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淮在钟信事先警醒之下,早知钟家人无耻无情,因此心中亦时刻都在提防。
只是这小厮从初进门时,便悄悄守他在身边不远,冲上来的速度又快又急,一时间无路可退,只得伸手去拦阻。
那小厮的手指刚刚摸到秦淮的衣襟,忽觉眼前一黑,脸上竟似被什么重物砸到,登时向后“登登登”连退几步,跌坐在地上。
他此时脸上巨痛无比,更像是开了顔料铺一般,红白青紫,竟是被钟信的一记拳头,直直击塌了鼻梁骨,淌了满脸的血。
钟义面上变色,刚要呼喝其他的小厮,却听钟信低沉着嗓着道:
“怎么钟家现在的规矩,是小厮可以上手去碰少奶奶的身子了吗?我原不知这样的规矩,所以我房里的人,必不能让别的男人碰他一下!”
厅里面一时静肃下来,众人皆面面相觑,大约这些年来,也从未有人看到过一向老实憋屈的钟家老七,竟然出手如此凶狠残暴,只一拳之下,便将那小厮的鼻骨打了个粉碎。
钟义一时倒有些愣怔,旁边的钟秀却眼睛一瞟,给了对面人群中的碧儿一个眼色。
碧儿心领神会,两步便挤到人前,甜笑着走到秦淮身边。
“七爷说的是呢,咱们奶奶虽是男儿之身,毕竟也是钟家的媳妇儿,除了大爷和七爷,又怎么能过了别的臭男人的手。便是要贴身查检什么,原也是我这大房掌事丫头才能做的事儿。”
她嘴里说着,一双手已经不客气地伸到了秦淮面前,眼看就要上手到他身上。
秦淮只待她的手伸过来的瞬间,忽然用左手抓住她的手臂,右手对着她尚带笑意的脸面,左右开弓,便是几个响亮的耳光,嘴里更怒道:
“你又是个什么东西!吃着我大房的,穿着我大房的,现下却要帮别人来搜我的身,今天不打你,怕是别人不知道你这个吃里扒外的狗东西!”
他从钟义钟秀带着众人杀到泊春苑开始,便已经感觉心里头,有一股越来越重的怒气在冲荡。只觉得面前的这起人,无论是面如菩萨、吃斋念佛,还是笑语如花,温柔似水,却都像是戴了漂亮的人*皮*面具,而在骨子里面,却像钟家那眼淹人的深井一般,都长着吃人的獠牙。
自己在穿书之前,原不过是在看一出狗血的闹剧,只觉得钟家这些人虽然狠毒凶残、男盗女娼,离自己却遥不可及,所以也并未留下什么太大的感觉。反倒是书中腹黑阴险的钟信,心狠手辣,睚龇必报,扮猪吃老虎后,终于登顶钟家的大反转经历,却给他留下了极深刻又极恐惧的印象。
可是待到自己真正鬼使神差的穿进书里,才真正领略到钟家的肮脏腐烂和藏污纳垢,也慢慢理解并感悟到了钟信内心深处的苦楚与不甘。在这样冰冷如井的钟家大院,如果想从井里挣扎着爬出来,活下去、就一定要比那些在井口按下自己头颅的人,更阴险、更狠辣。
所以这会子,面对钟义兄妹毫不顾忌、甚至完全不顾人伦羞耻,公开便让下人搜检自己身体的局面,秦淮心口那把压抑了太久的怒火,已经不可遏制了。
更何况眼前这个碧儿,从她被钟秀派到泊春苑起,便天天听墙角,探情报,耍滑卖乖,做尽了让人厌烦之事。偏生她那张总是假笑的脸,又生得和钟秀有几分相似,让秦淮每每看见她,便会有一种说不出的憎恶与反感。
而这工夫她又在钟秀的暗示下冲上来搜检自己,难不成以为自己看她身后主子的面子,就会任她放肆,为所欲为?
真是做你姥姥的春梦!
这光景怒气上身的秦淮,别说是敢打一个胆大包天的奴才,便是她背后的主子钟秀亲自上来纠缠,他也定会一个大耳刮子扇了下去。
碧儿毕竟是一介女流,这时候被秦淮抓着胳膊,身子躲避不开,转瞬间,便被他连珠炮般的耳光打得口鼻流血,眼冒金花,身子一软,竟晕了过去。
秦淮顺势甩掉开她的身体,碧儿便软软地躺在了地上。
厅中的众人此时都已经瞪圆了眼睛,眼见老七刚刚打得一个小厮鼻梁折断,鬼哭狼嚎。这边七少奶奶竟也不逞多让,直接将钟秀昔日的贴身丫头打得昏了过去,一时间,都是你看我,我看你,不知该说些什么。
毕竟这些人虽然满肚子的阴谋诡计,素日却最重面子,便是桌子下已经互相踢破了腿,桌子上还要笑脸相向。此刻在人前便上演了如此激昂血腥的场面,在钟家实是罕见。
钟义这边眼见自己人吃亏,哪里甘心,便欲再喊手下的小厮动手。
这工夫,厅中央静坐的族长钟九却沉着脸站起身,双手一挥,厉声道:
“钟家各房人等,现下都给我消停着些,你们倒看看,那边墙上还挂着你们老大的遗像,案上香火未断,你们自家人,便要在他面前自相争斗,没了体统,这大户人家的脸面,便当真都要撕破了不成!”
