各执一词，皇上便拍板决定了：“着令南疆使臣携带往年一致的贡品觐见，否则就不要来了，这件事就交给礼部去办。”
“是。”礼部尚书接旨。
摄政王，也就是男主应远也再没有说什么。
想来也是，皇上当众下的圣旨，虽然十分草率的直接否决了他的提议，但为了天子威仪，他这会儿也不能说什么。
后来他们又讨论了一些朝政，徐九听得云里雾里的，从始至终都没敢出声。
等好不容易挨到了散朝，一个小太监模样的人就蹭了到他身边儿，悄悄地对他说皇上让他去御书房单独觐见。
徐九：“……”
知道了。
原主曾经是皇上的伴读，皇上对原主一直都很好，甚至好的都有点过分了。
……也不知道现在要他找干嘛。
徐九磨磨蹭蹭地去了御书房，没想到里面已经有人在了。
刚走到门口就听见那个他分外熟悉的声音说：“南疆贡品是小，边境安稳才是大。这些年大庆也是连年天灾战争不断，国力亏空，实在不宜再在外树敌，还请陛下三思！”
徐九站在门口，也不知道这种时候是该进去还是不该进。
他又听见皇上轻飘飘地说：“朕是觉得贤王说的有道理，我大庆虽然不及往年昌盛了，但终究是大国，如果这时候对外显出疲软之态，日后其他小国岂不是会对我们越发不敬？”
应远：“可南疆的邻国南坞早对我们虎视眈眈，若他们两国联手，大庆必然要面临一场硬仗，这种时候，实在不合时宜……”
这劝解的声音，简直是苦口婆心啊。
“难道我大庆还怕了他们不成？”应远的话直接被皇上打断了，少年天子显出了在朝堂上所现出的不耐烦，“还是皇叔以为，自朕登基以后，大庆国力衰退，无法与之一战？”
……
他这话说的就有点不讲理了，徐九都听出了里面的门道，皇上故意把这件事跟他自己扯到一起，如果应远回答是的话那就成了也赞同是皇上登基以后大庆国力才衰退的事实，那就是在批判少年天子，也是承认了自己这个摄政王能力的不足。
所以说这皇上到底还是小孩儿啊，是真的幼稚——有事儿就说事儿，非要把那些有的没的都牵扯进来干嘛？
这种问题身为摄政王的男主真的很难回答啊。
徐九原本以外他们不会进行这个话题了，正准备进去帮男主解围，没想到却又听见男主说：“国力衰退是臣辅佐不善之过也，但陛下您才是天子，您的一举一动，一言一行都要对天下人负责，还请陛下处事能仔细斟酌，不要为了与本王作对就做一些违背本心的决定。”
“你！”这是少年天子瞬间震怒的声音。
“皇上您仔细想想吧，臣就先行告退了。”这是应远淡然平静的声音。
徐九：“……”
好吧，他以为皇上是九五之尊就要人人捧着尊敬着，外加上从资料看，应远这么多年一直都在一心一意辅佐皇帝没有二心，徐九就下意识地觉得男主这是被小皇帝拿捏住了，但却忘了男主既是摄政王又是皇叔，从小应该没少这么教导皇帝。
如今看来，他没有二心应该是出于忠诚，而不是软弱。
不仅不软弱，这男主还相当强势啊，人前给足了皇上的面子，背地里却是一点面子都不给。
……怪不得小皇帝就算不讲理也要跟他对着干，人可是皇上啊，皇上多要面子的人啊，男主你这么说话真的好吗？
徐九发愣也不过一刹那的时间，耳听里面有脚步声传来，且越来越近，他愣了一下，不知道自己是该回避还是该站着不动。
里面应远掀开帘幕走了出来，看见外面的景象沉稳的眸光便不由一震。
他见到俊秀无双，名冠京都的侍郎卓大人一脸茫然无措地站在那里，看见他出来竟然也不行礼，傻呆呆跟只刚跑出窝的小兔子一样。
脚步微顿，竟然是身份尊贵的摄政王先对他打了招呼：“小卓大人。”
“……王爷。”徐九低低地叫了一声。
就见应远显然也生了皇上的气，稍稍停顿后他直接离开了御书房，没有多做停留。
徐九想了想，还是鬼使神差地跟了出去，小尾巴似的跟着摄政王大人的身后，走到了御花园没有人经过的回廊上。
应远终于停住了脚步：“你跟着我做什么？”
他对他说话，却没有回头看他。
徐九便打着胆子走上前几步，细细地打量起了男主。
应远生得高额阔鼻，剑眉星目，是那种少有的阳刚和英俊。但除了俊朗的面容以外，他看他的眼神和目光，带着一种令人熟悉的神色，这种感觉徐九形容不出来，却无疑已经坐实了男主还是他熟悉的那个NPC猜测。
虽然对方数据已经清空了，不认识他了，可这一点儿也不耽误徐九对待他的态度。
徐九终于一改进宫时的低调小心，他对摄政王大人挑了挑眉，笑嘻嘻地道：“没什么，只是觉得大人给我的感觉很熟悉，令人下意识地想与大人亲近。”
“……”应远眸光已经镇定无波，只是稍稍抖动了一下的眼睑让他看起来不如往昔那般沉静。
可惜徐九并不了解以前的摄政王是什么样儿的，也就自然没有发现异常。
他依旧嘻嘻笑着说：“今晚……天黑以后，想邀摄政王出来喝喝小酒……”
呸！
说着说着，徐九自动息声了。
他说的这都是些什么玩意儿啊！本来是想约人出来唠唠嗑交流一下感情，可惜不会拽词儿，到他嘴里出来的词儿怎么就变得这么轻浮了呢！
一边懊恼一边仔细打量着男主的神色，徐九发现应远好像并没有什么特别的反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