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缘闷声笑:“那我以后尽量改。”
桑意道:“你知道我说的是什么吗?你就尽量改,哼,你先把你瓜皮又流氓的毛病改一改好了。”
谢缘又笑了。他自然知道,只是他不说。等到时候真的回家了,桑意又会是什么样的表情呢?
他吻了吻他的额角:“说起来,我炼成悬星引,宝贝想什么时候随我看一看?这样重要的时刻,我希望你能陪我一起看一看。”
桑意想了想:“再等我五个月好不好?”
五个月,是桑年年生产的日子,到时候小小桑也即将出世。此去是他们终结一切的时刻,故而不想留下任何遗憾。谢缘应允了,于是就在桃源和桑意一并住了下来。
期间,月晦过去,桑意闭关的洞门前变得门庭若市,所有人看了他张贴出去的门禁口诀,每天门口“桃花妖王的宝贝情哥哥谢缘”这几个字响成一片,弄得桑意见人就跑。谢缘天天逼桑意给他变桃子吃,还用桃子贿赂了上一回又遇见的那一只小肥鸟,要它时不时为他们与桑年年那边传信。
那小肥鸟也是会说话的,吃了他们几回果子后,它沾沾自喜地开口了:“本来我是不做信差这档子事的,不要以为你们区区几个果子就能把我贿赂住——这是凤凰的慈悲,知道了嘛?”
桑意道:“那我今天就不给你果子了?”
小肥鸟表示:“其实我忘了说,我答应你们,只是因为你们要送的路程是最远的,刚好我可以趁机减肥。我觉得我有点太胖了,万一以后化形出来胖嘟嘟的就不是很好,要提前做打算。”
桑意挠头:“真不要果子了啊?”
小肥鸟坚贞地道:“不要了,好了你不要说话了,你们现在可以把信给我了,不要磨叽,我去去就回。”
临走前拍了拍翅膀,跳着回转过来,扭着它的小胖头严肃道:“不对,我想了一下,你还是留两个桃子给我罢,吃饱了才有力气减肥,我觉得这话有道理,还是要吃的。”
桑意就憋着笑,给它打包了几个桃子,看着这只小肥鸟负重努力地前行,而后慢慢地消失在视野中。
桑年年晓得他们一切都好,她自己亦一切都好,两边书信往来热络,当中感情也未减半分。桑意因此也越来越放心,等到快五个月时,他就催谢缘:“缘哥哥,我想看一看你说的那个悬星引了。”
这是在催他走。
谢缘问他:“不是说好五个月吗?还剩半月呢。”
桑意小声地道:“娘亲马上要生产了,我想了想,还是有点郁闷,恐怕她有了小宝贝就不会要我了。”
谢缘笑:“你这个人啊。”
他却也不再劝他,挑了个风和日丽的好日子,带着他去了一处静谧的深林,先将桃花心祭出,以修为催动成千万片,均匀撒落在整个桃源中。
谢缘道:“桃花心助我良多。”
桑意却不知道他言下还有所指,也不知道他与桃花心的渊源。他这一世没有修炼大乘,只修得半颗桃花心,便被谢缘赖着没办法继续下去。
然则谢缘如今直接用它化解桃源,却没再见到桃花心出来说话了。事实上,自从他来到桃源找到桑意的那一天之后,桃花心就再未找他说过话,他叫它也不应。
“兴许是神识分离,桃花心知道我即将完成愿望,已经走了罢。”谢缘想着,忽而回头问桑意道,“小桑,你自己已修得半颗桃花心,这个过程中,桃花心曾与你对话吗?”
“对话?”桑意一头雾水,摇了摇头:“没有,桃花心为什么要跟我说话啊?”
“只是曾经如此听闻罢了。”谢缘摇摇头,没再说什么,只是心下掠过细微的疑云。他拉着桑意的手,将袖中的铜镜抛向天空中,使那道光芒慢慢照耀在他们二人身上。
他握着桑意的手微微扣紧。下一个瞬间,两人同时感到耳边一痛,像是风声过疾时造成的耳鸣一样,等到片刻后,他们两个人意识清醒了,这才发现他们来到了一片雪原之上。
是桑意最初来到的那片雪原,往上走百里是北诏神山,走十里是山下集市,走几步是谢缘将他带回来,告诉他“你是我种的树”的地方。只不过几步的距离,桑意来时只往前走,却没有往后看一看,因为这里除了雪还是雪。
桑意皱起眉头:“缘哥哥?”
