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话当然是他现编的,但是锦苏不知道,他的眼睛从下向上,虔诚的望着乐遥。
他在一开始,是一直这么望着他的。直到后来,他大了些了,便不再看着乐遥了,他只会跟在他身后,沉默着。
乐遥虽然是教主,但到了后来,很多的事情他都放手让锦苏去做。锦苏是他唯一的徒弟,在他死后,也顺理成章的继承了他的衣钵。
按理说,他不可能会知道他的身份。
乐遥低着头转了回去,按照规格向锦苏行了一礼。
锦苏的目光紧紧地盯着他,他说:“抬起头来。”
他的声音已经没有最开始那一句的惊喜和震惊,反而是一种冷静的心碎。
乐遥有些于心不忍,他只捡过两个孩子,一个是茕茕,另一个便是锦苏。
他对他们虽不怎么用心,但不像直接将茕茕扔给辛苋养那样,乐遥勉强可以称得上一句手把手的带大了锦苏,锦苏对他的感情也极深。
他重生已经十年了,却从来也没想过回来看看锦苏,这一次如果不是墨亦清,他依然不会回来。
比起顾陈沧对云溪来,他可真不是一个称职的师父,乐遥想。
对面的锦苏望着乐遥恍惚了一会,他抿紧唇,一句话不说。
这人从背后看,实在是像极了他的师父。不管是走路的姿势,还是手上的小动作,一些乐遥自己都没注意过的东西,全都落在了锦苏眼里。
可是他的长相,比起他师父来实在太普通了,普通到锦苏想要找相似的地方,也只能找到眼睛。
他们的眼珠都像是昏暗灯光下的琥珀,是一种漂亮而又通透的褐色。
与他在乐遥面前永远又有礼又听话的形象不同,锦苏望着他沉默了一会,什么也不说的转身走了。
乐遥抬头正准备多看他两眼,一直跟在锦苏旁边的人突然走了过来,他们一左一右的抓住了他的手臂,是要带着他一起走。
乐遥不明所以,却也没有挣扎。他对于亲手养大的孩子宽容心也要多一些,只要锦苏不是做的什么大逆不道的事情,乐遥也都不会和他计较。
两人走过的路十年也没有改变过,锦苏在一个路口和他分开,他继续被人抓着向旁边的一条道走。
这条道乐遥记得,通往的地方是闇云楼。
闇云楼属于乐遥,是他偶尔会住的一个地方。锦苏既然喊了他师父,想来是他某些地方触动到了他的回忆。
他想他了,于是把他带到了他偶尔住的地方,怀念一下。
乐遥心里也说不出是什么滋味,闇云楼里的布置还是和以前一样,旁边的柜子上,乱七八糟的塞满了他平时看的闲书,它们一点灰也没有落,甚至桌子上摆着的茶壶里,茶都还是热的。
他将倒扣的杯子翻了过来,倒了一杯。
这壶里的茶不是普通的茶,而是煮的花茶,乐遥的杯子里还飘出了一小颗红枣。
他兀自笑了一声,饮了一口。
一切都像是没变一样,乐遥坐在窗前一边翻着书,一边听着竹林沙沙的声音。等过了好一会,锦苏才回来。
乐遥抬头看了他一眼,没什么表情的继续看他的话本,像没看到一样。
锦苏站在远处望着他愣了愣,才慢慢的走过来。
太像了,和那人会有的反应也一模一样。
锦苏紧紧的盯着他,什么话也不说,突然走到乐遥的面前,弯腰跪在地上,伸手抱紧了他。
久别重逢的拥抱。
乐遥本就坐在矮椅上,被这么一抱,顿时有些直不起腰的难受来。
他转头望了望锦苏的后脑勺。锦苏刚从屋外进来,还带着风的气息,乐遥不经意间,嗅到了魔兽的味道。
东陆的边缘是海,西陆的边缘则是无尽丛林。
海与丛林便是魔兽的栖息地,除了这些地方与东西陆交汇之处,偶尔的会发生一些矛盾,平日里它们一直与人类相安无事。
这里怎么会有魔兽的气息?
