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没听到?我未曾避讳你,就在这房中让他人查你的秘密,你是知道还是不知道?
“听到了。”
——我知道。
桑意觉得有些奇异,他的心跳得快了几分,面上仍然强装镇定,看似羞怯且不经意地凝望着谢缘,等他为自己系好袖口的结。
谢缘放慢了动作,无比随意地道:“起了等会先把饭吃了,过来我同你商议一下述职上奏的事,你想要我帮你写,还是你自己写?”
——你的身份到底是什么情况,能被查出来吗?若是交由我,我可以帮你作伪证,瞒过兵部那帮老油条的眼睛,若是你自己来,你能保证万无一失吗?
桑意咽了咽口水。他不知道谢缘究竟是什么意思,只能凭借他的直觉去推测。他开口了,声音由于兴奋有些微微的颤抖:“我自己来就好了,这些事不劳烦夫君,我可以的。”
——他们不会查到什么东西,我的身份万无一失。
谢缘微微一笑:“你有数也不错,只是你从没有这等经验,还是我看着你写稳妥一些。有什么我能帮到你的,你说出来也好,不说也罢,我会帮你。”
这句话不用再读其中的隐晦含义,他听后半句便懂了,直白清晰,没有任何拐弯抹角的地方。
他会帮他,即使对他的情况一无所知。
桑意的声音抖得更厉害了,他努力控制着自己的情绪不要有太大的波动。他觉得自己是想多了,也有可能没有多想,谢缘说完这句话后便不再开口,为他穿好了衣裳,又蹲下去给他穿鞋袜,桑意垂头望着他,思想斗争了半天之后,终于还是小心翼翼地问道:“你是在……跟我说话?”
“是在跟你说,这房里还有其他人么?”谢缘往他这边一瞥,眼神带着一些深意,而后站起身来,往他脸颊边轻轻一吻,留下三个字,“……宝贝儿。”
这房里还有其他人么?
——这房里还有其他人。
最后一句,尘埃落定。
桑意怔怔地看着他。
至此,谢缘已经推测出了自己的枕边人是个什么情况。他心情大好,吻过他的宝贝后便撤回了身子,重新去了书案前看书、批公文。
早在他们上回动身去北诏之前,他便调查过桑意,排除了一切可能的情况后,真正的少将军所谓被掉包、被替代,倒不如说——有另一个他尚且不熟悉的魂魄在这个身体中苏醒,赶来见他,与他相识相知。他在五年前望见的小郎趴伏在荷塘边午睡,袖口下的手臂内侧露出三点浅红的朱砂痣,连成一线;五年之后,他仍旧在这副身体上找到了它们。
他懒得去管这其中的周折。既然人还在,那么他喜欢的就是这个人,他是他的爱人,从今往后到入土的时日,他们都将属于彼此。
桑意走出门去,回头看了一眼。谢缘头也不抬,安静地坐在案边写字。
他忽而就笑了起来。早上系统的示威性惩罚再次提醒他并非一个自由人的现实,然而在此刻,他刚刚因此积压在心中的阴郁和戾气突然就消解了。
“谢缘什么都知道”这一条现在还要加上几个字:谢缘是站在他这一边的。
他愿意帮他。即便系统在侧,但他们还剩下一生的时间彼此陪伴,足够他让谢缘知道更多他想要知道的事。
桑意深吸一口气,眼睛弯了起来,这回他不再忍,直接跑回往谢缘脸上吧唧亲了一口,而后笑嘻嘻地转身就跑,心情愉悦地出去吃了早饭。
谢缘没有对他突然跑回来的行为感到诧异,他看着这个小家伙飞快地往自己怀里一扑,而后脸上印上一个软软的吻,便晓得自己理解得并没有错,他的确是能帮到桑意的。他看着他明朗的笑容,自己也不自觉地往上勾了勾嘴角。
这样的完全明朗真诚的笑容……以后大约能见到更多罢?
桑意亲完谢缘后,奔出去跟系统打商量:“先不着急。按你的说法,他刚刚对我起疑心,此刻也不是逼他表白的最好时机。我五天过后要去江陵领兵,他会过来陪我,再给我一点时间,好不好?”
系统:
第24章 .先婚后爱小白菜
桑意很快就写好了报书,转交兵部,最后经由庆帝批准,让他去别处领兵一年,干出一番业绩后再回到金陵。德不配位,他接下来便要干出些配得上他阶品的事情。
谢缘道:“我这边还有些事情,你先过去,我随后来看你,等我五日就好。”
桑意自然知道他要干什么,顾少桉一事牵扯无穷,还追查到北诏人中意欲行刺当今圣上的一窝反贼,应当慎之又慎。
他弯起眼睛看他:“夫君忙你的事就好了,你过来,路途遥远,我舍不得。”
谢缘听他说情话听习惯了,此刻也只摸摸他的头,从善如流地答道:“伯母把你交给我,我也不能这么随随便便把你丢到外边去。”
桑意又笑:“夫君的意思是,看过后就能放心丢了是罢?”
