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苏浣之而言，经纪人的背叛给他带来的最大的损失，大概就是在没找到合适的代替者之前，不得不耗费自己的时间，亲自管理工作室的各种事情。
在他处理工作的期间，夏壬壬又成了一个游手好闲的人，神态自若地靠在苏浣之对面的沙发上玩手机。
工作室除了办公室文员一类的职位需要朝九晚五地打卡坐班，导演编剧演员之类的人都遵循有事忙事，没事自由活动的工作方式。
夏壬壬暂时是空闲的。然而苏浣之习惯性地摆出模棱两可地态度，好像该说的话已经说完了，又好像留着他还有别的话说。他没办法，就围着苏浣之打转。
苏浣之从一堆厚厚的文件资料中抬起头来，瞥了沙发上的人一眼，发现他正对着手机笑得欢快，手指微动，似乎在跟人聊天。
夏壬壬没察觉到对方的目光，沉浸在和自己的那堆狐朋狗友胡天说地。
苏浣之微微的皱眉，然后将注意力放回手边的事情上来。没等一会儿，就听到夏壬壬的声音传过来：“浣之啊，我有点事，先走了。”
他说话时带着笑意，从沙发上站起来，没等苏浣之点头，他就要往门外走。
苏浣之在身后喊住他，嗓音低沉：“你去哪里？”
夏壬壬有些雀跃，有些期待：“有个半年没见的朋友，从国外回来了！约我去聚一聚！”
说完，他笑意盈盈，不过苏浣之能感觉到那笑容没有一点是因为自己，而是因为一个不知道又是从哪里冒出来的朋友。
朋友……这人哪儿来那么多朋友？是打算把时间都花在那些奇奇怪怪的朋友身上吗？
夏壬壬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出现错觉了，因为他隐隐感觉到苏浣之的不满。在他没有确认清楚这一发现的时候，就看到苏浣之将一摞剧本朝他扔过来。
苏浣之嗓音平稳地说：“五个剧本，看完之后告诉我感受，时间是明天之前。”
抱着一摞剧本的夏壬壬：“……”连一点玩耍的时间都不给的咯？委屈。
望向苏浣之，他露出可怜兮兮的神情，“明天……会不会太着急了点？”
“其他导演和编剧都给过意见了，就差你了。”苏浣之说。
夏壬壬祈求道：“浣之啊！我是今天新来的，再宽限几天时间嘛。”
苏浣之淡淡地瞥了他一眼，“时间这种东西，挤挤还是有很多的。”
苏浣之这种做法看起来是合情合理的。剧本是一剧之本，重要性可见一斑。筹备电影项目之前，尽量综合更多专业人士的意见，挑选出最优秀的剧本，再进行正式启动拍摄，是电影团队经常采取的做法。
原主杜回风是经受过专业教育和训练的学院派优秀青年导演，苏浣之要听他对于剧本的意见，简直就是挑不出一点不合理的地方。
最后夏壬壬决定放弃聚会，投入到伟大的电影事业当中去！
苏浣之垂下眼眸，眼底是不易察觉的笑意。
看剧本的过程中，夏壬壬凭借原主的认知，能很快分辨出来它们的优劣，以及所具备的商业性和艺术性的比值。
这五个剧本，故意结构和细节等等都是偏艺术性和小众化。苏浣之原本打算挑出其中一部，拍出来拿去参赛A类国际电影节的。只不过在原世界线里，因为遭受的变故，开拍计划胎死腹中。
算一下，距离《云霓》被禁播的日子已经快了。后面的时光，才是真正充满挑战的艰难岁月。
《云霓》上映两天，因为题材偏现实，风格严肃，缺少商业片该有的一些元素，票房不算突出。
但是苏浣之的名字也吸引来大量观众，所以即便被制片方一意孤行地删减掉很多精华的内容和反应故事内核的台词，但还是有不少人跟风好评。
电影的背景建立在战乱年代，人物却大多虚构，苏浣之饰演的是个崛起于难民窟的帮派头领，影片讲述了苏浣之所饰演的主角的一生，从少年时代的黑暗压抑，到中年时代的飞扬跋扈毁誉参半，再到晚年的孤独死去。
他残忍，杀戮，几乎无恶不作，但是又偶尔心存善念。
他四处烧杀抢虐，却战火来临之际，拼死守卫过自己的故土。
痴爱过一个人，但是又因爱生恨折磨对方一生。
他矛盾，与世俗格格不入。
这样的角色，注定会招致世俗主义的骂名，但是又会引发清醒者的深思，再有的就是，引来同样叛逆的人们的追崇。
