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工夫,秦淮正看着手上的报纸。那是当天刚送来的一张小报,上面有一版专栏里发了一篇香水大赛的稿件,附的照片竟然便是自己与钟信的合影。只是那照片是记者私下的抢拍,照片上无论自己还是老七,都显然并不知情。
秦淮盯着那照片看了半晌,此刻又听钟信猜测着布伦来访的用意,忽然就有些思绪茫然,不知该说些什么。
因为在那张略略有一点模糊的黑白照片中,占据了大部分画面的,是正在听布伦讲话、全神贯注的自己,但是让他心中蓦然一动的,却是旁边只露出大半边脸的钟信。
在那张看似没有表情的脸上,秦淮却看到了在记者抓拍下,老七那双完全落在自己身上的眼神。
秦淮下意思打了个哆嗦。
因为在他的直觉里,那是一副野兽看守着自己猎物,绝对不容外人侵犯的眼神,
而小时候常看动物世界的秦淮知道,那些凶狠残暴的野兽,却往往都有一个看起来很美好的嗜好,便是将到手的猎物反复地玩弄,乍看起来,倒像是它们最心爱的玩伴一般。
但是到了最后,一旦野兽们遇到了不能抵抗的饥饿,又或是已经玩腻了这猎物,它们却定会将这猎物一口吞食下去。
所以眼前这个昔时的小叔,现时的挂名丈夫,会不会也像那些猛兽一样,也仅仅只是将自己当作一只猎物呢?
一时间,秦淮竟呆呆地出神了。
说话间,布伦便已经到了。
蓝色眼睛的法国人大约上次吃了钟信的瘪,这次在秦淮面前,略有些失望地没有张开双臂,而是有些不情愿地和他二人握了握手。
“秦、钟,又可以见到你们俩,真的是太棒了!对了秦,请你靠近我一些,感受一下,我和之前有没有什么不同?”
布伦虽然没有敢拥抱秦淮,却笑着把身体往秦淮身边凑了凑。
秦淮不露痕迹又极其自然地往旁边躲了躲,笑道:“不用靠得那么近,我便已经感觉到了,你身上洒了四时锦的香水,对不对?咦,好像又不完全是这样,你身上好像还有其他香水的味道。”
布伦惊喜地猛点着头,竖着拇指道:
“不愧是能发明出这款神奇香水的人,你真的好厉害啊秦,你知道吗,我身上除了四时锦,还少少地用了一些我们家族产的香水,目的便是想难为你一下,可是根本难不到你。唉,你越是这么厉害,我就越觉得自己真的好喜欢你,也好需要你!”
钟信微微眯起了眼睛。
这个洋鬼子不知道是不是还没有真正学好中文,说话中,总是会用上这些让人反感的言语。
秦淮一边请布伦落座,一边笑着让香儿把茶水送上来。
“布伦先生,我和钟先生都很感谢你对我们手艺的欣赏,也知道您说的需要便是指想要我加入你们集团,我说的对罢?不是您刚来,我便要泼您的冷水,而是我想我上次已经说得很明白了,我们真的不会去法国,因为这里有我们一大家子的人,还有我丈夫一心想要完成的事业,这些,都是我们不能放弃的。”
一边的钟信听到最后那句话,似乎微微侧过头,看了秦淮一眼,手里端的茶杯却依然纹丝未动。
布伦听到他开门见山地便说起这些,反倒有兴奋地点了点头,道:
“秦,我真的很欣赏你说话的方式,很直接也很坦白,不像太多的东方人,总是那么含蓄,明明只有一句话,也要绕来绕去才会说清楚。”
他说着这话,眼睛却瞟了钟信一眼,倒似乎他口中的人,便是像钟信一样。
“所以我现在便也开门见山,说说我的想法。我知道你刚才话里的意思,也明白很多东方人的家族观念,‘父母在,不远游’什么的,我说的对吧?”
秦淮见他又掉耽美文库,便轻轻笑着点了点头。
布伦又道:“所以我这次来,便不是像上次一样,邀请你们去法国加入我们的集团,而是想让我们双方,变成一种合作者的关系。说得直白一些,我们两方共同出资、出技术,共同获取东方和西方的市场,形成一种合作互利的关系。这样,我的家族可以打开东方的市场,而你们也可以借势占据西方的市场,你们想想,这种合作,是不是叫两全其美?”
