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太喜欢你了。
如同上次一样,桑意好像提前察觉到了他要说什么,于是扑上来用唇舌堵住了他的话语,垂眼微笑。谢缘心头渐渐浮上一丝疑云。
他为什么不让他说喜欢?
夫君,你喜欢我吗?
上辈子的事情一遍又一遍地回放,为何他那时要一遍又一遍地问他,此刻反而不要他的这句喜欢了?这句喜欢好像是某个神秘不知名的开关,一旦他说出口……就会有什么不可知的东西喷涌而出,他关切的某样东西将戛然而止。
而桑意也正是如此对他示意。
但这句话……是什么的开关呢?
他想不明白。等桑意睡下后,有去翻了一遍上次桑意画给他的那三幅画。与桑意在一起的时间越长久,他就对他画中的前两个景象记忆得越深刻,唯独第三幅画,他毫无头绪,也不知道桑意想要告诉他什么。最终他将那幅画收进袖口,而后悄声离去。
系统提示:
桑意从困倦中起身,沙哑着声音问道:“怎么了?皇帝要动手了吗?”
系统:
桑意皱了皱眉:“谁告的密?”
系统:
“啊?你说什么?”
系统:
战火一触即发,皇帝斥责谢家有外心,私吞贡品,是大不敬之罪,成阳亲王首先站出来为谢家辩护,朝中很快就成了两派,摆到明面上俩拉扯,暗中兵马涌动,私下集结。
江陵因为地势占得天险,又在皇帝与成阳王燕山对决的第一现场之外,所以一路北上,沿途断水路、粮道、军火,皆顺风顺水,毫无阻碍。谢缘的支援来的及时,军队战斗力也更是天子脚下在农田中养废了的将士所不可比拟的,几场战役不曾败北,谢缘本人亦被时人送上许多溢美之词,成为民心所向。
桑意跟着谢缘去了北边,但谢缘却不让他参与任何战事,连营地都安排得远远的。他只能当个宅居的指挥官,每天跟系统讨论战况。好在谢缘虽然不在他身边,自己参考出的结果也与桑意的基本一致,桑意也就慢慢放心了下来。
“今上气数已尽啊。”桑意听着窗外的莺歌燕语,摇摇头,“那皇帝要是有城主的一半上进认真,也不至于落到如此地步。瓜皮一样好猜忌,疑心重,然而他用人不疑,疑人不用,他晓得怎么克制自己的情绪。”
桑意谦虚地摸了摸自己的鼻子:“还好还好。”
大军逼入京城门下的前一天,桑意却一反常态地没有睡着。系统见他翻来覆去的不安分,于是问道:
桑意道:“滚。”而后又道:“不知怎么睡不着,心浮气躁的。”
这话一出口,他自己都愣了一下。这句话是如此熟悉——上一世的某个夜晚,他也是同样翻来覆去睡不着,于是走出山洞呼吸新鲜空气,回头就发现自己所在的地方被人炸了,里面无一人存活。
“哥,检索一下,我附近有什么异常情况吗?”
“谢谢哥,你帮我监控过滤一下那个皇帝与旁人的对话,另一个……”他沉吟片刻,“监控一下,和瓜皮联手的那个成阳王的对话情况。”
系统的数据不一会儿就源源不断地返还到他的眼前,桑意逐条看过,都没有发觉什么问题。他在原地转了几个圈,而后摇头道:“不行,我还是觉得不放心,想来想去,皇帝已经不是威胁,最大的问题就是成阳王那边,他忌惮瓜皮,不知道什么时候回动手。”
“我原想的是他上位之后动手——但是现下看,未必,他说不定等不到那个时候了。”
桑意去了军械库,翻出一把长刀,一把弓箭,照旧是他找系统要来的那种箭头,自己打造了一身不是很正式的装备,穿着过去了成阳王那边,昼伏夜出,宛如刺客,而且竟然也无一人发现他。
第二天一大早,他混迹在成阳王的军队中,和谢缘的大部队会合了。兵临城下,本以为将有一场恶战,然而事情比桑意想象的还要来得轻松——城门缓缓打开,里面传来震天的欢呼与哭泣声,巍峨的宫内随处可见自刎倒地的侍卫与队主,原来皇帝心知回天乏术,已经自我了断,将这万里江山拱手让人。
这样的情况谁也没有预料到,反而是成阳王驾马列于阵前,忽而回头看了一眼遥遥相隔的谢缘——两军对接,成阳王清了清嗓子,沉声开口道:“圣上已崩,然则非我本意,靖难勤王,为的是清君侧、剿乱臣贼子,以下犯上,罪不可恕——”
与此同时,在他队伍中的桑意飞快地意识到了什么,他一言不发地抽出弓箭,放箭送弦,划动空气发出呜呜的凄厉弦响,一箭洞穿了成阳王的咽喉。成阳王话没说完就咽了气,整个头颅以一种怪异的姿势歪到一边,坠落下马。
军中一片哗然!
