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病?”那声音却有一些急切。
工作人员警惕的看着他:“等等,这个我不能告诉你啊,我也是要遵守保密条例的!”
楚歌:“”
第136章 Act3·裂魂
翡冷翠的夜色像黑铁一般冷硬。
分明是一个清丽缱绻的名字, 仿佛从喉间翻滚、从舌尖溢出时, 都如同情|人间温存的爱语。
款款多情。
每一个字符,每一个音节,都闪着琉璃般莹亮剔透的光泽, 仿佛最出色的匠人精心打造的工艺品, 流光溢彩,熠熠生辉。
然而从繁华的码头遥遥望去,却有一种说不出的威严与冷凝。
——哗哗。
——哗哗。
——哗哗。
淙淙水流声如环佩琳琅, 不绝于耳,日涅河发源于北方斯坎迪拉维拉山脉,流经了南方广袤的土地, 辗转了南方诸多行省,终于在海德格尔山下收束、汇聚。
夜晚的日涅河面,水平有如明镜。
船只顺流而下, 一路穿梭,终于停靠在翡冷翠城外的码头。
天风在那一刻唱响。
骑士们全幅盔甲, 立在宽阔的甲板上,遥望着离开了一段时日的圣城。
迎面的河风柔软而湿润, 每一滴水珠,都携刻着翡冷翠的气息。
远离了战火与喧嚣,这一座城市,依旧像梦境中一般美好。
骑士们深深的吸了一口气。
为首的骑士沉着开口:“公主殿下醒了吗?”
“大人, 还没有, 殿下依旧沉睡着。”
骑士轩长的眉微微皱起, 棕色的眼睛里,有一抹若有若无的忧虑。
良好的视力让他看到了码头上一字列开的那一行人,一致的服饰,相同的华美,那是来自于宫廷的侍者。
而白色骏马上,穿着朱红色袍子的那名金发青年——
“那是王储殿下吗?”他亲自来迎接公主了吗?
恐怕——
“是的。”
船舱之中。
连缀着的、悬挂于帐顶的夜明珠正散发着柔和辉光,明珠足有婴儿拳头大小,每一颗都价值连城,却被人随意的串起,当做照亮的器具。
轻纱薄帐里,有一抹娇|小的身影。
陷在柔软床褥中的那抹剪影依旧在昏睡,黑色的长发凌乱的散着,苍白的面颊殊无血色。
就像是油画中的睡美人,正等待着命定中人唤醒——
骑士不由自主朝前走了一步,未妨着身上的盔甲发出了“嶒崚”的声响,也就是那一刹那,惊醒了埋身守在床边的侍女。
“夏尔大人”
侍女睡意朦胧,见着是他时却陡然间清醒,立刻站起来,恭恭敬敬的守在床前。
“公主殿下还睡着,大人有什么事吗?”
骑士再也不能往前走进一步。
他深深的望了眼帐幔中的影子,收敛了所有的情感与心绪:“准备下船,目的地到了。”
“我们到了翡冷翠吗?公主殿下从小生活的地方?”侍女的嗓音天真且烂漫,还带着微微的好奇。
玻璃窗外,映出了潺潺水声,剪剪风声。
夜色在薄纱里变得温软,也教骑士的唇边,漫起一丝转瞬的笑意:“是的,翡冷翠。”
那些历史学者的课堂上,那些神官法师的憧憬里,那些吟游诗人反复传唱的故事中——
光辉所在之地。
翡冷翠。
百花之都,埃德加的圣城。
码头之上。
穿着朱红色长袍的俊美青年唇边噙着一丝薄薄的笑意,遥遥的,朝着靠近的船只挥舞着手臂。
那大概是太过于兴奋,以至于尊贵的王储殿下都会做出这样不符合身份的举动,他身边年迈的老者大惊失色,忙不迭的提醒、劝诫,却被王储不耐烦的按了回去。
“格伦!”
王储殿下大声喊着骑士的名字,可是他的眼神却透露了,心思早已经飞到了另一边去,他问:“你终于回来了,阿佳妮,我的妹妹呢?”
