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陵松了手,花皮蛋跑去闹腾了,他便拾阶而上,靠着栏杆坐下。
身侧一人靠近,衣袂拂过肩头,清润的声音在耳边响起:“有心事?”
江陵仰头,往柱子上一靠:“我刚刚从那边过来,冒险团一个小队的成员都死了。”
“嗯。”
梅疏远点头,神色平静,眸光有些清淡,眸中并无对人命逝去的怜悯叹息。
“临死之前,那人将自己死死护住的东西悄悄给了他尊敬的团长。”江陵眯了眯眼,“由牛皮纸包裹着,里头的东西我认识,那是……世界卷轴。”
“有些耳熟。”
“自然。”江陵歪头,黑泠泠的眸子波光粼粼,“如果我记得没错的话,魔族、人族、精灵族各一份,你手上应该也有一份才对。”
梅疏远恍然,稍一抬手,便从虚空中取出一物,白净手指握着相似的牛皮纸,递到江陵掌心。
他询问:“这个?”
江陵目光一凝:“应该没错。”
“我来到这个世界起,这东西便一直在我身上。”
“真是稀奇的东西,按修士的说法就是,这是一份寻找仙器的钥匙,集齐三把钥匙,就有机会得到仙器。”
不管是江陵还是梅疏远,在这个世界待了几个月,对这个世界都有一定的认识。而他们身份足够高,足以知道很多机密。
比如说:世界卷轴。
上古之时,神格失落,便留下了世界卷轴,卷轴一分为三,被三族妥善管理。人族那份据说被上古人皇带入了自己的陵墓,至今不曾现世,魔族几经争夺交接,现如今下落不明,真正下落明确的,唯有祭司手上那份。
江陵知道剧情,很清楚一件事,那就是魔皇得到了魔族那份卷轴。而人族那份则到了冒险者手中。
“也不知道是哪个缺德玩意,挖了皇陵,这就算了,还真将这玩意带了出来。”江陵嗤笑一声,将卷轴还给了梅疏远,示意他收起来后,声音感慨,“疏远啊,我觉得我这人挺冷漠的,只要事情没发生在眼前,我都能当成什么事没发生。”
屋檐落下一层阴影,遮住了眼底的光,江陵声音也是淡淡的:“就算知道一些无辜的人会死,大多数时候,我什么都不会干。”
“但是,当我对这些“无辜者”挺有好感,又知道他们都会死时,要我看着他们一步步去死,就有点儿不舒服了。”
江陵也就随口一说,说完之后,该干嘛就干嘛,却没得到回应,侧了侧身子,便见梅疏远垂下眼帘,遮住了眸中的神色。
心下一动,江陵询问:“要是你了,你会怎么做?”
江陵心中隐隐有答案的,偏偏问了这么一句。
手指被勾起,十指相扣,梅疏远在江陵边上蹲下身子,他没有回答江陵的问题,声音温软的说道:“我一直觉得,阿陵很温柔。”
他非常肯定:“很温柔。”
“……”
“阿陵真好。”
“……你夸的让我无地自容啊。”江陵沉默片刻,手指微微颤抖,“我要是真好,就不该招惹你了。”
“真的很好。”
“坏到不行,所以说,坏人才更容易招人喜欢。”
梅疏远抿了抿唇,淡色的唇勾起微微的弧度,透着几分孩子气的倔强意味。
“就是好。”
“我……”
梅疏远低头,细软的头发垂落,滑过江陵颈项,温热的唇随之而落,浅浅覆上江陵唇角。
江陵抬起另一只手,插.入黑发之间,加深了这个吻。
直至分开,梅疏远恍然而笑。
江陵则做贼心虚的往花皮蛋那边看去,很好,花皮蛋没看到,至于那两个少年,看到了也不会多说。
心下确定之后,江陵喉咙里溢出一声哀叹,抬手遮住了脸。
梅疏远低低笑了起来。
江陵恼怒:“笑?笑什么笑?被我卖了还开心数钱啊。”
“疏远你……”
“是不是傻?”
真正在一起后,江陵没有一刻忘记自己欠身边这人多少。自己本便是流离之人,却让梅疏远也卷入了这个漩涡。
一次一次看着他死亡,然后一次又一次的找过来。
不管在那个世界有多深的羁绊,梅疏远都会为了他一一斩断,执着到令人畏惧,顽固到令人讶异。
可是牵在一起的手,却逐渐被对方体温感染,直至相同的温度,连心尖都是暖的。
团长得到了世界卷轴,他虽然不知道这东西到底是什么,却明白这玩意会招致什么样的祸患。
因此,对外直接宣布:此次任务失败,队员被杀,物品被抢。
还不等冒险团进一步行动,皇宫迎接贵客的车马便到了院落之外,穿着低调的侍从对着梅疏远弯下了腰身。
这位外表温雅的精灵祭司微微颔首,抱着自己闺女站在马车边上,掀起车帘时,梅疏远回首,父女两人用相似的清碧色眸子望着江陵。
江陵抬步踏出两步,经过团长边上时,微微一顿,询问:“你想好了吗?怎么处置……”
团长瞳孔微缩,抿唇而笑,大大方方说道:“按老规矩处理。”
“哦?”