而桑意能做出的最快的反应,便是抢过最近一个骑兵的战马,驾马飞快地逃离现场。另一边,谢缘先是怔愣了片刻,看见成阳王倒地后,他自己还未下令,周围人便已经骚乱了起来:“有刺客!有刺客!有刺客!”
当着所有人的面一箭杀死一军主将,这等狠辣手段让人着实胆寒。然而谢缘在看清了那个人逃去的背影后,立刻反映了过来,大声命令道:“都安静!收敛亲王尸身,剩下的人,跟我走!”随后又指了身边随军的十二护卫,冷声吩咐道:“去追那个人,不要伤他,抓活的回来。”
桑意腰侧中了一箭,肩头亦中了一箭,微笑道:“要是因为我意外死亡而终止任务,那么下一个世界的攻略对象还可以是谢缘吗?”
“别吵。”桑意淡淡地道。受了伤之后,他也没多少心思说话,整个人都变得疲惫而冷淡。他几乎抽死了一匹马,这才勉强从军队中心逃了出来,但是依他推测,追杀他的人应该只多不少。
“我真傻,我应该提前跟瓜皮说一声的,这样他还能过来接我。”桑意道,“哥,替我给瓜皮送一封信罢,告诉他我在哪儿,剩下的就看他的了。”
说完,他眼前一黑,就这么栽倒在泥泞的草丛间,几乎被夜色和长草淹没。风中飘着淡淡的血腥气。
与以往不同,他这回昏过去之后没做什么梦,再醒来时是疼醒的——有人在处理他的两处伤口,拔出了陷在皮肉中的肩头。
听见他闷哼一声,抱着他的人稍微离远些,点了灯过来看他,声音里听不出什么喜怒:“你醒了。”
桑意眨巴着眼睛,努力了很久,终于瞧出了眼前人是谢缘,于是松了一口气。
“你来啦。”
谢缘按着他不让动,一边小心地给他上药,一边问道:“为什么要杀成阳王?”
桑意喃喃:“因为他要杀你。”
圣上已崩,然则非我本意,靖难勤王,为的是清君侧、剿乱臣贼子,以下犯上,罪不可恕。
非我本意,以下犯上,罪不可恕。
成阳王把自己撇得干干净净,准备将弑君的恶名直接丢给谢缘,然而还没来得及说完,他就死了。谢缘时候才想明白这层意思,若是剩下的话让成阳王说出口,那么他们将自相残杀于城门前,不知又是多么凶险的境地。
谢缘的声音硬邦邦的:“我说过多少次,这些事我一个人也可以解决,你不必出来替我冒险。以前是这样,现在也是这样,你做事之前能不能先告诉我一回?”
桑意低着头不说话,过了一会儿又道:“你也只对我说过一次……我只是不想让你太为难。”
他抬起头,复而嬉皮笑脸地对谢缘道:“不生气嘛,最后一次了,我保证是最后一次,不生气了夫君。”
“夫君?”谢缘声音冷冷的,“我看你是不知道该怎么叫我。”
桑意看了看他,迟疑了一下:“那……相公?”
谢缘摇头。
桑意抬起眼,打量了一下周遭景象,发觉他们置身于一处富丽堂皇的殿堂中,朱漆华表,巍峨宽敞,周围飘着云雾一样的染香,闻起来造价不菲,连地上的砖石看起来都价值连城,不像是寻常人能踏足的地方。
他差点咬了自己的舌头:“殿下?陛下?”
谢缘又摇头。
桑意绞尽脑汁:“老板?爷?军主?卿卿?”最后他连情哥哥都叫出来了,可是谢缘丝毫没有消气的意思。最后看他苦恼,又半天没说出个所以然来,谢缘慢悠悠地站起身来,将灯盏拿在手中,冷静而深重地向他这里一瞥,又露出一点似笑非笑的神情。
“你该叫我——城主。”
第46章 .金主宝贝不撒娇
桑意整个人吓得呆住了, 如若是用一个词来形容他此时的感想,不啻于五雷轰顶。
他到现在为止,少说也穿了二三十多个世界了, OOC时最怕两件事——一样是现成的忧患, 便是系统的虎视眈眈, 如果一旦系统察觉到他的意图, 他将丧失他目前为止唯一争取到的机会, 从此与谢缘再无机会接触, 他也将就此永无自由。第二是后患, 便是谢缘如果发现他利用自己来换取自由——来接近他,用伪装出的性情来哄骗他、勾引他,让他在情爱中沦陷不回头,一旦有一天,谢缘得知全部真相后,会不会亲手打死他也未可知。
他原本是谢家捡回来的孤儿,八岁前流离失所, 被娼妓收养过, 也跟过戏班子的武打师父,也吃过百家饭。后来因为长相出众而被人掳走,当成奴隶待价而沽, 还是后来谢缘的父亲找到了他, 说他是故旧战友的遗孤, 便带回了家中好好养大。
现实中的谢月与这一世不同, 谢月疼爱长子, 从小就把谢缘当做第一手的继承人培养,纵然家中还有其他兄弟姐妹,但所有人的认知就是谢缘是唯一的少城主,少了他,谢月宁愿将整个江陵拱手让人,怎么斗也轮不到别人头上。这样全然的倚重与栽培养出了谢缘从小的家主风范:稳重,大气,并且有一点独断,好在他一向的独断并未出过什么错,年轻人的风华与锋芒展露无遗。
这样的谢缘选择要他呆在自己身边,不过是顺手一救而已。当时桑意刚到谢家,正值隆冬最冷的时节,他小小一团孩子,什么都不懂,谢月也没有闲暇处处顾及他,所以也不知道他曾经被众人欺负与刁难的事情。
当时别人问他:“你既然来我们谢家,为何不姓谢?谢意不是比桑意好听么?”