显而易见的,王储殿下冒着夜色出现在翡冷翠的码头,为的并不是他们这群远道而归的骑士。
为首的骑士遥遥的向着他行礼:“幸不辱命。”
岸边早已经等待着一架装饰繁复华美的马车,想必正是为了公主殿下而准备。
格伦夏尔目视着王储兴奋、焦虑的面容,倏尔,眼神颤了颤。
他看到了王储的那个眼神,贪婪的望着从船舱中被抱下来的那抹身影,舍不得有半分离开。
——如同巨龙看着最心爱的珍宝。
意识朦胧而昏沉。
富有规律的马蹄声惊破了夜色,一列队伍正在中央大道上疾驰,偶有旅客、平民好奇的张望,想要知道是哪个人如此大胆,竟然敢公开违背禁令,在中央大道上以如此惊人的速度行驶。
他们的心脏又在看到马上人镶金嵌银的骑士服时“咯噔”了一下,在看到马车壁上铭刻的纹章时,猛地缩了回去。
宽阔的大道两侧,竖着一排又一排笔挺的黄铜路灯。
昏暖的黄光从高处洒下,照亮了拐角处的马车壁,也清晰的照亮了车壁上的纹章。
荆棘的花纹蜿蜒交错、一路蔓延到了最深处,交缠在一起,那样的花纹让每一个心怀异议的人都牢牢地闭上了嘴巴。
他们还不想死。
——哒哒。
——哒哒。
——哒哒。
在那一片不断响起的、富有韵律的马蹄声里,似乎有隐隐的欢声与笑语。空气中弥漫着化不开的香气,微醺,就像是宴会上的香槟被摔碎,芬芳的酒液沿着桌布与大理石流淌。
他想要知道那个香气的来处,想要找到那些欢声笑语的发源地,然而昏沉的身体却成为了最大的阻拦。
意识仿佛是清醒的,身体却不得动弹。
有一只手轻柔的抚摸过了他的面颊,就如同春风最温柔的呢喃,燕子最温软的低语。
“阿佳妮,我的玫瑰”
模模糊糊的声音,带着隐约的叹息:“你可真是心狠,当真抛下我,跑到那么远的地方去。”
马车匀速的行驶,即将到达目的地。
中央大道的尽头,那座恢弘壮丽的建筑,正等待着小主人的归来。
宫廷大门轰然打开,迎接着归来的两位殿下。
然而马儿并不曾停下疾驰的马蹄,经过了波光粼粼的翠湖,经过了玫瑰盛开的花园,幽香与酒气混合在一处。
遥远而不可捉摸的地方,夜莺正在纵|情歌唱,热情的鸟儿并不知疲惫,也并不知停歇,它的歌声就像水晶罐子里贮存着的蜜糖,带着丝丝化不开的甜意。
它唱着摇曳的林荫,唱着沉暮的夜色,它拍打着翅膀飞上了橡树枝头,看着翠湖边上疾驰的马车。
绕湖而行后,马车终于到达了终点,停留在了一幢华美的宫殿前。
威风吹拂过了车窗,掀开了轻薄的白纱,夜莺看到了车内仍在沉睡的那抹丽色。
于是它改变主意了,它变换了曲调,歌声像三月的春风吹拂过霜冻的大地,像维琴察湖面将要破冰的轻擦。
它唱着归来的公主,唱着温柔的月色。
洁白的大理石在月光下熠熠生辉,而侍女们已经排在门外,等待着外出归来的主人。
身体似乎晃动了一瞬,离开了那个柔软的怀抱。
他不自觉的哼了一声,耳边却听到了一声无奈的轻笑。
有人环抱住了他的身体,从马车上走下。
走过了静谧的夜色,走进了华美的宫殿。
而歌声依旧在梦境中缭绕。
锋刃,寒光,鲜血。
血腥从梦境中诞生,从最污浊不堪的脏污里,生出了最娇艳、最秾丽的花朵。
那是一朵血色的玫瑰。
夜莺依旧在歌唱,仲夏夏夜荒无人烟的空地里,长满了尖利的荆棘。
缠绕的荆棘刺穿了柔软的心脏,将其中滚烫的鲜血一点一点沥出,化作了任由汲取的养料,浇灌给了初生的玫瑰。
于是柔软的花瓣不复纯白,鲜血以棘刺作为甬|道,给它染上了浓烈的的颜色。
如此的艳丽,张扬到只要见着一眼,就再也不会忘记。
血玫瑰。
他不停地挣扎,不停地喘息。
那个梦境是如此的绚烂,绚烂到几近旖旎,旖旎到令人心悸。
逝去与死亡,那些晦暗的、衰败的、昭告着不详的色彩,在玫瑰血色的花瓣中,缓缓地绽放。
那是铺天盖地的血色,滚烫,浓稠。
于是他呻|吟起来,陷入了某种挣扎不出、逃脱不了的痛苦。
那个抱着他的人将他放上了柔软的丝绵,满怀惊慌的按住了他的肩膀。
“阿佳妮,不要怕,是我。”那个人安慰着说。
一双手紧紧地抓住了他,像是想要平缓掉他的挣扎,一下又一下拍抚着他的背脊,抚慰的温声犹如缓缓奏响的提琴:“哥哥在这里。”
然而那并不能够使他安心。
就像从一个噩梦中坠入了另一个噩梦,从粘稠的血色进入了窒息的黑暗,他翻滚着,拼命地挣扎,想要逃避那将人溺毙的海水。
“阿佳妮,阿佳妮”
宽抚的声音忽的停顿了一瞬,就像是有什么被打破。
一只温热的手抓住了他的手指,仿佛在沿着指节缓慢的摩挲,摩挲着其上不明的异物。
——是什么时候,有了这样一枚蔷薇花指环?