乐遥正奇怪着,紧紧抱着他的锦苏突然小声的开了口:“师父……我好想你……”
乐遥的注意力瞬间又被他拉了回来。
他与顾陈沧是彼此扶持着长大的,除了想活下去外,也不会有什么多的心思。而锦苏却是被他带着养大的,后来见多了锦衣玉食,含着金汤匙出生的孩子,他难免会有些自卑。
锦苏很依赖他,乐遥是知道的。
他心里愧疚更甚,都说如师如父,乐遥觉得自己像是一个狠心的父亲,不管孩子再苦苦哀求,也不为所动的抛下他,让他一个人留在家中。
他伸手一下下的抚着锦苏的背,无声安慰他。
要不还是留一段时间吧,乐遥想着。
锦苏的身体突然僵硬了一下,而后便是更紧的拥抱。
“师父……我好喜欢您……”锦苏的声音很轻。
“嗯。”乐遥心想,他果然还是太孤独了,像是一个长不大的孩子,怎么也离不开他。
“从很久以前就喜欢了,特别特别喜欢,可是……我不敢说出来,如果说出来了,我知道……你就不会喜欢我了。”
乐遥抚着他背的手一点点慢了下来,他眉头皱起,总觉得锦苏的话哪里有些怪。
为什么说喜欢他后,他就会不喜欢锦苏了?乐遥不想被他喜欢,那他养了锦苏这么多年,是要养一个没心没肺的白眼狼吗?
他正疑惑着,便听见锦苏继续说着:“我知道的师父,你喜欢顾陈沧……你永远只?7" 反派说他不洗白[重生]16" > 上一页 19 页, 盐业焙⒆印?br /> 乐遥的脸突然的红了,一直从脸颊红到耳朵尖。
为什么……他都不知道自己喜欢顾陈沧,锦苏为什么会知道?
不对,等等。
锦苏的喜欢,好像和他的不大一样。
乐遥满脸懵的“啊?”了一声,脸色瞬间由红透顶变得卡白。
他的动作还维持着原来的,这回却变成他浑身僵硬了。
第52章 偏心
锦苏……喜欢他?
乐遥觉得他是不是听错了, 锦苏, 怎么会,喜欢他?
他的动作还维持着不变,脑子由一瞬间空白的发懵后,逐渐恢复了清醒。
所以他含辛茹苦养了几十年徒弟, 结果徒弟没想着孝敬他,反而对他存了……那种心思?
孽徒!
乐遥的脸红一阵白一阵,瞪大了眼睛又气又怒。但他盛怒之下, 尚且还有几分理智在。乐遥在心里说服着自己, 锦苏无父无母,又和他没有血缘关系,把对养大他的人所产生的感情理解错了,也不一定。
他在他面前一直都是很乖巧听话的,太过依赖的亲情, 被误以为是爱情了,也不是不可能。
锦苏在乐遥心里还是一个小孩子, 他拼命的安慰自己, 忍住怒气, 然而那边锦苏却没有丝毫想要收住的意思。
他快十年没有见过师父了, 就这么紧紧抱着乐遥, 看不见不相同的脸, 就像师父还在他身边一样。
他将他所有想说的, 不敢说的,思念与委屈, 全都说给了这个给他感觉和师父一模一样的人。
“师父……您给我的东西我全部都留着,您说给我的话我也全部都记着。我知道您喜欢看书,喜欢编没用的小东西,喜欢和花草说话,您喜欢的我都知道。”他说到这里停了一下,委屈的说,“每一次,都是我在您身后看着您,可是你却从来也不回头看我。”
乐遥刚平复了一些的怒气又冒了出来,他气的发抖,恨不得现在就去找一根竹棍,打断锦苏的腿。
可是不行,不能这么做,做了他现在打不过这孽徒,这孽徒肯定会严密的看管他。
可是锦苏没有察觉,他的手紧紧地抓着乐遥背后的衣服,声音低沉着:“师父,我真的,太嫉妒顾陈沧了,为什么你偏偏要喜欢他?你们已经分开上百年了,他真的有那么重要吗?”
“我……”乐遥咬牙,怒气渐沉他心里又一阵发虚。
他才刚刚明白自己的那点小心思,还以为谁都不知道,结果现在却被当儿子养的徒弟说,他早就看明白了?乐遥忍不住问道,“你怎么知道……乐遥,他喜欢顾陈沧?”
锦苏原本闭着的眼睛终于又睁了开,或许是乐遥的这句话打破了他的妄想,他慢慢的松开了他。
这个人不是他的师父,他却情难自禁对他说了很多关于师父的事情。
他蹲跪在了乐遥面前,以一种令乐遥发怒又发虚的目光望着他,伸手将乐遥鬓前的碎发轻轻的撩到一旁,柔声说:“因为师父你……对什么都是三分钟热度,你却关心了他那么多年。”
他……很关心顾陈沧吗?
