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面的钟秀听到此处,似乎沉吟了半晌,才道:
“这贱人也不知是从哪个阴沟里爬出来的东西,从他来了,竟生了多少事出来,能把他弄走,原是最好不过。只是我心中只担心一事,毕竟那个秘方,还没有着落。你要知道,我把碧儿派过去,她这些日子,只差没将泊春苑查个底掉,却还是一无所获。若放他走,我却还是有些担心呢。”
钟义自然明白她的意思,低低笑了两声,道:
“俗话说跑了和尚跑不了庙,泊春苑那边,过后再细细查验便是。何况他若被遣走之后,你以为我真会任他飞鸟投林不成,我自是会派多些个人手,暗中将他劫到密处,扒个精光,连身上的汗毛都不放过一根,若有秘方,自然便抢了来。”
钟秀听他所言,才柔声笑道:
“终是你们男人行事粗野,想得方法也是这般下流。那原是咱们的亲嫂子,便是搜身倒也罢了,可别让那些莽汉之流,占了他太多的便宜,传出去,丢得可是咱们钟家的人。”
二人又絮谈了一阵子,便拿定了主意,待官家通报一至,便立即找族中人来,商议将大房无后寡妇遣返一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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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大早,便有常来钟家的医生,在何意如的房里坐了好一阵工夫。
这医生在本地可谓是极负盛名,非钟家这样的巨富之家,轻易很难求得其登门医治。
这会子,医生和何意如细细说了些钟礼的病情,何意如听完他的话,身子靠在那里,有许久一言不发。
原来钟礼至昨夜被人从火场外救出后,何意如便让人把他暂时安置在自己的隔壁,也好能时刻照看一些。谁知从那时直到现在,他已经整整昏迷了一夜,却还没有一点醒来的意思。
而现下医生经过仔细检查后,才发现他身上的皮外伤都非常轻微,可是整个人,却似乎进入了一种极为少见的状态。
那便是无论医生或家人如何呼唤他、甚至用医用针刺等方法惊扰他,他却都完全没有反应了。
医生似乎苦想了半天,才有些犹豫地告诉何意如,三少爷现在的身体状态,若在西洋医学看来,似乎像是一种叫植物人的情状。
但是让医生奇怪的是,那种被定为植物人的病人,往往都是脑部受了巨大的创伤,引起大脑的神经坏死,才会导致整个人处于这种昏迷不醒的状态。
而钟礼现在,却没有任何的头部外伤,也完全找不到可以诱使他昏迷的病因。
医生走了,何意如慢慢闭上了眼睛。
她的右手慢慢摸上了左腕上的一只玉镯,那是她身上常年戴着的一个宝贝,所有人都以为她喜欢那玉的水头成色,可是只有她和钟九知道,那原是她生下钟礼那会儿,他专门选了一块和田美玉,打成后送给她的礼物。
可是这会子,这玉镯还是莹润如初,可是那个和它同龄的婴儿,虽然长大了、成人了,却变了模样。
她想起医生一边摇头一边说的话。
“三少爷这毛病,我这几十年来,也从未得见,当真是纳罕得很。依我个人愚见,他此时这症状,并非是外因所致,竟完全是心魔所困。说得直白点,他现在昏迷不醒,原是他潜意识里,便不想苏醒过来。所以太太问我他可有清醒之日 ,我却不敢回答,这一切,都要看三少爷自己脑子里,有没有那个念头了。他若想醒来,也不过是片刻之间,他若不想,便这样长眠一世,也未可知了。”
何意如这边正想着医生的话,愁眉不展,门口却进来了一个婆子,竟是跟大女儿钟毓去的陪房。
这几日钟毓两口子一直未来,老三又这样,何意如更觉失了臂膀。这时见了那婆子,忙问她因何而来。
那婆子特特从邱府赶来,便是受钟毓所托,来和何意如说一声,因姑爷邱墨林前几日夜里在钟家给钟仁上了夜香后,不知是不是撞到了什么,回去后倒像是中了邪一般,上吐下泄,高烧不退,还成日家说着胡话,听大小姐说,总是在嘴里喊着“锁、锁,莫抢我那锁头”等字样,胡言乱语,倒把大小姐吓得夜不能安。因此特让这婆子来说声,这程子暂不能过来了。
何意如摆手让她去了,心中却难免更加烦闷,只觉从钟仁突然故后,整个大房便没了顺心顺水之事 ,竟是别扭得很。