听完布伦的话,秦淮看了眼身边的钟信,后者紧皱的眉头依旧没有打开。
但是在秦淮的心里,却已经对布伦的这番话动心了。
毕竟从一个现代人的角度来说,他深知布伦现下提出的建议,无非就是当前已经习以为常的全球化布局的经营与联合。而这种经营方式,也确实如布伦所说,可以最大限度地让合作双方的优势扩大化,取得一加一大于二的良好效果。
对于自己与钟信来说,目前虽然手握一款极具特色的香水,也有了一定的名气,可是就凭钟家二房把控公司的现状,凭现在老七在家族的位置和地位,要想让这款香水真正进入市场,达到像“钟桂花”那样的声望,恐怕还是一段无比艰难的过程。
但是如果跳出钟家的窠臼,大胆地将“四时锦”与法国的香水世家进行联合,那种“好风凭借力,送我上青云”的情况,却是完全有可能实现。
所以,既然在自己的心底,有一个要助他登顶的念头,又为何不接受布伦这个其时已经很先进超前的理念呢。
所以秦淮的心中,便暗暗做了一个决定。
“布伦先生,我倒是觉得您现在的这个提议,非常之吸引我,不过你也知道,这件事我是必须要和钟先生商量好之后,才能答复您的,所以您现下可以先回去,等到今天晚上,你一定会在电话中得到我的回复。”
布伦满怀期待地先告辞了。
房间里,只剩下两个各怀心事的人。一时间,谁都没有言语。
良久,那个一直没有开腔的男人先开了口:
“看嫂子这样子,是想和那洋鬼子合作,走得更亲近些了吗?”
钟信将手里的茶杯举起,却发现早已没有了茶。
秦淮眼尖,便提起茶壶为他续上些水,轻轻道:
“合作之意倒是有,只是亲近二字,却又如何谈起,终究在这方宅子里,也没有比叔叔,更能让我亲近之人了。”
秦淮忽然发现,其实自己似乎也是个矛盾的人。
方才还在担心自己会是谁眼中的猎物,而此刻,却不知不觉中,便脱口说出了与他亲近二字。
是不是,这一夜又一夜的同床不共枕,已经让自己,习惯了他的存在呢?
钟信将那茶一口喝了半杯,隐约中,竟似叹了口气。
“嫂子原也说了,你我便是亲近,也不过是在这方小小的天地里罢了,若是与那洋人合作,天南地北,东川西湖,嫂子还不知会见到多大的天地,到那时…”
不知为何,说到这里,钟信竟把话断了,又接着去喝那剩下的半杯香茶。
秦淮虽不能完全尽知眼前这个男人略显黯然的心事,却也在隐约中,仿佛明白了一些什么。
他知道,自己心里想的那些有利于他的事,是时候要说给他听了。
当壶中的香茶几乎饮尽,秦淮觉得自己终于在对方眼睛里,看到了赞同两个字。
他方欲长长地舒一口气,为终于让钟信明白自己一番苦心而放松的时候,对面的男人放下茶杯,幽幽地又开了口。
“嫂子,你方才的意思我都明白,也不会阻止你说的与那洋鬼子合作,只是我还有一句话,你却要记得。便如你所说,这世界之大,原不只钟家头顶这一片天,终有一日,如嫂子仍不嫌弃,老七也愿随嫂子同去看看外面的世界。但是在这之前,老七要做到的,却依旧是心底的那份执念,不论钟家这片天究竟有多大,只是那只手遮天的人,却必是要换一换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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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边泊春苑里有洋客人到访,那边二房的仲夏苑里,却传出来一个让钟家瞠目的消息。
二房奶奶于汀兰,竟然也步了六少爷钟智的后尘,失踪了。
最先得知二奶奶失踪的,原是服侍她的丫头。
这些日子,因丫头们都知于汀兰在二房没了地位,甚至二少爷都不再与其同房,所以这些跟红顶白的下人,自然也懒怠了许多。明明素常起早便要去房内服侍的丫头,却直拖到日上三竿才进了房间。
可谁知这光景,才发现室内并无一人,只是在二奶奶的床头,却放着一本翻开的《红楼梦》,那翻开的地方,正是尤二姐因饱受凤姐秋桐欺凌,孩子又小产掉了,故而万念俱灰,吞金自杀的章节。
丫头先是院子里寻了她一阵,又到园子里找了找,却都不见人影,心中难免35" 穿书之豪门男寡34" > 上一页 37 页, 开始着急,便汇报到了二少爷处。