钟九此时拿出族长之威,疾声厉色,倒确是极有威严,因此便是钟义这里,也无奈先打住了让人再上前的念头。
只见钟九转过身,面向了三房太太,朗声道:
“老朽虽然不才,毕竟也是钟氏一族之长,说出的话,便是族中德高之人,也会给几分薄面。现下你们钟家这个样子,不是我倚老倚老,说话讨人嫌,实是闹得有些过了!”
何意如听他这话,叹了口气,道:
“九叔是族中前辈,这么些年,又有什么没有见过的事。便是我嫁到钟家几十年的光景,大小事情也是经了无数,真是如九叔所说,竟没见今日这样闹腾的。所以说来惭愧,思来想去,还是我的过错,既是我管家无方,也是我命薄福浅,老爷和老大都走得太早,若他们在,又哪会有这些让人笑话的事出来?所以我深知,眼前钟家这件烦心事,还需九叔帮衬着,做出个了断来罢!”
钟九见她如此说话,又暗暗和她对了个眼神,便已明白何意如的心思。正如前些天他二人在佛堂中所言,这会子,倒还是要先扶持了老七夫妇,先把二房三房抗衡了才好。
他心意已明,便转身朝向了众人,沉着面色道:
“方才大房二房所言,我想大家也都听得清楚了,二小姐之意是将那方子充了公司所有,缘由是公司的收益也是钟家各房均有分沾,听起来似乎也说得过去。可是七少奶奶这边,却并不接纳这个想法,而是自有主意。老朽倒有个心思,先莫说这方子最终归属如何,毕竟它原是大爷所有,而大少奶奶又是大爷遗孀,且深受大爷器重,为他保管这方子,所以无论如何,听听他的想法,都极在情理之中,只不知你们可都同意否?”
他这话说出来,厅中众人一时间倒没了声音。
若是在昔时,二房钟义兄妹此时不便发声,老六钟智或是二少奶奶于汀兰,便定会先杀将出来,与钟九唱个反调。可是现下,这二人一个病了未至,一个却极奇怪地一言不发。
钟九见众人都不作声,便也不再犹豫,转身对秦淮道:
“大家既然都无异议,七少奶奶便请说出你的想法来吧。”
方才秦淮打昏了碧儿之后,手上竟沾了不少她鼻中的血痕。一旁的钟信看在眼里,从身上掏了块干净手帕出来,悄无声地递给了他。
这会子他正将那血痕擦净,听见钟九相询,便挺直了身子,对钟九和何意如施了一礼,沉声道:
“既如此,我便也开门见山,免得浪费大家的工夫。二妹妹方才说那方子要充公到公司,众人受益,原是不错。可是我倒有个疑问,那公司的收益,可否真的是钟家上下皆能受益?想来这问题也不难回答,那便是并非如此!”
钟义与钟秀听他说到此处,面色皆是一变。
一边的钟信,却似乎在思虑着什么,目光却只看向了窗外的秋阳。
秦淮又接着道:“据我所知,钟家公司里,抛开太太收了大爷的股份不算,现时只有二哥三哥以及六哥的股份,那么老七的权益,又体现在哪里?二妹妹说那方子到了公司,钟家的男丁人人有份,现下看来,岂不还是未拿老七当自家兄弟?”
他说到此处,竟伸手从怀中掏出了那守贞锁,在众人面前轻轻一晃。
众人皆是一愣,却不料他又伸手从怀中掏出个西洋的火机,似是随意按了一下,倒“啪”地闪出了火苗。
“所以说来说去,既然大家都说这方子的处置要公平合理,那我便认为,倒先将钟家最不合理的地方修正了过来,才能谈方子一事。如果老七连个正经主子身份都没得到,我干嘛要交了这方子出来?倒不如一把火在大爷遗像前烧了,省得一个个跟乌眼鸡一样,争个头破血流,便烧了它,倒也落得个干净!”
厅中众人顿时脸色大变,唯有钟九和钟信二人,看向秦淮的眼神里,倒都隐隐露出一丝赞许的味道。
钟九便忙摇手道,“七少奶奶倒不可冲动起来,若真毁了这东西,却也不是你这副身子骨能消受得了的。老朽方才听你所言,倒觉得极有道理。毕竟现下钟家已经接纳了老七的身分,也迎回了他生母,他确便是钟家的一员,所以钟家男丁各项家资应有之份,他原不应再缺,各位太太,你们说可是这个道理吗?”
