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一直把人送到家门口。楼道里的声控灯坏了,袁行健借着楼上的光亮摸出钥匙开了门,刚要再度感谢少年,突然挨了一脚,跌进屋子摔在地上。
袁行健大惊失色地转头,看到少年走进来将门关上,从容脱下拉链帽衫挂在墙上的衣挂上。
“你……你想干什么?”袁行健后知后觉地怕了。人在获救的时候,难免会对救了自己的人产生信任和依赖心理,加上情绪受到冲击,思考能力会下降,他竟然被一个少年算计了。
可是转念一想,对方只是个孩子,他没理由要害怕。
正要从地上爬起来的时候,少年上前一脚把他踹了回去。这一脚踹得他胃部剧痛,直接吐了出来。
“别乱动,不然你会受伤的。”皮肉之苦只是开胃菜,摧毁一个人的精神,才是正餐。少年的语气和动作相反,温和的很;彬彬有礼的微笑逐渐延展成一个令人害怕的愉悦笑容,“我只是想跟你,做个游戏而已。”
第79章 我哥哪有这么可爱05
那个少年有双好看的眼睛, 笑起来非常迷人。但他身上有一种气息, 一种令人感到危险的气息,袁行健看不透他的笑容背后隐藏着什么样的心思, 根本不知道他下一步会做什么。
明明看上去只有十六七岁,却散发出极具压迫感的气势,袁行健受了一身皮肉之苦, 内心的恐惧却更甚。
一夜过去,烈日当空, 袁行健恍惚地走向青少年活动中心, 耳畔还回荡着恶魔的声音:玩过找彩蛋的游戏吗?每个彩蛋里都藏着很有趣的东西, 有的是指向下一个彩蛋的信息, 有的是惊人的秘密。我会在你工作的地方, 放置一枚彩蛋。青少年活动中心,每天都有很多人进进出出吧?尤其是好奇的孩子们……
袁行健不知道他是谁, 不知道他为什么找上自己,不知道他为什么要这样折磨自己, 他只知道, 那些彩蛋里的秘密肯定是针对自己的。
他从不认为自己是个十恶不赦的坏人,他只是喜欢孩子而已, 他爱他们, 爱他们身上的每一根纤细的骨头, 爱他们皮肤上细小的绒毛, 爱他们磕磕碰碰留在膝盖和胳膊上的淤痕……仅此而已。
可是大部分人都无法理解他, 如果他们发现了他藏在内心的渴望, 发现了他异于常人的爱好,他就不再是受人尊敬喜爱的袁老师,他就不能再接近心爱的孩子们,不能再搂着他们演奏美妙的音符。
啊,上天啊,救救我吧,帮帮我这个可怜人吧,那个恶魔究竟把所谓的彩蛋放在了哪里……
这一整天,袁行健都在各个活动室里徘徊寻找,却好像一只丧失嗅觉的狗,兜兜转转就是无法找到目标。每当有孩子的欢叫声——那曾经对他来说宛如天籁,他就不由自主地缩起脖子,惊惧万分地往声音传来的方向看去。
他们发现了什么,一个可以敲碎或者扭开的彩蛋?里面装着不堪入目的照片或视频?他不为人知的收藏品?一只白色的袜子,上面写着某个学生的名字?还是一封信,里面记载了他对某个孩子是如何辅导的过程?
冷不防有人拍他肩膀,他就像线断了的木偶,手脚痉挛起来,然后彻底失去力气。
“袁老师,你没事吧,是不是不舒服?”同事关心地问。
袁行健在空调下汗流如瀑,强撑着微笑:“没事,我可能有点中暑。”
同事:“要不然今天回去休息吧,我帮你代课。”
袁行健脸色发白:“不!不用……我没事,喝点水就好了。”
他怎么能回去,现在活动中心就是他的监狱,找不到彩蛋里的钥匙,他就无法离开。
然而一天过去,他什么也没找到,周围充满了欢声笑语,也没有人发现他的秘密。他侥幸死里逃生一般,跌跌撞撞走出大门,突然看到少年在熙熙攘攘的人流中冲他微笑。
袁行健逃回家中,把门锁死。他什么都吃不下去,满脑子都是那个微笑。发呆几个小时后,就在他昏昏沉沉要睡着的时候,手机的铃声在他脆弱的神经上重重一击。
从这一天开始,袁行健再也睡不着觉了。
这样的日子持续了一个多星期,每天都有新的“惊喜”。袁行健瘦了一圈,每个人见了他都忍不住问他需不需要去看医生。
他裤/裆里总是湿漉漉的,脸上挂着一对烟青色的黑眼圈,用被刮胡刀刮破的嘴角勉强挑起一个残破的弧度,说他不要紧,只是最近有点累。
事实上,他已经快要疯了,无论睁眼还是闭眼,他总能看到少年的样子,听到少年的声音。有一次,他又在街对面看到少年那张笑容优雅的脸,他的胃顿时紧缩成一团,然后失控地吐了。
袁行健这一辈子,都被视作是个好男人,好老师,即使妻子撞见了他要做的事,但她也没有张扬出去,他依然维持着良好的形象。
可现在,他好看的外壳像鸡蛋壳一样,从一个小小的裂纹,变成可怕的裂缝,在太阳底下,从缝隙中散发出腥臭的味道。
他感觉自己无时无刻不在被恶魔盯着,他紧绷的神经随时可能断掉,已经受不了了。
这时少年很宽容慈悲地说可以放过他。袁行健感激涕零,两腿发软地跪在地上哽咽道谢。
少年微笑着看他,说一根手指换一个彩蛋,这笔交易很划算吧?