钟义此刻倒像是怕了秋凉,明明不是很热的天,倒穿了几层的衣物。听说二奶奶人不见了,倒不似平常般冷漠,急忙发动下人,四处寻找。按他话说,二奶奶毕竟这程子神经失常,又得了癔病,昨天风大雨大,最易发作,千万别是半夜跑了出去,黑沉沉在园子里若迷了路,昏了地皮肤粗,倒冻出病来。
众人听他如此一说,便都往园子里各处寻找,更有二小姐那边听闻消息,也派了下人前来帮忙,更提示丫头婆子们,昨晚雨大风大,园子里的溪水河沟等处,要小心察看。
众人听了这话,便有人又想起前些天大房继子菊生夜里落井一事,忙分派了几个丫头,到园子里各处的水井一一查验,小心二奶奶不小心在风雨中倒失足落了井。
可是竟也奇怪,莫说那几眼水井都是干干净净,便是整个园子都寻查尽了,连一棵树一株花都没落下,到处也不见二奶奶的人影。
众丫头婆子倒略放下心来,不管怎样,没在园子里发现尸首,便是头等喜事。
毕竟二奶奶一介妇人,不像六少爷一样,风流好色,容易结下仇家,虽然不见人影,终不致被人所害,或许便是趁人不留意的当儿,出了角门,也未可知。
当钟义从下人处得知,整个钟家都没寻到二奶奶的踪影时,他怔愕了半晌,忍不住便追问是否去那些水井河沟等处查寻过。
下人们自是回得清楚,凡是有水的地方,都细细看了,尤其是那几眼水井,不仅都仔细查寻过,更一一用长竿试了又试,断不会有人掉落的。
钟义的脸仿佛灰成了墙皮的颜色,一边的打发了下人,一边便拿起电话,给钟秀拔了过去,只是那手指,却下意识地颤抖着。
“秀儿,真是活见鬼了,那井里面…竟没找到她的尸体…”
第70章
不日之内, 钟家先后有两个主子离奇失踪,实是让整个钟家以至钟氏全族都瞠目不已。
钟家虽大, 那于汀兰毕竟是个大活人,苦寻一日一夜无果,钟家便只好像寻找钟礼一般,既报了官差, 又登了报纸。
只是对钟义和钟秀来说,那钟智的失踪确是毫无头绪, 报了官理所应当。可是于汀兰这里,他二人却是提心吊胆, 既不敢不报官让人看出端倪, 又深惧惊动了官差, 牵出萝卜带出泥,竟把自己二人显露出来。
因此这几日,二人皆是悬着一颗心, 生怕官差忽然来报说找到了活的于汀兰, 所以竟是茶饭不思,夜不能寐, 几天下来, 兄妹二人倒真的像在担心妻子和嫂子一般, 憔悴得很。
二太太虽则对儿媳在情份上甚是一般, 可一来担心这么个大活人说没就没, 日后她娘家那边在外地知道了消息, 会不依不饶。二则又见一双儿女为了于汀兰忧心忡忡, 形容憔悴,便起了个去宝轮寺家庙上香祁福的念头出来,想借着祖宗的荫护,化了钟家近日的背运。
她既有了这念头,便又来寻三太太,知道表妹因钟智失踪一事,已是肝肠寸断,哭死过多次。自己既有了这念头,想来说与她听,她也自是想去的。
果然姐妹俩一拍即合,便一同到了何意如这里,二话未说,三太太便已经先哭了一场,二太太亦是哭天抹泪,只说今年钟家不知走了什么霉运,从大少爷到钟智一直哭到于汀兰,只说这个个必是冲撞了丧门星,定要去家庙拜祭一番。
何意如见提到老六钟智,本来心里有鬼,便不想在祖宗面前去行那祭拜之事。
可是见她二人如此坚持,又事关着钟家的运势,自己若说不去,倒令人生疑,无奈下只得顺了她二人的心思,便招呼了钟信过来,让他抓紧时间安排车马,并和家庙那边做好沟通,告诉他们钟家上下各房都要一同过去上香还愿。
钟信自然点头应允,待得出了房来,却眉头一皱。
他一边匆匆往回走,一边思量着泊春苑这边,倒要如何安排才是。
只因这几日,菊生忽然间生了伤寒,来势竟是十分严重,一直在房间里足不出户,静养休息。
因这工夫正是夏秋之交,城内流感伤寒盛行,极易传染他人。所以泊春苑除了蒸煮白醋并艾蒿水消毒外,菊生的一应饮食与汤药,都是钟信亲自送进房去。好在钟信身体强健,抵抗力强,竟不受影响。
只是眼下阖家都要去宝轮寺进香,菊生身为钟仁义子,按说自该前去。即便身子不适,留在家休养,可是自己不在,又该如何安排人手照顾他呢。
他这边正在思虑,另一边二房钟义钟秀兄妹竟也正在书房里低低交谈。
他二人也是方方知道三个太太要去家庙一事,钟秀乍一听闻,便是心中一动,此刻,她便悄悄与钟义道:
“却不知为何,我这两日夜不思寝,心里面总觉得……她竟没死。”
钟义脸色一白,“可那日明明已经没了气,又扔到那深井里,便未断气,也足可淹死她了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