跨过了这一地的狼尸和血肉,楚歌踉跄的走到了溪边。
那个狰狞到可怖的巨狼口中,死死地咬着人的躯体,锋利的牙齿楔入了人的身躯,钉入了人的肩膀,啃入了人的臂骨。陆之南半边肩膀都被咬碎,双目紧闭,满面鲜血,生死不知。
“之南”
楚歌伸出了手去,几乎是仓皇的递到了他的口鼻间,还有那么一点点呼吸,是温热的,却无比微弱。
他颤抖着跪在他身边,拼命想要去掰开巨狼咬合的牙齿。然而是咬得那么的死,那么的紧,随着他的动作,甚至听到了牙齿擦刮着血肉,那令人毛骨悚然的声响。
半个肩膀、一条手臂,几乎全部都被那条狼咬碎,就连脖颈处,也是一道道惨烈的伤痕,鲜血遍布。想必两者殊死搏斗之时,陆之南千钧一发之际避开,这才避免了被咬断颈骨的厄运。
然而就是眼下这个情况,也相当的糟糕了。
楚歌拔出了匕首,几乎是用尽全身力气,也没能将变异巨狼的头颅给削破。他一度觉得自己的异能还有些用处,眼下却痛恨起来,没有半点儿攻击性。
他只能够伸手贴住陆之南的心脏,源源不断将异能输送进去,护住他微弱的心跳。
楚歌想让自己冷静下来,却完全冷静不下来,意识深处,仿佛有某个场景与眼下的这一刻重合了。鲜血遍地,死生不知,无比的教人恐惧。
他知道最好尽快离开这里,因为说不定什么时候,那些猎食者、食腐者就要来了,他们会贪婪的盯着这一地的血肉,到时候会再一次遭受铺天盖地的攻击。
忽然间反应了过来,他找到联络器想要联络一同来的搜救者,却在刹那间发现,一点儿信号都没有,电子屏幕上,一片混乱的花白。
“你冷静点儿楚三岁,你想想以前是怎么处理的。”
是系统在跟他说话。
“只要有一口气就死不了,你总得相信你自己啊。”
楚歌深吸了一口气,掏出了一颗水蓝色的晶石,捏成了粉末,他强迫自己颤抖的双手稳定下来。
第56章 Act1·畸骨
虫蛇游走的动静窸窸窣窣, 然而更加使人牙酸的, 是血肉和狼齿反复摩擦、匕首磕磕碰碰撞到骨头的声响,嘶哑沉闷,在这满地的血腥中, 几乎毛骨悚然。
他将巨狼用以咬合的部位切得七零八落, 从温热的血肉中拔出了腥臭的牙齿,终于露出陆之南的半边躯体,血肉模糊。
陆之南没有半点反应, 苍白的脸上,眼皮搭阖着,若不是微弱的心跳, 几乎教人以为,再也不会醒来。
恍惚间似是有踉跄脚步声,楚歌手指捏紧匕首, 霍然回头。全身的肌肉紧绷到了极致、如同一把拉满的弯弓、蓄势待发,却在看清那脚步声主人的刹那, 微微一松。
幽暗的密林中,他对上了一双神情复杂的眼睛。
刺骨的剧痛中, 陆之南灵魂仿佛都远去。
狭路相逢,殊死搏命,千钧一发之际他偏头避过,光刃杀死了那只巨狼, 然而他的身体也被彻底咬碎。
是死了吗?
生命就这样不堪的消失在了这片无名的丛林中, 化作一堆没有气息的烂肉, 被猛兽啃咬、被秃鹰啄食,成为异兽的食物,成为林间的养料,彻底的腐烂。
没有人会再记得他,到死都回不了家乡,见不到自己挂念的人。
不,他还想要活下去。
有温热的指腹擦过了面颊,又有热流涌入了体内,在伤口处聚集、盘旋,游走过他的身体。趋近于消散的异能又渐渐稳定下来,似乎寻觅到了同类的气息,温顺的接受那股暖流的抚摸。
寒意渐行渐远,温暖着他的热流倏地断掉了,触碰着他的那个人撤开了手,转身而去。
不要走!
他手指抽搐着,想要抓住那个人,可是连一片衣袂都触碰不到,入手的只有空气。
竭力想要从混沌中醒来,又有一股力量想把他拖回混沌中去,他仿佛一个旅人行走在漫长荒野上,遍地黑暗,唯有远方的一点光亮。
许久之后。
火声哔哔啵啵作响,偶有火星四溅。手指微微抽搐着,从混沌中,陆之南吃力的睁开了眼睛。
天地间的一切都模糊着,是那样的难以看清,不远处,有一个白色的身影,背对着他,坐在火堆旁边。
手指蜷缩着,所触之处意外的柔软,并不是枯枝遍布的地面。
那些血腥的气息似乎都遥远了,处在一片较为开阔的平地间,视线的尽头,陆之南看到了褚游,嘴唇张张合合,正在说话。褚游正朝着背对着他的那个人说话,那个时候他以为自己要死了,以为自己被那头变异巨狼给咬死了,却没想到依旧还活着。
应该是这个人救了他,是营地里派来的医官吗?