《云霓》票房没有节节攀升，但是关于它的批判和追捧各占了半边天。
被世俗所约束的影评人拿起他们的笔，叫嚣着要禁播，否则会毁掉荼毒年轻一代的思想，不知至高至纯的善良与奉献为何物！
这样吵闹了几天，苏浣之终于接到了制片方以及导演的消息，说审查方下发文件，《云霓》被禁播了。
内部消息表示，禁播的原因，不是主角形象不过正面，而是有人煽风点火，愣是说苏浣之饰演的角色并非虚构，而是影射某个真实存在于那段历史中的人。偏偏那真实的历史人物，在历史书中已经盖棺定论过，是个不折不扣的反面人物。
审查的人顺着这思路一想，觉得经历还真是有相似的地方！那怎么能继续传播呢？当然是立刻马上迅速地禁播啊！
连带着饰演这各人物形象的演员，那也是要一起封杀掉的！不然演员以后继续活跃在公众视线，带来的恶劣影响是广泛而深远的啊！
于是没过多久，官方又下发了另一份文件：禁止苏浣之在国内的各项影视活动中公开露面。
这句话用更容易理解的方式翻译一下，那就是封杀。
当时夏壬壬正在呼朋唤友地说要去私人会所喝酒唱歌玩游戏，听到这个消息就立刻抛下众人，朝苏浣之的住所赶过去。
苏浣之给他开门的时候，一脸的平静，甚至有些错愕。
“怎么了？”苏浣之问。
夏壬壬张了张嘴，决定开门见山：“你收到消息了吧？”
苏浣之眼底划过一丝黯然，说：“进来吧。”
夏壬壬便走进门内，顺手关上了门。他在玄关处站了一会儿，思忖着说些什么，安慰的效果比较好。
难道直接告诉苏浣之：大兄弟你不用慌，虽然被国内市场封杀，但是你他妈的贼有钱啊！而且你是这个世界的主角，所以过几年绝对会光芒四射地闪瞎众人的眼！
第43章 导演，对个剧本10
进去的时候, 夏壬壬听到里面传来说话声，是苏浣之接了个电话。
苏浣之只是做出简单的应答，然后挂了电话。看到他过来的时候, 主动告诉他：“工作室的赞助都被撤了, 还有投资商的合作也遵照合同终止了。”
夏壬壬眨眨眼睛，“这……这很正常啊, 因为他们觉得你不能再给他们创造利益了嘛。”
他一边说, 一边抬手摸着自己的后颈, 眼神有些闪躲。
苏浣之坐在沙发上, 和往常一样平静。夏壬壬却不知所措起来, 他宁愿苏浣之吐槽两句，发泄两句，告诉他自己现在心情有多不痛快。
他的手机在“嗡嗡”地震动，取出来一看，群里已经炸开了。那帮狐朋狗友们大多数都是娱乐圈里的，现在有大明星被封杀，当然都得聚起来讨论一番。
前几天网上关于他和苏浣之的绯闻并没有被两人澄清，所以直到现在大家都以为他和苏浣之之间有关系。夏壬壬被接二连三地艾特。
“@杜回风！苏浣之是不是真的被封杀了啊？”
“你傻不傻, 文件都公布在官网了, 没看？”
“厉害到飞起, 只能说风水轮流转, 苏浣之就这么没了，星皇娱乐的高州不是要雄霸影坛了！？”
“别乱说话，什么‘没了’……咱们杜导的男人你也敢诅咒？@杜回风”
“扑街表示这热闹真好看, 你们说苏影帝在国内呆不下去，会不会出国发展啊？”
“发什么展，苏浣之家里贼有钱你不知道？当然是回家继承家业了，不能拍戏而已，当豪门继承人还不是照样爽歪歪！”
……
一大片信息在刷屏，手机震动的声音在这安静的空间里显得尤为突兀。他瞄了眼苏浣之，然后迅速把手机静音。
实际上，比起原世界线的进展，现在的情况要好上很多，苏浣之的父母没有发生意外，之后家中企业所遭受的破产危机也不需要苏浣之分出大量精力去挽救。
观众们心目中的苏浣之的形象，也没有因为经纪人和星皇娱乐的诬陷而毁之殆尽。
原世界线里陷入低谷的三年，夏壬壬觉得自己可以努力一下，让它直接跳过去。他有人脉，苏浣之有钱，完全可以抛弃国内市场，不考虑拍出来的电影的商业性，以个人名义参赛电影节走高端路线。
苏浣之终于像是发现了他的存在似的，问道：“喝水吗？”
夏壬壬有些窘迫，心想你可真淡定，然后笑道：“喝，我自己去倒。”
苏浣之轻轻地“嗯”了一声。依旧没有异样。
倒水的功夫，苏浣之又接了好几个电话，有投资商通知撤资的，有工作室里的演员编剧说要自行离开的。
合同上有关于出现各种危机时的说明项，苏浣之既然已经被封杀，那些合同就自动失去法律效应了。