谢缘不说话,牵着他的手往悬星引指引的方向走过去。走了不知多久之后,桑意突然停了下来,示意谢缘回头看。
一望无际的雪原中,同时出现了四个人影,他们回头望过去,身后的影子也回望过去,动作一分不差,连牵手相依偎的神态也一模一样。因为那就是他们。这样的情景,与桑意刚来到这里时是一样的,他们位于这个空间折叠起来的边缘。
“是这里了。”桑意道。
谢缘仰头看了看头顶的天空,望见一片湛蓝。往后退一步,身后重叠的影子就像鬼影一样消失了,非得正好待在此处不可才能望见。
“可是……我们要怎么办呢?”谢缘喃喃。
他们来到了世界的边缘,可是还是没有找到那扇“门”。
与此同时,桑意眼前跳出一行字:
“是么?”桑意脑海中念头一闪而过,忽而大笑起来。“谢谢你……谢谢哥!哥你真棒!”
正在他们需要答案的时候,系统居然亲手将答案送到了他眼前。
谢缘回头看他,动了动嘴唇,什么都没说。
桑意兴冲冲地转头对着谢缘,眨眨眼睛:“城主,我有个问题要问你,若是兵临城下,三面楚歌声,第四面是一条河,您要打算怎么办呢?”
“攻。”谢缘道。
“攻。”桑意道。
斩钉截铁。
这是他们亲身经历过的一场战役,随皇帝远征西洋,当时便是这样的情况,他们二人兵分两路,硬生生杀出一条路来,最终凯旋。粮草阻绝,通讯断绝,他们一个在南门一个在东门,八竿子打不着,却在同时作出了这样的决定,并同时弃对方而去。三天之后,他们又在同一个地方会合了。
唯有绝对的信任与了解才能如此——不需要其他的暗示,不需要其他理由,甚而不会给旁人离间的余地,因为他们有时甚至见不到对方一面。
几乎是同一时刻,他们两人齐齐祭出全身修为,直指苍天之上!那是带着必死与杀戮的决断做造成的攻击,暗光涌动,天地陡然暗了下去,苍穹之上出现了一道裂隙。
“回家了,小桑。”谢缘低声道。这话被狂风携裹着卷走,而桑意却没能听见——此时此刻,系统的大片警示字样出现在他面前:
与此同时,剧痛贯彻了桑意的全身,他清楚这是系统的惩罚——能细微得让一个人的小趾疼痛,也能让一个人在眨眼间烧成飞灰。然而他到底没有亲眼见着自己灰飞烟灭,一股熟悉的力量为他造成了坚实的结界,从他骨骼深处牢牢抵御着这层痛苦——那是桃花心的力量,桑意修炼这么久,早就熟悉了桃花心特有的润泽与沉稳感,然则这股力量是他自己绝不会有的——他如今还只修得半颗桃花心,然而此刻保护他的这层力量,却远远在他本身之上,至少是一整个桃花心的程度。
那会是什么?
桑意眼睛看不见了,他在狂风中跌跌撞撞地往前走,想要跟上谢缘的步伐,然则风将他们分离开来。他只能凭着本能尽力御风飞往那道裂隙中央,却渐渐感到力不从心。
“不行,城主——”桑意咬牙道,赶在这句话之后,他的声音全哑,喉咙灼烧起来,系统让他失去了说话的能力。
“小桑!”谢缘回过头来,发现他与桑意仿佛身处两个世界中——那道缝隙中正在将他飞快地往里吸去,然而桑意却离他越来越远,好像正在被狂风阻挡着来到这里一般。“小桑!”
“不行吗?怎么回事?”谢缘飞快地思考着,抬头看见了桑意的眼神——雾蒙蒙的,没有焦距,他什么也看不见了。
桑意在对他比口型:“您走罢,不要管我。”
“我不——小桑,你过来,你过来!”谢缘用尽全力稳住身形,然而他头一次清楚地感受到,仿佛整个天地都在与他作对一般,他没有多余的力量去抵抗、去按照自己的意愿行事,就像被命运扼住了咽喉一样。在他触碰到那道裂痕的一瞬间,他的心剧烈地跳动着,血液逆转,骨骼被强大的压力压出细碎的响声:“我喜欢你,小桑,我喜欢你——”
那是他们的钥匙,生也要在一道门内,死也要在一道门内。
“我喜欢你。”
就像上一次一样,谢缘见到了时间停止的景象。他终于在狂风中停了下来,堪堪停在那道裂痕之中。他也终于看清楚了,他的小桑倒在地上没有醒来,离他有一个天地那样高远。
然而与上次不同,时间静止了,他却还有知觉,甚至能够驱使着自己重新下去,将他的小桑慢慢抱入怀中。
“小桑?”他轻声问。
桑意气息绵长,并未醒来。
谢缘看了一眼他们身后,来时的雪原已经化为了虚无,什么都没有,四面八方都是白色,好似他们来到了一个白色的盒子里。
他摸了摸他的头发,带着他重新往高处飞去,低声问:“小桑,你知不知道那后面有什么?”