陆之南记得,那时候,他们发出了信号。
他嘶哑着想要开口,却只有破碎的音节,混杂在窸窣的叶声里,消失在四散的风声中。
这样细小的声音,不会有人能捕捉到的,陆之南恍惚的想。
然而背对着他的那个人却若有所觉,忽而转过了身来,露出一张魂牵梦萦的侧脸。
那个人看着他,目中陡然爆发出惊喜的光芒,霍然起身,朝他走来。
时间仿佛都停止了。
七年过去,无数次午夜梦回之际陡然惊醒,所有脉脉温情如气泡般破碎,却发现不过是一场梦中之梦。以为相见却从不曾相见,以为重逢却并未有重逢,唯有在遥远的梦中获得一丝依稀的慰藉,却连这也不能够长久。
陆之南曾经无数次幻想过,再相遇时是什么样的局面,暗中寻觅着、打听着,却从不曾得到消息。贺之朗虽然一意跋扈,可当真是不知道,那或许就只有他彻底压倒贺钦的那一天,才能够获知下落了。
却没想到,相逢来的那样的突兀,就在这一片幽暗的密林中。
陆之南一瞬不瞬的看着他,嘴唇轻轻颤动着,却说不出来任何话,漆黑的眼睛里,别无他物,满满的都是一个他。
那样的仓皇与害怕,或许因为过于长久的期待,却不敢相信是真的了。
楚歌心里微微酸楚。
他走过去,手指便被猛然抓住。病醒的人力气出乎意料的大,死死地抓着他的手,就好像溺水的人抱住了最后一块浮木。
“之南,别怕。”
“是我。”
“哥哥在呢。”
楚歌一声一声的安慰着,平日里伶俐的口舌,却似打了结巴,搜肠刮肚,也只有这么反反复复的几句,翻来覆去没有新花样。丝毫没有起到效果,陆之南依旧紧紧地抓着他的手,满眼仓皇,力气似乎要把他的手给捏碎。
他伸出了另一只手,轻轻抚摸过了陆之南的脸颊,就如同许多年前的那样。
“乖,听话,哥哥带你回家。”
仿佛不过是一瞬间,少年人的眼眶就红了,泪水无声无息的漫上来,盈满了眼眶,顺着脸颊滚落。
楚歌没想着他就这样哭了起来,伸手想要去擦他的泪水,然而越是擦,眼泪便掉的越快。他慌而忙之的将陆之南扶了起来,伸手环抱过少年人的背脊,一下一下的拍着:“不哭了啊,之南,不哭了”
那哭泣并不是嘶声力竭的,只是安静的、沉默的、无声无息的落着,却比那嚎啕大哭更加令人禁受不住。
楚歌从来都见不得陆之南哭,无论是许多年前,还是在这么多年后的今天,他生怕陆之南的身体支撑不住,调动起异能,源源不断的度入了他的体内。
“哥。”
“是我,之南,哥哥在。”
“你骗我,你说的要等我,我回去了,你却不在”
那哭声让人心揪,楚歌哽咽道:“是我不好。”
“我等了你好久好久,却始终等不到你回来,我以为你不会回来了。”
楚歌伸手抹去了他脸上的泪水,看着陆之南的眼睛,一字一字说:“现在,我回来了,你还在等我吗?”
