恍惚间，卜辛心底萌生了一种异样的感觉——确实已经来不及了，早就晚了。
第63章 取胆·十七
海妖部落的节节败退太过明显，明显到所有海妖都开始有了怀疑之心。
为什么非海妖会提前发起进攻？海妖的人数更多，为什么却完全不是游乐园的对手？为什么对方已经打到他们的大本营了，上层的人和高级异能者们还是没有采取什么紧急行动？
这些问题太显眼了，但却没有一个人来回答，就像是有人只手遮天一样。
不过这也只是看上去而已，安琪还做不到那个程度，虽然已经是第二次到这个世界经历这一切了，但是她现在仅仅只是这个世界的一员而已，没有人工智能的辅助，也没有机体修复能力，她所做的不过是在一切的背后推了一把，促使着一切都向着她希望的那个方向发展而已。
海妖群落之所以变成眼下这个样子，是海妖们自己导致的。高层的海妖内部过于分裂，所以到了这种时候，没有谁敢当那个出头鸟，就算作为首领的夏赫打算出面想要做些什么，也缺乏有力的支援——不知为何，海妖群落比上一世更加松散了，安琪想要自恋地认为这是因为自己前段时间没有陪在夏赫身边的原因，不过这种想法想想也就罢了，应该是因为这次她的选择变了，所以事情的走向也随之改变了，这样也好，她不需要费多少力气，便能打开海妖群落的防卫设施，这样一来，来自游乐园的人们就能顺利进入海妖群落。
杀掉周吾，这种想法她不是没有过。
当初，在她刚刚记起夏赫和周吾已经同归于尽了的时候，她千万次地希望这个人早早死去，甚至还会产生自己早就已经杀了对方的幻觉，但这个想法随着后来那些事情的发生而逐渐变得模糊了，她慢慢地被磨去了爪牙，意志也渐渐浑浊，维持愿望和自我的力气越来越少，“杀死周吾”这般泄愤般的执念已经枯竭死亡，在她心里剩下的，便只有“让夏赫活着”这一件事了。
所以安琪打从一开始就没想着要用特殊的方法除掉周吾，关于这件事，卫知阑也说了，周吾和夏赫是阴阳两极一般的存在，为了让夏赫继续活下去，她也不能让周吾出事。
当她说出这个决定时，卫知阑似乎还有点失落，不过决定的事情就是决定了，所以她在海妖起义时顺势到了周吾身边，一切都改变了，她担心周吾会发生什么意外……好吧，周吾和夏赫之间存在着一种微妙的平衡，只要其中一者安全，另一者也绝对不会出事，其实安琪只要在夏赫身边确保夏赫的安全就好了。
但是她害怕这么做。
自从再次来到这个世界之后，安琪害怕的事情就变多了，这件也是其中之一，当然，这并不是说她害怕保护夏赫，她害怕的是那个沉迷于保护夏赫的自己。
明明安琪一开始是想要再也不见夏赫的，结果还是和他见面了，还和他在一起待了那么久，甚至无法自抑地开始幻想自己和他的未来，这样子……就像是又要变回上一世的那个无用又拖了后腿的安琪一样，不，也许会更加糟糕更加恶心。
她不能长时间地留在夏赫身边，因为她本身就可能是最致命的危险。
事实上，安琪的恐惧经常让她暂时性地失去理智，因过去的痛苦刑罚而残留在心底的求生欲和千钧重的私念混乱地在她意识中纠缠，杀戮的冲动和破坏欲常常在她的行为中不为人知地泄漏出来，在卜辛刚刚到达这个世界时，她之所以对卜辛动手，不是因为担心游乐园被侵入或者担心自己不敌卜辛，只是因为她无法忍耐这种黑暗的欲念而已，别人看不出来，但她自己清楚得很。
事实就是如此，安琪知道自己有多危险，所以每当她利用夏赫的信任去做些什么的时候，内心的恐惧就会成倍放大：夏赫居然这么相信她啊，如果某一天她彻底失去了自制力的同时却又保持了理智，那她会对夏赫做出怎样可怕的事情……