她一想到这里,便挣扎着想去佛堂拜拜神佛,却不料一个管外事的婆子匆匆赶来,原来方才在外面厅里,竟有那官差专程派人送来通知,说是钟仁的案子已经了结,一并大奶奶和钟信也都脱了嫌疑和干系。
何意如正稍稍点头,缓了口气,谁知那婆子又告诉她,因二爷现在临时主事,那官差便是他亲自接待,现下二爷特意让告诉太太一声,打铁原需趁热,既然大奶奶已经官判了无事,便不宜再拖延,他那边已经通知了族中掌事者,马上就要按族中规矩,商议大奶奶无后遣返一事。
何意如听得此言,便知钟义等人心急如焚,恨不能尽早将自己在大房的势力一一扫除,好换上他们的人马。
她被诸事煎熬,眼前倒像是有无数金光乱晃一般,即便纵横了半生,此刻却只觉千头万绪、事事灼心,竟完全没了主意。
便在这时,门外忽然传来一个男人低沉的声音。
“太太,不知这会子可有工夫,老七有一要紧事,想讨您的示下。”
第46章 第 46 章
方方用过早饭, 钟家各房便应临时掌事钟义的要求,齐聚在大花厅内。
这一次, 除了昏迷不醒的三少爷钟礼和大小姐钟毓两夫妻,钟家的人,到得甚是齐整。
而族中这边,除了族长钟九,亦有二个德高望重的族中前辈, 一般有如此阵仗之时,大约都是合议族中寡妇谴返一事。
此时在钟九家中,已经将钟飞鸿软禁在闺房里,为的便是防止她胆大轻率,倒会暗中做出约了钟礼两下私奔之事。
谁知一夕之间,风云突变,钟家失了火不说, 钟礼身上竟发生昏迷不醒这样的惨事, 钟九听闻之后,心中当真是五味杂陈。
他既担心私生儿子会从此长睡不醒,又担心孙女若知道钟礼病情后,不知会闹成什么样子。此刻坐在厅堂正中, 心中便如百爪挠心,但他终究是一族之长,这半生见多了风浪, 即便心中有如油煎, 却仍是一派威严, 与族中人等谈笑风生。
只是当何意如最后扶着丫头到来时,他才拿眼睛瞟过去,却不料今日的大太太,竟比自己想像中坚强了些许,虽然依旧一脸憔悴之色,却还不至于病弱到出了大格。
见一众人等都已到齐,钟义便站起身来,面色沉肃地对钟九及两位长辈道:
“各位族中长辈想来也听说了,这几日钟家上下颇不顺遂,接连发生诸多烦琐之事,不仅各位太太饱受困扰,便是族中人等,也都跟着忧心劳神。因此,身为钟家当前掌事之人,我自是责无旁贷,需将宅中要紧之事,一一处理了才是,如此既合了族中规矩,也可让家中人众服气,所以今日特请了诸位前来,便是因官家已把大哥身故一事定了案,大嫂子也脱了嫌疑,眼下便想把寡嫂无后谴返之事抓紧议上一议,以免耽误了嫂子的前程,倒是我钟家人的不是了。”
他这话说到最后,目光扫了眼坐在一边的秦淮,却见一身素服的男嫂子面无表情,只静静看着眼前香炉中的青烟。
钟九捻着短须,微微点头道:“老二做事,倒也爽利,大爷尚未最未发丧,这大奶奶身后之事,你倒替他想到了前面。也罢,既然早晚都要议上一议,择时不如撞日,现下你们宅中各房,便先说说各自的想法吧。”
他这番话里其实颇有讥讽钟义之意,只不过说的倒极是委婉,不料话音刚落,一边三房钟智便已经开了口。
“这样的事又能有何想法,大嫂子寡居无后,族中的规矩既摆在那儿,自当执行了便是,我这里三房的人众,从太太开始,都让我做了代表,现下便正式表明下态度,三房上下,对此事绝无异议。”
钟智这话说完,别人尚未搭腔,二少奶奶于汀兰却摇着团扇道:
“老六此言说的极是,依我说,祖宗的规矩摆在那儿,根本就没有议的必要。便是要议,我二房从太太起,也同样并无异议。便何况那日也是在这花厅之上,大嫂子急得什么似的,恨不得倒一时三刻便离了钟家,现今既合着规矩,咱们还拦着人家做甚。只是我是妇道人家,有些事原是不懂,大奶奶从前是烟花胡同的出身,这谴寡回门之后,难道还要回去旧地,重操旧业了不成?这在钟家,倒也是头等新鲜的事儿呢。”
她这话一出口,秦淮不禁便抬起头,看着她那张既刁又泼的脸,心下便有一种想要揍上一巴掌的冲动,只不过咬了咬牙根儿后,终还是暂且压下了火去。
钟九听于汀兰这话说得极是难听,倒皱起了眉头,看了看何意如的面色,道:
“二奶奶这话倒说得远了,咱们族中规矩,寡妇谴返回门之后,便不与钟氏相干,所以这些闲话,多说也是无益。只是我身为一族之长,倒要多讲上一句,大奶奶虽然与大爷生前无后,眼下倒是过继了义子,这样的事在族中尚无先例,今日倒值得大家再议议看了。”