“牺牲的兄弟们尸体厚葬,我们这些活着的人亲自去找他们父母亲友,说明此事,尽自己所能赡养他们至亲,至少让他们的长辈平安自在的生活。”
一大段话,完全避过了世界卷轴之事。
江陵弯了弯唇角:“希望,如你们所愿。”
抬步,向着梅疏远走去。
梅疏远小心翼翼的扶着花皮蛋上了马车,江陵紧随其后,进来时,便看到花皮蛋好奇的蹦来蹦去。
倒不是没见过世面,花皮蛋就是好奇,对什么都好奇。
江陵坐下后,花皮蛋扑到了江陵怀里,笑嘻嘻的描述着自己的所见所闻,天真纯粹到不染尘埃。
江陵靠着柔软的坐垫,歪在了梅疏远肩头,抬手揉了揉花皮蛋的额发,又捏了捏她的脸蛋。
“疏远,我们见一见那位人皇,然后就走吧。”
“嗯。”
“挺没意思的。”
梅疏远轻笑,眉眼弯弯,点了点头。
马车压过青石板,发出轱辘轱辘的声音,皇家侍卫迎接到他的客人,渐渐走远,门口变只剩下了团长等人。
团长一如往常,笑容爽朗和气。
围观的新人渐渐散去,团长也踏过门槛,在他身后,有人关上了门,阴影一瞬间笼罩,将团长面容刻画的格外肃穆。
他七拐八拐走了一段路后,方才在一条幽静小道停下,冒险团的核心成员从边上掠出,如同小燕子一般悄然落地。
“那个精灵肯定发现了什么,团长。”
团长点了点头。
“那我们……”
“我本来想,按大家说的那样,将东西交给陛下,只要将东西交出去了,相信也没有人非要跟我们为难,毕竟我们也不是吃素的,谁要是非要扼住我们的喉咙,要我们的命,我们也能从他身上咬下一块肉来。”
“若是这样,你刚刚就会跟皇族侍卫一起走了。”团员不解,“改变计划了吗?”
手指撑着雕花柱子,团长低头,头发遮住了脸,看不清脸上什么神色。但是撑着墙壁的那只手,却因为过于用力,而指尖发白,手背青筋凸起。
“我有点儿怀疑。”
团长抬头,团员终于看清了他脸上的神色,面容落了一道阴影,隐约闪过挣扎、伤感、愤恨之色:“怀疑皇室……”
“以及陛下……”
第163章 魔族圣女(十五)
一百五十七
马车悠悠行驶, 出了这片小县城后, 体格健壮的马匹生出了羽翼, 前蹄一踏,羽翼一震,便向着天空飞去。
这四匹飞马经过长期训练,再由侍从操纵, 即便于云层中翱翔,身处车架中的三人依旧不会觉得震动或者不舒服。
修真界有不少可供飞行的法器、坐骑,江陵原本的世界有飞机, 上个世界有战舰,江陵和梅疏远都极为淡定,见怪不怪。
倒是花皮蛋第一次“飞”,双手扒着窗口,瞪大了眼珠子, 瞧着云层之下, 缩小无数倍的城镇、山林,额头的碎发被风吹起。
冒险团的临时据点离皇城并不远, 飞了大概一两个时辰后, 飞马便停在了高大巍峨的城墙下,伪装成普通马匹,进了城,向着皇宫前进。
经过一道道检查,江陵三人下了马车,步行去见这个世界的人皇。
侍卫在前头引路时, 江陵抱着花皮蛋,跟梅疏远嘀咕:“这个世界的人族又没统一,国王、皇帝好几个,但是精灵祭司只有一个,这一位摆这么大架子,还真是有趣。”
“如果真的要说的话,我现在是魔族的阶下囚,人族则把我们当成贵客。”
梅疏远话语清清淡淡拂过江陵耳畔,江陵忍不住轻笑出声。
按原著来说,梅疏远这位精灵祭司的确是妥妥的阶下囚,但是如今树海的情况,两人在清楚不过了。
精灵族对他尊崇至极,魔族连魔皇都不要了,臣服于他,江陵这位“圣女”还是他妻子……
传言和真相的差距,逗乐江陵了。
“不过这一位在人族差不多是一言堂了。”毕竟人族不少国家在魔族侵略下损失惨重,甚至灭亡,实力保持完整,甚至趁着战争一跃而起的也就这一位,而在原著中,他不久之后,的确将人皇这个称呼变得名副其实。
“但是,”江陵眯了眯眼,似笑非笑,“他这么做,肯定有所图。”
宫女轻盈行礼,江陵牵着花皮蛋的手,跟梅疏远肩并肩踏入了宫殿中,见到了人皇。