疑问从心底滋生,刹那间长出无数藤蔓,那只手紧紧地捉住了他的手指,就像是想要确认某一种情况。
于是他更加剧烈的挣扎,逃脱了握住他的那一只手。
在那个人再一次想要捉住他手指的时候,不远处传来了匆匆的脚步声。
柔和的女声响起:“西瑟殿下,克里斯汀小姐正在外面到处寻找您。”
一声低缓的咒骂,带着说不出的不耐与恼怒:“告诉他,我不在这里。”
“恐怕不行。”侍女说,“克里斯汀小姐在翠湖边上看到了您的马车,她已经朝着这边过来了。”
“该死!”
压低的声音,毫不掩饰的咒骂,足以昭示那个人心中是有多么的无奈与不满。
眼眸深深的望着陷在丝绵中的人,牢牢地握着他的手,依旧是不愿意放开。
“时间已经要来不及了”侍女说,“西瑟殿下,克里斯汀小姐已经快要绕过翠湖,她马上就要来了。”
那个人迫不得已的站起,怀着某种说不出的恼怒。
就像是喜悦被惊扰,美梦被惊破。
一时间寂静。
然而下一刻,宫殿里响起了褡裢锁扣闭合打开的声音,是轻微的、并不引人注意的声响,却被另一双眼睛所捕捉。
“殿下,您这是做什么?”
侍女没有想到会见到这一幕,尊贵的王储殿下竟然试图摘掉公主手上的蔷薇指环。
“拿走某个不应该存在的东西。”王储殿下不容置疑的说,他看着立在一旁的侍女,眼神中怀着某种警告,“这样劣质的玩意儿,原本就不配戴在阿佳妮的手上。”
他脱下了那枚指环,藏匿在了宽大的衣物里,轻轻的将床上人的头部垫到了枕头上。
“阿佳妮,我的妹妹,明天我再来看你。”
尔后,转过了身体,匆匆离去。
朦胧的混沌,持续不退的高烧。
“殿下,殿下,您醒过来了吗?”
一声低柔的呼唤,仿佛正贴在他的耳廓旁。
那是衣料摩擦的、窸窸窣窣的声音,还有瓷器互相碰撞的清脆声响。
倏尔,又安静了下来。
不知道在昏沉中辗转了多久,他终于从混沌里睁开了眼睛。
光怪陆离的色彩在那一刻褪去,化作了一片纯白的梦境。
朦朦胧胧,模模糊糊,眼前的色彩终于清晰了下来。
入目的是洁白繁复的蕾丝帐。
一抹温柔的身影正守在床边,当看到他醒过来后,眼瞳中蓦地迸发出了一点惊喜的色彩。
那是一个穿着牙白色袍子的侍女,此刻正双手合十,并拢在了胸前。
亚麻色的麻花辫垂在了胸口,而侍女的眼神看着他,有一种纯粹的虔诚和喜悦:“谢天谢地,您终于醒过来了!”
发生了什么事情?
他看着那名侍女,那像是幻觉,又像是花了眼,眼前仿佛有一段文字在浮动,教他说不出的困惑。
“索菲娅?”
楚歌欲要问询,他咕哝着想要开口,然而喉咙里仿佛含着一块巨大的粗炭,嘶哑疼痛。他想要掌控住身体,从床上坐起来,却发现浑身软绵绵的,像是被抽走了所有的力气。
视线的尽头,在那个侍女的身旁,有一只小木架。在那个木架的上边,整整齐齐的搭放着水盆与毛巾。
尔后,侍女将毛巾里的水拧干净,轻柔的替他擦去了额头上的汗珠,继而抽出了柔软的丝绵枕头,垫在他的头部。
楚歌还不明所以,就见着她侧身端来了一只洁白的瓷碗,用小匙拂了拂,凑到了他的唇边。
侍女劝慰的声音十分轻和:“殿下,您该吃药了。”
那个瓷碗的水面上还泛着蒸腾的热气,只要用眼神一瞧,见着那浓郁的、深琥珀色的光泽,就能够推测出这碗药汁的味道会有多么的糟糕。
——别。
楚歌想要说话,喉咙却说不出的干涩嘶哑。
没有等到他的回答,侍女的小匙已然落在了他的唇边。
蕾丝帐里的人没有丝毫喝药的意味。
侍女不得不柔声哄劝:“殿下,您生病了,需要喝药,才能够好起来。”
楚歌依旧没有回答,直楞楞地看着她。
侍女以为是小公主又要逃避喝药了,正绞尽脑汁的想着如何才能劝说公主将这一碗珍贵的药汁喝下。然而她全然不知道,楚歌的怔愣的缘由并不如她所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