钟九此话一出,钟义的面色微变,一旁的钟秀却已亭亭站了起来,一脸笑容。
“九叔不愧是族中前辈,思虑果然更深,只是秀儿倒有一句话,想说出来与大家权衡。这族中规矩已是流传了数代,向来并未有继子便可视为已出的先例。若今日咱们倒开了例,那族中日后所有寡妇,是不是都要参照而行,有的没的,都收了义子便是,届时钟氏族谱之中的血统,可就要乱了章法,再过几代,名为钟姓,恐怕那血脉,却不知姓甚名谁了呢。”
她说出这番话后,在座众人倒都觉得有些道理,便连那两位族中尊长,也都点了点头。
钟九略沉吟了半晌,便把头转向了何意如。
“大太太想来也听到了各房之意,都是顺着族中的规矩而行,我们三个族中代表,自然也无话可说,现下倒想听听太太和大房的想法。”
何意如朝他及二位前辈微点了点头,慢慢坐直了身体。
“方才大家所议大少奶奶之事,也可算得是老大身后之事,如此我便说上一点子。二房三房并族中尊长,皆说到要按族规办理老大媳妇一事,我倒甚是赞同。俗语说得好,寡妇门前是非多,既是寡居,难免有诸多不遂心之事,若是青春守寡,想来更是难熬。所以族中规矩看似不近人情,实是极通人情,也算是放了寡妇一条生路。只一样,大家言及这族中规矩之际,都只提及一处,便是寡妇无后当谴,可我分明记得清楚,其后还有一条,若族中不逾辈份之男肯相迎娶,寡妻则可自选去留,九叔,这话我说的可对吗?”
何意如这话一出,众人皆微微一愣,钟九却率先点了头。
“大太太记得甚是,族规确是如此,只是这许多年来,族中倒还未曾有过迎娶寡妻的旧例,因此倒常常把这条给忘掉了。”
何意如微微笑了笑,“既然是有,自然便要问上一问,不然对老大媳妇来说,岂不是有些不公平了。”
钟九暗暗看了她一眼,便对众人道:
“大太太所言甚是,各位既反复提及要守族规,那自是要虑得周全,才算合意。按照族中规矩,迎娶寡妇进门,既可为妻,又可为妾,如此,现下我便以钟氏族长之身,向在座诸位钟家子弟问上一声,可有哪一房哪一人,想要迎娶大房寡嫂进门的?”
钟九这边话音既落,那边钟智便“嗤”地一声笑道:“我这辈子所能喜欢的,便是美貌的女子,大嫂子再好,终是男人,奈何与我无缘啊!”
一边的于汀兰听他说到喜欢美貌女子,借着拿茶杯喝水的当儿,却极快极狠地剜了他一眼。
钟义这边却面色沉稳,对钟九正色道:“九叔,我亦绝无此意。”
钟九朝他点了点头,“二房三房都无此意,那这里其他人等,可还有话要说?若是没有……”
他刚说到此处,角落里却忽然传出一个低沉的声音。
“我愿意娶大嫂子进门,做我的正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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昨夜。
当秦淮坚持将菊生暂且安置在自己房内时,钟信虽略犹豫了下,却并未作声。
在钟仁身故之后,其实秦淮早就发现,钟信是甚少出现在这个房间里的。想来,有过碧儿那次‘夜袭’之后,本就谨慎的他,更是会主动避嫌。
苏醒后的菊生虽然没有了性命之忧,却因被凉水浸得过久,此时身子变得滚烫,双眼紧闭,不停地说着胡话,已然发起烧来。
秦淮看着床上烧得火炭般的菊生,已顾不上许多,一边令人赶紧去请大夫,一边便伸手要去脱他身上湿透的衣服。
钟信皱了皱眉,伸手拦住了他。
“嫂子这会子且去看人炖些姜汤来,菊生这里,便还是我来打点吧。”
秦淮先是怔了一下,却又迅速反应过来,便停了手。
不过他心里悲愤,一边退后让钟信上手来弄,一边却恨恨地道:
“这起烂了心肝的人,便是一肚子的坏水,专能盯着这些事做下流文章,却不知他们背地里,有多腌臜龌龊、心思歹毒呢!”
钟信快手快脚地脱光了菊生的湿衣,早用大棉被将他紧裹起来,因听见秦淮如此抱怨,便低声道:
“嫂子如此气愤,想来也是可怜菊生这孩子命苦,只不过嫂子要明白,在别人眼中,他定是年轻贪玩,在井边失足落水,咎由自取。便是他醒来后说出些什么,这家里的人,也必不会听他所言,倒都要说他被水淹坏了脑子,胡说八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