人皇端坐上位,身上穿着合体的袍子,面容看上去四十左右,正当壮年。不同于走几步路都要喘几口气的昭帝,这位人皇显然实力高深,气息内敛,神采奕奕。
边上的凤座上,是一位雍容华贵的女子,精心保养过的容颜看不出年纪如何,却能从世故的眸子中,看出她年纪并不比人皇小,此时指尖沾着一块糕点,垂眸细细咬了一口。跟人皇一样,这位皇后修为同样不错。
在以武为尊的世界,皇族从小修炼习武,能坐上这个位置的,往往头脑和实力都不错。
而这位人皇实力格外的强,街头巷尾,偶尔有顽皮小童唱几曲儿歌,一些歌词指的便是这位人皇功绩。
这个世界没有梅疏远原本世界那么多规律,人皇见了梅疏远几人后,上下打量一眼,眼中流露出惊艳之色,惊艳之中却没有垂涎之意。
“我小时候便听了不少精灵的传说,祭司的传说,那个时候便想见见祭司了,只不过精灵族喜爱深林,祭司更是居于树海身处,从不出世,一直很遗憾。”人皇站起身子,笑道,“今天总算见到了,祭司比传说更加神秘。”
梅疏远轻轻点头,唇角泛起柔软清淡的笑意来,连皇后也不由侧目。
人皇每日处理一干事务,显然极为擅长交谈,至于梅疏远,他话不多,却往往能说到重点,说的人舒心。
人皇和精灵祭司便随口谈上了,一个成熟爽朗,一个温软清淡。
江陵在边上默默扬了扬唇角。
说了一堆客套话,似乎聊的很投机,人皇手一扬,这才请他们三人上座。
案台上摆放了不少珍稀灵果,想来也是考虑了精灵族爱吃素的习惯。除了新鲜的灵果和甜美松软的糕点外,宫女上了一盘盘精美的荤菜,这是为人皇准备的。
江陵抱着花皮蛋一坐下,毫不怕生的花皮蛋就自觉抱了一个鲜红的水果,小口小口啃着,如同小老鼠似得。
“咯吱”的声音吸引了皇后,精致华贵的女人目光落在了花皮蛋身上,夸赞:“好漂亮的女娃娃。”
随后目光犹疑的滑过梅疏远和花皮蛋的眉眼。
梅疏远垂眸,清碧色的眸子落满了细碎的光,细腻白净的手指戳了戳花皮蛋的脸蛋。
花皮蛋被两人养的非常白嫩,脸颊圆圆的,梅疏远这么一戳,手指头便陷进去一点儿,这是梅疏远学江陵的。
花皮蛋歪着头望着自己爹爹,小嘴巴还在咬着灵果,吃的嘴巴全是甜水,同色的眸子却透出疑惑之色来,声音含含糊糊的:“爹爹,肿么嘞?”
眸光透出湖水涟漪似得温柔光彩,梅疏远拾起一个珠子大小的灵果放在了花皮蛋手心,放柔声音:“给你。”
花皮蛋笑容可掬:“谢谢爹爹。”
梅疏远回眸,在皇后愣怔之色下,笑容清浅:“我女儿。”
“想不到,真是想不到。”皇后微愣之后,笑道,“祭司的女儿还这么小,不知道叫什么?”
“容容,江天容。”
江陵全程当背景板,由着梅疏远去应对,一心一意逗着花皮蛋。许是灵果吃腻了,花皮蛋目光落在了案台上那小盘鸡肉上,鸡肉稣香可口,花皮蛋小小的咽了口口水,就要去碰时,被江陵塞了一片青菜叶子。
花皮蛋捧着青菜叶子,莫名凄凉,委屈巴巴的瞅着江陵,江陵却毫不犹豫的摇了摇头,只有一个意思,不许。
“呜呜。”
花皮蛋低头,哼唧两声,表示抗议。
江陵拍了拍她的小脸蛋,以示安慰。
这个时候,江陵才想起一个重要问题来,精灵吃素,露珠灵果花瓣都是她们的食物,一沾荤就吐,但是……
花皮蛋这孩子,大概是杂食动物。
饭菜撤下去后,人皇拉着梅疏远,大有聊上几天几夜的架势,皇后则领着江陵离开,邀请他们逛后花园。
他们离开后,宫女侍从一一退下,最后一个侍从推开了一扇扇窗户,长风自廊道贯入,吹走了脂粉的缠绵和饭菜的诱人,将人衣袍拂起时,莫名有些凉。
人皇唇角噙笑,滔滔不绝的说着什么,被这风一吹,抖了抖手臂,停下了话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