天色渐渐晚了,四周要比之之前,更加的幽暗。
哭过以后,陆之南的身体支撑不住,便睡过去了。他先前的身体异能消耗太过于巨大,即便楚歌治好了身体上的损伤,但在异能上的,却没有那么容易恢复。
火声哔哔啵啵,橘黄的火焰跳动着,映照了围着火堆边的两个人。
褚游捏着嗓子,压低着,扭扭捏捏的说:“哥,我等你了好久好久,你却不回来。”
楚歌:“”
他十分的面无表情:“想找打你就直说啊。”
褚游十分无辜:“你们俩就在我面前上演一场大戏,我长了眼睛总不能不看啊。”
楚歌面瘫脸:“你可以当自己看不见。”
褚游继续捏嗓子:“噢,哥,我知道了,我会听话的。”
楚歌简直恨不得抄起医疗箱全部砸到褚游的脑壳上,鬼知道这小子现在怎么了,一直学着陆之南的口气说话。
“嘎哈了啊褚游,你咋了,怎么一直这么奇怪。”
褚游不吭声了,那表情还很是有一点闷闷不乐。
楚歌蹙眉:“到底咋了,不说我就不管了。”
褚游小声说:“之前我不出来,你是不是压根就没看见,我还在边上。”
楚歌:“”
事情是这样的,那个时候楚歌找到了陆之南,一心扑在他身上,完全忽略了十几米以外,瘫倒在树下躺尸的褚游。他当时带着陆之南就想要离开,还是褚游自己过来,他才想起来这么号人。如果褚游不在那里也就算了,偏偏楚歌出来之前的任务是把两个人都带回去,更不要说褚游这次出自北方审判所,还是他要重点关照的人物。
这就很尴尬了。
问题是楚歌当时压根就没想起来那号人。
楚歌说:“之南是我弟弟,我当然先救他啊。”
褚游问:“那我还是你要负责的学员呢。”
楚歌想了一下,十分实诚的说:“不好意思,褚游同学,当时我真把你忘了。”
褚游:“”
那表情十分的一言难尽,楚歌“扑哧”一声就笑了出来:“好啦,褚游同学,你有危险,我也会第一时间救你的。”
褚游听着他说完,侧过头,忽而间弯了唇角。
那笑意是如此的轻微,倏忽即逝,快的没有任何人捕捉到。
算上这一次。
褚游认真的说:“我知道,你已经救我两次了。”
他又笑了一下,这一次,却说不出的惆怅,不知是想到了什么事情,笑意还未满,却渐渐淡下去,化作了一片愁苦。
“怎么了?”
隔着火光,是压低了声音的问句,却听得出其中诚挚的关切。褚游垂着头,看着跳跃的火星,怔怔的想,他还可以被救第三次吗?
“我遇见了一个难题,却不知道要怎么解答。”
“有多难?”
“比你救回你弟弟还要艰难。”
“那就不要想,顺其自然。”
褚游转过身来,静静的看着他,目中几许难过与忧愁。
楚歌心如擂鼓跳,隐隐之中,有些不安。
“我可能不是我妈的孩子。”
第57章 Act1·畸骨
林深树密, 已然天晚, 唯有火焰跳动着一点暖光,照亮火堆旁围坐的身影。
那一语无疑为重磅炸|弹,平地惊起了三丈波澜。
楚歌:“卧槽, 统子, 他说什么,我没有听错吗?”
系统说:“你听错了我也不会听错的吧。”
所以并不是出现了幻觉?
楚歌收紧了手,怀中的陆之南似乎有些不适, 轻轻的“嗯”了一声。
火堆的另一侧,褚游依旧安安静静的坐在那里,说出这句话后, 如同放下了重担,眉间的阴翳都些微退却。
楚歌说:“这个玩笑不好笑。”
褚游扯了一下嘴唇,是想要笑, 却并没有笑的出来:“我也希望只是一个玩笑。”
他怔怔的看着眼前的火堆,眉目里有无法遮掩的黯然。
楚歌最起初还当他是逗趣, 然而到了当下,那想法已经消散了七七八八。
不会有人拿这种事情开玩笑的, 何况褚游那表情做不得半分假,那难过、那忧愁与黯然,全是真真切切的,除非
“你是不是误会了什么, 褚游”
“没有误会。”褚游苦笑了一声, “没有半点误会, 我自己去做的鉴定。”
楚歌:“”
系统:“”
脑补的苦情大戏才刚刚来了个开场就被咔嚓一下子砍断,嗖的一下子换了离奇剧本,楚歌心里如同身处马|勒|戈|壁被十万羊驼大军轰隆隆呼啸而过,满脸的卧槽:“这哥们儿是哪里想不开了自己去做亲子鉴定啊?”
系统说:“脑子想不开了呗。”
听到最开始的时候,他还以为是应莲或者褚炀,嫌弃褚游异能潜力,悄悄去做了亲子鉴定,结果发现褚游不是自己孩子,一不小心抱错了之类的,然后又被褚游给看到了,结果褚游说什么,是他自己跑去做的?
大兄弟,你这是嘎哈啊
过了好一会儿,楚歌才把言语找回来,艰难的组织措词想要安慰褚游同学:“说不定机构测错了。”
“不可能错。”褚游语气十分平静,就好像陈述一件微不足道的事实,“我换了三家机构,来回测了三次。”
楚歌搜肠刮肚:“有可能你没有注意,取错了样本。”
听到这句话,褚游笑了一下,说:“两份样本,我测出来一个是,另外一个不是。”
“那不是的那个肯定是你取错样了,是的那个才是真的!”楚歌斩钉截铁。
“两个都是真的。”褚游说。
楚歌目中浮现不解之色。
褚游缓缓道:“是的那份取样来自我父亲,不是的那份样本,来自我母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