谢缘摸他头的手转而往下,捏了捏他的脸颊:“是,把你丢回家中,锁起来再也不见人。”
临行前一晚,桑意才知道他要去的地方并不是他申报的江陵,而是北疆。
“北疆?”桑意皱了皱眉。
谢缘道:“顾宰相上书说你身体不好,建议你不要走这么远山路去江陵,陛下便体察你,让你去北疆了。”
桑意沉默了片刻:“我本来……”
“本来什么?”谢缘问。
桑意却扁扁嘴:“也没什么,我比较喜欢江陵。”
在那里,你也比较容易想得起我。
然而这句话的言下之意,谢缘的确是不会听懂的了。
桑意对江陵熟悉,却不熟悉北疆,不得已只能央求谢缘给他传授经验,两个人在家中园林中边走边谈,从假山西面走到庭院东门,再往外一步就是街市,只能回头。
谢缘却道:“出去走走罢,去河边吹吹风。”
桑意便跟着出去了。这回出门他没有准备,穿的也是男装,谢缘与他并肩行走,晚间倒也没多少人注意。夜色浓重,两个人循着秦淮河畔的灯笼街慢慢往前,中途有一段不见灯火的地方,谢缘便伸手将他牵着,等到走过了也没有放下来。
这天晚上,谢缘又找出一个很有意思的地方:每当他摆正态度同桑意讨论,论及高深复杂些的问题时,桑意总会先忸怩一番,说一些“我是真的不知道这些……”而后再羞怯一笑,道“那我就随便说说好了”,这“随便一说”,内容却着实慷慨激昂,有理有据,严肃冷静,这样的前后反差,听得他总是忍不住想笑。
讲了半晚上,话题也终于从北疆兵家事转到其他的地方,比如小吃美食,比如见闻风物。
桑意问道:“你去过江陵吗?”
谢缘楞了一下,摇摇头:“我没有去过,好在这次陛下要你去北疆,我能帮到你一些。然则江陵离金陵过远,中间有重重山道阻隔,我未曾去过。”
桑意郑重地对他说:“一定要去呀,那里很好的。”
“有多好?”谢缘瞧见前面一条街有灯火游龙闪烁,晃眼又热闹,带着他慢慢往那边走。
“那里说不上多好,和许多个平常的的市镇也没什么不同。作为一个天险重地,它有些小了,但是那里的人都很好,男女心善,生活悠闲,一年到头去城主府报的案,最大的也不过是几家人算错了田地,想请府上会算数的人帮忙讲和。山清水秀,风吹过来都是甜的,凉的。”
谢缘笑:“这种地方多,不见得真有这么好?" 宁死也要OOC[快穿]6" > 上一页 9 页, 阏馊聪袷窍绯睢!?br /> 他望见桑意垂下眼,顿了顿,像是在蓄意否定给另一个不在场的人听一样:“不,不是,那里不是我的故乡。”
“只是,魂牵梦萦罢了。”
谢缘看了他一会儿:“好,我知道了,我会去看看的。”
两人都不再说话。夜色都像是蒙上了心事,桑意忧虑他自己的未来,却不知道谢缘在想些什么。
桑意越往前走,忽而发觉周围的人越来越多,他们走到了晚市中,最后一批小贩和客人正在火热议价,街上的男女老少都在慢悠悠散布,等再晚些时走回家。桑意看了看他们两人牵在一起的手,轻微挣了挣,没有挣脱,反而被带去了一个挑着胆子卖槐花酒的货郎面前,被谢缘塞了一碗甜淡酒和两颗米花糖。
那挑酒担的小贩搓着手,给他们打过酒后,笑嘻嘻地道:“两位爷是兄弟么?长得像呢。”
长得像么?谢缘怔愣了一下,偏头打量了一下桑意,桑意却没听见这话,他嗅着深浓甜美的酒香,有点迟疑:“我不能在外面喝酒……”
他看他一本正经的模样,拿来和自己对比了一下,约莫是从自己这儿学来的严肃神情,实在要算……就算成夫妻相罢。
“喝了,我想看你喝酒后的模样。”谢缘嘱咐道,他这回很直接。
桑意瞥了他一眼,仰头喝了,把米花糖嚼进嘴中,还没咽下肚的时候,脚步就已经虚浮了起来。
他的酒量是真浅。外面卖的这种白酒酿成不过十几天,辣味有,回味不重,桑意却被这种辛辣气息冲得头晕,要知道他在家中一向是只喝果酒的。谢缘在旁边牵着他,眼里的笑意更深了些。走出好多步以后,桑意伸手揉着太阳穴,这才后知后觉地补问了一声:“我为什么要喝酒?”