“师父……”锦苏低头抓着乐遥的手,将脸埋在他的手心里,睁着眼睛喃喃道,“你以后就只看着我好不好?不要再在我面前提他了。”
乐遥觉得他手的很烫,他不知道该做什么表情了。
锦苏对他说了太多关于他以前的事情,自然不会再放他离开,直到他将门紧锁上,乐遥还坐在那里有些发愣。
直到这个时候他才发现,不管是什么事情,他都很容易联想到顾陈沧。
就好像明明是锦苏在对他告白,明明他之前还怒不可遏,可是转瞬之间,他关心的,只有顾陈沧。
他与顾陈沧只相处了十多年,比起他这一辈子,其实无比的短暂。就像是夜空里只绽放一瞬的烟火,那烟花里承载着的,还是些又穷又寒酸的记忆。
可是,他的一生却紧紧地和顾陈沧纠缠在一起,所有的改变,都与他相关联。无论是穿越之初艰难的活在这个世界,还是后来,在那个渡口与他分道扬镳,命运划出不同的轨迹。
在春节时,在顾陈沧在冰室里对他说,新年快乐的时候,乐遥曾经在心里想着,即使过去了上百年,即使顾陈沧早已不是那个可怜巴巴的小乞丐了,他的心也从来也没有走出过关洲,没有走出过他们生活过的那个小巷子。
可是他乐遥,又何尝不是呢?
心太小了,太早的时候放了一个人,已经塞满了。
画地为牢,将两个人关在密闭的小世界里。
锦苏大逆不道,说那种话污他耳朵,还把他关了起来。乐遥有把他当孩子宽容,他所想做出的,是直接否认两人的关系,再也不认他。
不管是直接杀了也好,还是断绝师徒关系也好,无非是换一种柔和一些的方式,乐遥厌烦与人做过多的纠缠。
就如他没想过回来看锦苏,告诉他他没有死,你不要难过。因为……他其实并没有那么在意他。
可是,在当初玉暖家的院子里,顾陈沧对他说,你我有师徒之缘,你要和我一起走时,乐遥跟着他离开了。
再冠冕堂皇的理由,如果乐遥不乐意,谁也强迫不了他。
最倔的人明明是他,又倔又无情。
偏心。
如果就这么和顾陈沧一刀两断了……乐遥曾想过要这样,在他给了顾陈沧一刀时,他是这么想的。
可是后来……
瓷酒瓷酒,用瓷器在喝酒,真是傻的要死,这么随便的名字,怎么可能会听不出来呢。
女装什么的,顾陈沧都不会觉得很丢脸吗?还有他为什么没有赶他走,反而是装作什么也不知道的陪他演戏啊?
而且他竟然……还觉得顾陈沧女装挺好看的,比柳不眠还好看,他的审美一定是被顾陈沧给带坏了。
明明没有人可以看到,乐遥却忍不住又捂住了脸。
太在意他了,眼睛在不知道的时候一直落在他身上。
顾陈沧依然是那个顾陈沧,那么他杀他的理由,乐遥隐隐约约也有了一些猜想。可是,他拿着放大镜对着顾陈沧身上的瑕疵,不想对他有丝毫容忍。
不想要承认喜欢他,也讨厌被人看出来。乐遥死都不会承认的。
可是……如果,他要怎样才肯原谅他呢?
乐遥想着,他一定要顾陈沧跪在他面前,喊一百遍我错了,痛哭流涕的对他道歉,抱着他的腿求他原谅,他才会原谅他那么一点点。
只一点点。
做作。
这些,哪里有一点像是乐遥能干出的事情啊。
乐遥的耳朵忍不住又红了,他难受的趴在了桌子上,闭着眼睛不敢睁开。
他明明应该喜欢又娇又软又可爱的女孩子啊,就像柳不眠那样的。
可是他啊……他真的……好喜欢顾陈沧。
那人明明在他面前跟个傻子一样,又傻又白还不甜,为什么会喜欢他呢?
自作聪明,没品味到极点,还一点都不体贴。
乐遥还不知道他是不是也喜欢他呢?他这是一厢情愿吗?
“死给,烦死了。”他忍不住骂道,伸出手摸到了一个茶杯,“砰”的一声摔在门上,然后是一阵哗啦的瓷杯碎裂声。
乐遥又坐直了身体,待脸上的热度褪下来后站起了身,向床那里走去。
这里本就是他的住处,关得了别人关不了他。他蹲了下来,手将床边的第三块砖按了进去,又碰了碰其他几个地方。
原本平铺着的床缓缓立了起来,露出了其下的一条通道。乐遥从通道慢慢向下,把到路边熄灭的灯盏一拧,床又慢慢回归了原位。
他用火石点亮了火把,借由灯光向前走着。
前方有两条暗道,一左一右,一条通往叶城城里,一条通往叶城外的山上。
乐遥望着左边那条路许久,向右边走去。
有些距离的路,待乐遥走到出口时,天色已经黑了。
他回望了一眼灯火阑珊的叶城,目光在顾陈沧所在的那片地方停了会,回头莫名的叹了口气,摘了片叶子化作水牛,一步步向山下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