桑意睁着一双明亮清澈的眼睛不说话,纵然他只是一个小孩子,他也知道谢意这两个字是存心让他知晓自己捡来的身份,要他时时知恩,不免有居高临下的嘲讽意味。
他不说话,同龄的几个孩子便搓了雪团往他身上砸,桑意也照样砸回去,只是他气软身子弱,砸出去的雪球没挨到人就软绵绵地碎了,他擦擦身上的雪,努力抹干净眼睫毛上的碎雪,一声不吭,只是用尽全力地将雪球压得更大一些、更紧实一些。冬日里,他一双手冻得通红,但是嘴唇紧紧地抿着,也不肯说一声求饶的话。周围笑声越来越大,他则置若罔闻,冷静、专注地挖着雪,后来被一双温热的手给拎了起来。
双脚腾空,他扑腾了一下,还以为是什么人想要打他,下意识地闭了闭眼睛,然而他没等到后面的责打,只是又被轻飘飘地放了下来,接着一条对他来说过于肥大的大氅就围了过来,把他包得紧紧的。他看见一个比他高许多、年岁也比他大上三四岁的少年,伸手拂去他眉眼与发间的碎雪,又将他揽在身边,以一种保护者的姿态问刚刚那个出声的孩童:“三弟,你这样喜欢这个名字,我送给你可好?”
那叫嚣着让桑意改名的同龄人立刻吓得跪了下来:“兄长,不敢。”
“没什么不敢的,都欺负到父亲战友的遗孤身上了,觉着自己挺厉害是罢?”那少年蹲下身来搓了几个又大又紧实的雪球,沉甸甸的几乎让人握不住,他对着桑意道:“来,丢他身上,随便你怎么丢。”
桑意睁大眼睛看着他,没吭声。这少年伸手摸了摸他冰凉的手,忽而又改口道:“算了,手这么凉,今儿个先不同你三哥哥计较,我先带你回去,好不好?”
桑意有些讶异地打量着他,而后点了点头。眼前人比他高出不少,一身猎装,长发利落地竖起,像是刚刚冬猎归来的儿郎,衣裳上纹样华贵,身边伺候的人也多一些,不坦白身份,往那里一站,别人也知道这是未来要当家做主的少城主。
原来这就是少城主。
彼时他并不知道他这句话里的关窍,一句话先将他与另一人的矛盾讲和化解掉,又明白警示了众人:桑意是有资格同他们称兄道弟的,也便是正式承认了他在谢家的身份,是当亲弟弟来养的。
那少年又问他:“你是叫桑意对罢?住哪儿?”
桑意道:“住在东边靠池水那间房的侧间。”
“那个地方冷,不好,你往后过来跟我住好不好?”少年摸了摸他的头,话里是在询问,然而根本没有征求他意见的意思,拉着他就往里边走,随后又好像是嫌他走得慢,于是俯身把这个娃娃抱了起来。
旁边的随侍有些为难地道:“少城主,老爷规矩是您十三岁后才能往屋里带人。”
“什么带人,他是我弟弟,这也要计较么?”少年随后摸了摸他的头,眼神锐利,“他以后是我的书童了,这个人我同父亲要着,必不会亏待他。”
因为受冻,桑意当夜就发起了高烧,身侧并没有什么人伺候他,只有醒来时一碗药,几条热水烫好的毛巾,还有美味精致的菜肴。那个救他的少年已经不在房中了,他听闻谢家长子就是少城主,名字一个单字,叫作“缘”。他后来也就跟着叫“缘哥哥”。只是他当时的官话还讲得不好,喊来喊去总喊成“然哥哥”,惹得谢缘笑过他好几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