他抬头看着那个黑黢黢的裂隙,里面也仿佛有一只眼睛在看他一样,无知无觉。那是人对未知事物的本能的恐惧——然而他没有理会,只将桑意抱得更紧了一些。
“小朋友,你是不是穿帮了?怎么被弄成这个样子?”谢缘摸了摸他的脸,方才的心惊肉跳也终于过去,“别害怕,我先带着你走。小桑,我也不知道那后面会有什么,也许我们一起死,也许我们出去就回家了,到时候我希望能听你坦白一下,我也会对你坦白的。”
桑意在他怀里动了动,只是仍然没有醒来的意思。
他们所在的世界已经坍塌覆灭,此刻除了眼前,也没有别的路可以走。
谢缘松了一口气:“我喜欢你。”
“小桑,这句话,如果有可能的话,我过段时间再对你说,你一定要认真听,不要再把它当成任务了。我喜欢你,不开玩笑。”
第64章 .继续皮的章节标题
“嗯?”
“你在对我说话?你是谁?”
“我……”
“我在……做一个任务。我想……回家。”
这两样事本来是对立起来的, 然则如今的他并不知道。他听从于那个凭空在他身边出现的声音,循循善诱的声音,有些像是在哄骗小孩子。
“是让……一个人喜欢上我。”
他想不起来。所有的一切都被他遗忘了, 世界崩塌时的能量冲撞让他遗忘了所有,连带自己的姓名来路,悉数遗忘。但他还记得一个人的名字。
“他叫……谢……”
“不是, 不是他们,不是这些名字。”
“他……”
是这样吗?有些像,可又有些不像。
他心里的那个人,到底叫什么名字?
“喜欢……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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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荒三千界,修真界久久无人飞升,连最负盛名、势力最广的北斗宗,千年来亦无一人飞升成功。修真界众人从最初的惊疑到等待,从等待到绝望,最终麻木视之,开始快活过日子,人人过得不像半个仙家,反倒像十成人世。
大荒三千零一界,北斗仙山新掌门谢言接任主位,力排众议,将自己偶然捡来并扶持长大的小师弟列为左护法,位同副掌门。
这个小师弟姓桑名意,根骨仅仅是最低的杂灵根,但他能引笛音为治愈术,是百年难得一遇的修为上乘、却无丝毫自保之术的药修。他不会御剑,术法不纯,无法出征统御荒山神洲,甚至连最温驯的灵兽都无法驯服——据说这位修士还被兔子挠过。但他偏偏拥有令人无比眼红的治愈术,传言说他一曲笛音,能生死人肉白骨,使万物复苏。
众人纷纷揣测他是一个不谙世事、纤细柔弱的少年郎——这样适合被圈禁起来当金丝雀,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宝贝,怎么就让北斗宗捡了便宜,偏偏让他对他忠心耿耿、誓死不渝呢?
亦有人说高屋建瓴,从善如流,北斗宗掌门谢言这个人,恐怕是修真界千年以来最有希望飞升的一位修士——才貌双绝,修为亦登峰造极,性子狂浪,正是意气风发之时。人人趋之若鹜,桑意跟在他身边也无可厚非。
新掌门登位当夜,四海修道士登临祝贺,便见谢言一人执起一位青年的手,领着往左护法位上走去。那青年有一副倾倒众生的好容颜,气度沉静,睁开眼便是北斗仙山中一派漠漠茫茫的雪景,无悲无喜。众人都能见到,他周身一点仙家的气息都没有,反而像个凡人。
“……好像个瓷娃娃。”
“这瓷娃娃忠心得很呢,你别看他一脸懵懂的模样,听说这个叫桑意的人一心追随谢言,像是……情根深种。谢言又看重他,恐怕以后北斗掌门的道侣,就是他了。”
“北斗掌门怎么会让一个杂灵根做自己的道侣?他们北斗三绝,谢言功法奇绝,是千年难得一遇的天灵根,约莫是最有希望能飞升登仙的人。右护法凤歌音绝,以琴音杀人,出身和灵根都不差,他才是内定的掌门道侣。至于那个桑意……桑意医绝,治愈天下,不过是他们拿来挡刀的药罐子,你们原来都不知晓么?”
有别处德高望重的老人低声议论道。
“这个小少年看起来也是一根筋的,若是他执意以一腔真心对付……恐怕来日还要受多般磋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