苏浣之接完最后一通电话，淡淡地看向迎面而来的夏壬壬，问道：“工作室的人散得差不多了，你怎么打算？”
夏壬壬委屈道：“你难道想赶我走吗？”
“签的那份合同已经不算数了，你之后的工作可以不受我的任何限制。”
夏壬壬在他身边坐下，重重地叹了一口气：“浣之啊！我们现在是朋友了吧？”
苏浣之疑惑地看着他。
夏壬壬说：“既然已经是朋友了，你能不能帮我一个忙啊？”说完他充满期待地盯着对方。
“什么忙？”苏浣之问。
“做我下一部短片的男主角。”夏壬壬眼神坚定，“我最想要合作的人就是你了，从刚成为导演系新生的那一天开始，我就觉得自己将来一定有这个机会！”
苏浣之有些怀疑自己出现幻听。现在居然还有人邀请自己去演男主角？这确定不是在顶风作案，与所有人反着来？
“不要露出这种表情啊，反正你现在也没戏拍，就当帮我一个忙？”夏壬壬祈求道。
苏浣之皱了下眉，他十分清楚对方不是傻子，不可能不明白，他的这张脸以后再也没有机会出现在屏幕上。帮忙？说不准到底是谁在帮谁的忙。
他疑惑道：“你打算做什么？拿去电影节参赛？”
夏壬壬惊喜道：“对啊！你好懂我啊！”
苏浣之没有理会他这夸张的表现，而是思考起了这个计划的可行性。从接到被封杀的消息开始，他就有了这种意向——既然在国内被封杀，那就放弃国内，改走另一条路，重新开始。
“怎么样？你愿不愿意帮我这个忙？有了你的加入，我觉得自己还可以拿个奖，想想就好激动！”夏壬壬一脸陶醉，已经陷入对未来的美好想象中去。
苏浣之端详着他的脸，发现自己有些看不懂这个人了。
首先，如果有他出演，这部片就失去了商业上的价值，不能出现在院线里上映收费，获取报酬，前期的所有投资都难以回本。其次，不是走电影节参赛，就一定能获奖，每年新冒出来的有天赋的电影从业者那么多，参赛作品不计其数，结果充满未知性和挑战性。
近些年电影节的现状是，大投资的作品通过参赛或者首映的方式，将电影节作为宣传的舞台，从而回归到票房这一根本目的上来。归根结底，为了电影而电影的是少数中的少数，普遍现象是拿电影当作一场生意。
总之，纯粹只走电影节，意味着放弃获取商业利益。没有商业利益，又有谁愿意在拍摄时愿意投资？如果自己出资，再多的财产也会被这种入不敷出的形式耗费光。
那么面前的这个小导演呢？毫无疑问，他天赋异凛，转战商业片之后，拍摄的几部都是票房大卖，口碑甚佳。他才二十四岁，就能获取这种程度的成就，稍加打磨就是前途坦荡。
他真的要放弃唾手可得的票房分红，只是为了走电影节，争夺不一定会得到的奖项？或者只是找个借口，想支持自己继续追求这份理想？
苏浣之凝视着他，轻声开口：“你没有必要在我身上浪费精力。”
夏壬壬有点急了，下意识地抓住他的手腕：“谁说这是浪费时间啊？这辈子不能让你当一回我的男主角，那就是我最大的遗憾！”
苏浣之第一次见到他如此认真急迫的模样。以往他总是无谓的，飘忽不定的，好像一阵风，绕着你热热闹闹地呼啸一会儿，随时都会消散。
如果这一次拒绝了，大概就很难在抓住他了吧？
“浣之啊，”他语重心长地拍着对方的手背，“你那么热爱它，放弃了多可惜。”
苏浣之深深地看了对方一眼，出于某种私心，说了声好。
接着夏壬壬又说要为了庆祝他们的合作，请苏浣之去吃饭。苏浣之觉得用“庆祝”这样的说法，实际上有点怪，因为前途是未知的，谁知道这到底是不是一条绝路。于是他从沙发上站起来，说现在庆祝还太早，就在家里吃吧。
莫名其妙的，夏壬壬感受到苏浣之身上隐隐散发的居家好男人的气质。笑嘻嘻地同意之后，又坚持说餐桌上一定要有酒，不然没有氛围。
苏浣之不知道他想要追求哪种氛围，但还是照他说的，从酒柜里取出一瓶红酒，听到夏壬壬说一瓶不带感，他又取出一排收藏了很久的各式各样的酒，让夏壬壬挑。
想到对方那酒量，苏浣之看向他的时候，表情里就不自觉带了点戏谑。夏壬壬毫无所知，摸着下巴精挑细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