谢缘低声道:“……因为酒后吐真言。”
桑意没听清,又问了一遍,这会儿已经显出了一点迷迷瞪瞪的傻气。他认真盯着地面,努力想稳住自己的步子,看到最后几乎分辨不出地面的浅痕与人的脚,只能感觉到有个人托着他的臂弯,很坚实有力,而且温暖。
谢缘问他:“醉了么?”
桑意想了想:“还差一点罢。”
谢缘便再喂他喝了一碗酒。桑意喝完后,直接就扒着谢缘不动了:“你等等我,我缓一缓,我走不动路。”
谢缘很有耐心,停下来等他,伸手给他整理耳侧的碎发。桑意缓了好半天,然后又说:“走罢。”
谢缘平稳地带着他,桑意深一脚浅一脚,走到一半绕路回家,途中有人的车马惊了,发狂的马蹶蹄子狂奔而来,桑意脑子一个激灵,条件反射地把谢缘往旁边一扑,死死抵在墙边,手指微微发凉:“城,夫君,我们离街面远些罢。”
风声呼啸而过,街市上的动乱须臾就停止了,谢缘低头看他,将他的手指一一收进手心拢起,握住,没有动也没有说话。旁边人来人往,已经有不少人往这边投来诧异和好奇的目光,这些目光烧在桑意身上,提醒着他——
提醒着他是谁,本来是谁,现在是谁,他看谢缘是他的军主,而他竟然趁着他不记得,以枕边人的身份如此僭越。他勾引他、把他当成与其他所有人一样的攻略对象,企图利用他的爱为自己铺路,罪不可恕。
桑意嗖地一下抽身离去,退后几步,声音听起来不是很清醒,又十分严肃:“不,不能这样……”
谢缘却上前一步,将他扯进了怀里,揽着他往外走:“不能怎样?”
桑意抬头看他,似乎有点困惑。谢缘又不说话了,牵着他离开了这条喧哗的街市,回到幽幽凉凉的小巷中,将他抵在巷路的墙边温柔亲吻。
“小桑,你是坏人么?”谢缘轻声问,“回答我,说了我就背着你回去。”
“不说我就抱你回去。”
桑意此刻彻底忘光了这个世界的事,一心沉浸在从前,他只是他的一个军师,青梅竹马,从不僭越,当书童陪床时也要安安分分,不得有他心。
但是他说什么……要抱他回去?
他有点为难:“不要抱我,被别人看见了不好,你这个瓜皮,不能这样,我不是……我不是坏人,不会害你。”
谢缘笑出了声,蹲身将他背起来往回走:“好,你不是坏人,我相信你。”
第二天,桑意从床上爬起来时,已经将昨晚的事忘光了。系统一如既往的沉默,他就当它不存在。桑意跟谢缘道了别,这便坐上了去往北疆的马车。
此时正值夏日,北疆雪山上却冷得很,桑意把自己裹得很厚实,先熟悉了一番自己的队伍,而后挨个去见当地值守领事的军官,配发任务,了解情况。让他有点意外的是,他底下的二把手正是顾羡,他上回向皇帝随口推举过的那个顾氏小郎。
他将他叫来问话。
顾羡本人比他年长一些,长相老实敦厚,眼光却锐利得很:“在下平陵顾羡。”
桑意端了杯茶问他:“可是顾宰相那位远房表侄?”
顾羡面不改色:“也是罪臣顾少桉的表弟,请少将军用心公事,莫要介怀。”
桑意笑了笑:“好。”
事情陡然变得更加有趣了一些。桑意前几天缠着谢缘要他说朝中八卦,得知陛下对这个顾羡非常满意,公主本人不知斩断了情丝否,但也不见反对之意,可以说只要这人不作死,后面没什么大岔子的话,驸马之位基本就是他的了。
未来驸马爷被派来这北疆之地,还是二把手的位置,大约同他一样,是在陛下授意下来立功的。到了最后,这份功业谁来划分,两人各能占得多少,恐怕还有多般磋磨。这来的不是他的副官,反倒要跟个小爷一样供起来。
桑意心里有数,办事时也就多往这边考虑一些,做得滴水不漏,没得罪任何人,也没让任何人嚼了舌根去。顾羡一开始对他态度十分冷淡,共事几天后却也逐渐改观,对他恭敬了许多。
这一天,他带着人马同顾羡一起巡山,将大旗一路拉到空气稀薄的相雷山顶,一行人站在猎猎旗帜下往下看,望得一片更高的雪山和掩藏其后的雪原,顾羡的声音听起来木木的:“少将军,四天后封山路,陛下令我们进相雷山北边峡谷,将北疆与东诏的地界重新拦一遍,二十人进山,分东边和西边两队同时进行,大约两三天后就能回来,您看怎么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