袁行健刚刚燃起的希望瞬间被冷水浇灭,他看着自己那双好看的手,眼前出现双手按动琴键的情形,一股绝望的恐惧感自心底蔓延出来。
少年将半块砖交给他,遗憾地说也没什么太衬手的东西,凑合用吧。
要手指还是解脱——袁行健握着半砖,汗水从脸上滴在地上。他痛苦地挣扎着,手指克制不住地抽搐,眼泪喷涌而出,突然发疯一般大喊着举起砖头,狠狠往另一只手砸去。
他好像已经感觉不到疼痛,把那只手当成是少年一般,砸了个血肉模糊。他哀嚎着,咆哮着,眼睛红的似要滴血,最后瘫软在地浑身虚脱。
“你满意了吗,放过我吧……”袁行健奄奄一息。为了摆脱这个可怕的人,要他做什么都行。
少年从最开始为了让他中计打了他一顿,之后再也没有碰过他,始终好整以暇、高高在上地欣赏他狼狈恐慌的模样。
现在他失去了最引以为傲的手,他只求少年玩够了就此收手。
少年看了看他血淋淋的手——碰了不该碰的东西的手,说想不到你还挺有勇气的。其实从头到尾根本没有什么彩蛋,那些被他找到的“收藏品”刚刚已经被送到警局了。
袁行健涣散的焦点猛然聚起,直勾勾地盯着少年那迷人的面庞,最后一根脆弱紧绷的弦突然断裂,发出一声轰鸣。
少年低头看着他,在他的眼睛里看到雪崩,看到风暴,看到海啸和火山爆发,全然是最为壮观的末日美景。没有什么比一个人的心志陨灭、精神崩溃的瞬间,更能令人感动了……
自从那次在学校附近撞到袁行健后,高晁这些日子都很小心翼翼,进出的时候总是要左右观察一番,以免被盯上。
他的举动反常,还有一个人比他更反常——李梦樵。小李多年来不学无术,踩男同学眼镜薅女同学小辫的事儿没少干,但他始终是个“独行侠”,不大喜欢跟人抱团。近来竟然做出了邀请高晁一起上厕所、放学一起回家之类的事。
同学们也是很惊讶,这俩人打一架还打出革/命火花了是怎么的。
高晁说,咱俩又不是小姑娘,有必要团结友爱地一起上厕所吗?
李梦樵说,我就是跟你比比大小。你看你那小破玩意儿,长得跟你一样迷你。
高晁想打人。又说,你天天跟着我一起回家,然后再绕路回自己家,少年你不累吗?
李梦樵的理由是,高晁手机里的游戏他还没玩够,他是一个有恒心有毅力的人,必须全部通关才行。
高晁说你这份心用在学习上就好了。
李梦樵说那多庸俗啊。
高晁:“呵呵。”
几天过去,日子非常平静,小学生活依旧如同之前一样枯燥无聊,高晁在越来越放松的同时,又怕在最为大意的时候突然天降霉运,所以小心脏始终悬着。
除此之外,这段时间池久也不来他房间写作业讲题了,兄弟俩又恢复了平淡,见面打个招呼,再没什么话可说。高晁松了口气,当然也有点失落,毕竟他享受了几天特殊待遇,一夜之间回到解放前,这落差还得适应适应。
回家后,一家人都在,池依山特别开心地叫高晁去画室,给他展示自己新买的大鱼缸,里面刚刚放了水温调节器,这样就可以放心养鱼了。
“小晁,你想学画画吗?”池依山把自己的得意画作都展示出来,给高晁讲讲这个说说那个,想要引诱小朋友走上艺术的道路。
虽然大儿子非常有天赋,很快就掌握了各种技巧,可惜艺术家需要的不仅是技巧,还有充沛的情感,异于普通人的激情,对世界和生命的爱与感悟以及强烈的欲望。
池久的画里没有这些东西,只有精妙的构图和冷静的笔触。而他所缺失的东西,又是强求不来的,所以池依山又把目光瞄向小炒晁。
高晁不忍心让老爸失望,可他是真的手残,对画画也没有兴趣,正犹豫着,他感觉有点不对,指着鱼缸说:“叔叔……水开了。”
池依山一愣,紧接着大喊一声,手忙脚乱去拔电源。然而为时已晚,他获得了一缸炖金鱼。
不多时,池依山拿着水温调节器气急败坏地出门去了,他要讨个说法!