二太太莫婉贞和三太太互相对视一眼,一时间当真不知如何作答。
若说不应该有吧,老七现在的身份被何意如捧了上来,便摆在那里,并且七少奶奶一手秘方,一手火机,脸上更像是一副要跟人拼命的神情,莫婉贞虽然口舌便给,此刻竟真不敢说出否定的话来,便只把目光,投向一双儿女。
此刻钟义和钟秀二人,倒也都皱紧了眉头。
他二人心中是极相近的念头。因眼下秦淮做出要烧掉守贞锁的样子,虽不知真假,却也不得不防。只因在钟义和钟秀心中,早就思量已久,知道那秘方在他与老七手中多日,不论换了何人,都可能会抄录一份,若是被他现下毁了,真正受损最大的,却定是自己这方。
虽然现下看若应允了对手,似是输了一场,但为了更大的利益,莫不如暂时虚以委蛇,先应承了下来。待那方子到手,鉴了真伪,后续给不给他股份和家私,倒还有的是文章可做。
因此上,他二人这工夫便沉默不语,钟秀更对母亲递了眼色,不让她随意出声。
钟九目光敏锐,见自己如此相问,二房三房都默不作声,便立即开了口道:
“既然各位太太和各房都无疑议,老朽身为公道,便在此作个定论,从现下开始,钟家老七钟信,便与钟家其余男丁享有同等身份,家资也好,钟氏股份也罢,都要计出老七的那份。眼下口述无凭,日后择日再立下文书契据。七奶奶,这下子,你方才说的那些,可都算修正过来了罢?”
秦淮微微吸了口气,却将那洋火机似是随意般揣进口袋,正色道:
“虽然原该如此,却也多谢九叔为老七斡旋此事。既然这事已经有了了断30" 穿书之豪门男寡29" > 上一页 32 页, ,我自当说话算话,定会将这方子交出来,再和大家商议如何处置一事。毕竟这方子现下便算是已归属于钟家四名兄弟所有,日常如何保管,取用,都还有得商量。”
众人听他所言,竟是一步步都思虑得极是周密,不仅要为钟信争夺名分和权益,便连日后这方子的去向,也在考量之中。
虽然从钟仁过世之后,宅中人等都知这大奶奶有如脱胎换骨,却以为他不过是性情大变,口角锋利,不好招惹,却不知原来在男儿身下,竟粗中有细、心思敏锐,完全不让钟秀专美。
钟秀听他这话,似乎终是按捺不住,俏脸轻扬,娇笑道:
“七奶奶这般花朵般的人物,虽是男儿之身,可既选了嫁人为妻,自该多赏玩些脂粉衣缎,闲时在宅里养花喂鱼,便也罢了,横竖总有男人在外面挡风遮雨,宠你疼你,又何若来操这些男人该操的心,若当真是劳神过度,损了你这比女娇娥还俊俏的容颜,可又该如何是好!”
她心计深沉,心思细腻,自来在钟家明争暗斗,从来不落人下风。可是今天齐整整大队人马杀上泊春苑的门头,原也想过老七为人日渐沉稳难缠,今天或许要小有波折,却并未将秦淮放在心里。
可谁知老七固然凶悍得令人惊恐,却不料这昔日的大嫂子,如今的七奶奶,竟然更出人意料,不仅将碧儿的脸打成烂猪头般,更是口齿锋利,寸步不让,生生在钟家给老七割了一大块肥肉过去。
所以这工夫,钟秀哪里还咽得下这口闷气,梨涡一闪,开口便是一番冷嘲热讽。
秦淮又哪里会听不出她话里的尖刺,却偏朝地上的碧儿走过去,用手指着她肿胀的脸,对钟秀道:
“二妹妹这般夸赞于我,我倒是心领了。只是你方才说我原应在泊春苑里享福,少操些闲心,可如今倒看看你派给我的这个丫头,说是在二房受你指点,最是乖巧。可到了我院子里后,名义上掌事当权,可是除了一张巧嘴,私下里却又馋又懒,最擅推诿扯皮。素日里,除了掐尖要强并一肚子坏水,再不见她有任何的好处。凡事种种,倒都要我亲自操心劳神,又哪来妹妹说的安享尊荣?也罢了,这样的丫头,我泊春苑原也用不起她,今日既被我打了,倒是有负了二妹妹对我的厚爱,你若不嫌弃,不如便收她回去罢。”
他手上指着碧儿,可是字里行间,明眼人却都听得出是在影射钟秀。
钟秀一张粉脸略变了变颜色,便又很快恢复如常,回头对丫头道:
“既然七奶奶相不中碧儿,便不留着给他碍眼,你们一会儿将她抬了家去,烧上一锅热水,倒好好帮她洗洗晦气,免得我在二房时好好的丫头,倒变成了别人口中猪狗不如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