高晁很同情老爸,但是忍不住笑出了声。
吕春望做好了饭,招呼两个儿子过去吃饭。高晁坐下来吃了几口,池久一边夹菜一边漫不经心地问了一句,是不是快要期中考试了。
高晁一阵心虚,他最近心烦的事太多,导致他无心听课,数学课本上那些乱七八糟的符号他都叫不上名字。
他随口嗯了一声,池久也随口说:“这阵子学校的事很多,我没时间给你补课,等过几天继续吧。”
“不用了,老师讲的我都能听懂,作业也都没做错过,现在我不需要补课了,你忙你的吧。”高晁顿了顿,心虚地拿起橙汁喝了一口,“谢谢哥。”
池久看了一眼他:“那是我的橙汁。”
高晁呛了一下,一边咳嗽一边把杯子推回池久面前,抓起餐巾擦了擦嘴,突然想起他刚才那么一呛,刚喝进嘴里的又吐了回去。
“哥,那杯橙汁……”高晁想说还是倒掉吧,转头一看池久已经喝了大半杯。
池久不解地看着他:“橙汁怎么了?”
高晁舔了舔嘴唇:“好喝。”我还能说什么呢。
池久:???
等到他们快吃完的时候,池依山如同出门时一般一阵风地回来了,而且神情十分复杂。
吕春望看了看老公,又看了看他手里的调节器:“他们不给你退钱?我找他们去说!”男人就是没用。
池依山摇摇头,冲媳妇儿使了个眼色,吕春望疑惑地跟他去了书房。
厨房里就剩下兄弟俩,都很有自觉地把碗筷收了,去水池那边洗刷。高晁虽然矮,但不至于够不着水池,只是举着胳膊挺累的。
池久拿过来一个小板凳放在地上,直接把高晁抱了上去:“我们分工合作吧。”
高晁有种被当成小猫崽子提来提去的感觉,别扭着说:“怎么分工?”
池久把干净的擦碗巾递给他:“我在这边刷碗,然后交给你擦干净放在晾碗架上。”
面对这个非常合理的流水作业流程,高晁没有办法反驳,就点了点头,跟哥哥开始你刷我擦。
两个人都一脸专注,好像在做什么复杂的工作,池久刷干净一只碗就递过去,高晁接过来擦干净放好,然后继续。
这种安静而默契的感觉让高晁觉得很舒服,虽然只是一件每个家庭当中十分普通寻常的小事,但对他来说却是未曾体会过的心情。
正在专注地擦碗,吕春望突然有点严肃地叫了高晁一声,让他过去。
高晁这么一走神,手里的碗滑了,在他脚下摔得粉身碎骨。
看吧,这破手是有多残,连个小碗碗都拿不住。高晁立刻就要跳下板凳去收拾,池久却一把抱住他,直接将他送到了厨房门口。
“扎到脚就不好了。”池久把他放下,转而对老妈说,“我收拾吧,你们别管了。”
吕春望也是没心思去管一只碗,拉起高晁的手说:“行,那你小心点。”
母子二人上楼去了,池久返回水池前蹲下去收拾碎片。拾起最后一枚的时候,他把碎片举到眼前端详,随后不紧不慢地用碎片锋利的边缘横着滑过四根手指。
他把碎片丢进垃圾桶,扫了扫地,把血在水龙头下冲干净,慢悠悠地找出纱布给自己包扎了一下,然后坐在沙发上怡然地看起社会版新闻,并打了个电话。
“……我有个‘熟人’进去了,不知道你有没有朋友,可以好好‘照顾’他一下……”
书房里的气氛有些不对,高晁发现吕春望的眼眶很红,而且竟然没有阻止池依山抽烟。
夫妻二人先是问起高晁过去的事,一阵欲言又止后,才说出谈话的主题。池依山去退货的花鸟鱼市场,跟青年活动中心在同一个广场上,路过那边的时候,发现中心关门了,门前还围了一群愤怒的家长。
池依山是个很少凑热闹的人,这事儿跟他没关系,他自然不会去八卦。可是那里发生了很严重的事,连周围所有单位都听说了,花鸟鱼市场也不例外。
在那里,他才知道活动中心发生了什么事,一名姓袁的男性教师因猥亵儿童而被捕了,在他家里、单位的储物柜里,发现了很多触目惊心的证据。他被带走之后,活动中心也不得不接受调查停业整顿,那些曾经把孩子交给他的家长都快气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