虽然现在事情还没有发挥在那到那种地步，而且就算安琪真的变成那个样子，卫知阑也不会坐视不管，说不定还有解决的办法，但这在现阶段来说近乎臆想的恐惧，但也足够安琪感到心慌了。
她的胆好像被什么不知名的妖怪窃取，便再也经不起恐惧和害怕的折磨。
为了消除这种无法言喻的恐惧折磨，她选择了现在正在进行的这个计划。只要按计划进行，她就什么都不用怕了，啊对了，这个计划对于在一旁协助的卫知阑来说多少还是有点不友善的，不过他也只能帮忙，毕竟他答应过安琪。
说来其实也不是什么复杂的计划，最困难的部分，也就是把海妖和非海妖聚集到一处，她已经做到了，剩下的不过是有效利用她的异能而已。
事情就快要成功了，安琪的情绪也变得越发稳定，她开始寻找最适合使用异能的地方，显然，高楼中段的那层残破楼层最合适不过了，只不过在开始之前，她还是要去看看情况的。
然后，她看见了狂奔而来的卜辛，那神态……和她上一世遇见的那个瘦子真像啊，都是一心为了周吾而拼尽全力，如果她不是知道卜辛是校友，还真的难以发现这人不再是上一世那个瘦子了……一种没有根据的荒唐猜测浮现在她心头，安琪侧头去看身后不远处的卫知阑，只见卫知阑隔着茶色玻璃看向卜辛，神色复杂，难以分辨得清。
说起来，自从到这个世界后，安琪就再也没见过之前跟在卫知阑身边的那个青年，就是那个看起来长得也不错，但感觉好像肾不太好的年轻人……真是神奇啊，就算她对医学一窍不通，但还是莫名觉得这人肾虚啊，真神奇真神奇。
不再想那些乱糟糟的杂事，安琪转回头，静静看着奔跑的卜辛，这样的场景让她莫名安心。还有同类人在她身边存在，她也不是完全孤单的，这真是太好了。
就在安琪松懈之时，她身后的卫知阑动了动，悄无声息地拿出针管，猛地刺入安琪后颈，安琪立刻捂住后颈，但卫知阑已经注射完毕，安琪不敢置信地看向他，刚想说些什么，卫知阑却先一步开始解释：“抱歉，我还是想试试别的可能性，我实在是不能就这么任你进行下去。”
卫知阑话还没说完，安琪已经失去了意识。
虽然听众已经昏睡，卫知阑还是自顾自地说下去：“我不想你就这么消失，也不想被他讨厌啊。”
“安琪！”在楼梯口，卫知阑看见了熟悉的人，夏赫出现得很是时候，“卫知阑，你做了什么！”
“不要担心，过段时间她会自然醒过来。”卫知阑笑笑，“给你一个忠告，最好对她坦诚一些，不然你会后悔一辈子的。”说着就将安琪推过去，自己从高楼楼板的边缘跳了下去。
夏赫有些慌张地揽住了安琪，再去看楼下的时候，已经没有卫知阑了。
．
不要命似地奔跑的卜辛终于和游乐园大军汇合了。
他一个一个找过去，好像晚一步就再也看不到周吾一般地野蛮地寻找着，终于，他在被大伙合力狂揍之前拉住了周吾的手。
卜辛不放心地翻看周吾的浑身上下，被翻得很迷茫的周吾看了看四周同伴们打量的目光，还是皱了皱眉，用力按住了卜辛的双手：“你不该来这里的。”
一句话好像终于唤醒了卜辛的理智，他轻咳一声，笑了起来：“啊，抱歉，饿糊涂了。”
这个理由牵强到有点好笑了，大家的目光也随着微弱的哄笑声收了回去，卜辛这才恢复了正常的神色，拉住了周吾的衣摆，开始询问这几日的情况。
周吾有些疲惫，但还是撑着精神一一说明了最近的境况。
“如果不出意外，明天我们大概就能捉到海妖的首领了。”最后周吾这样说道。
……真的会这么简单吗？
事情似乎真的进展得很顺利，顺利得不可思议，顺利到游乐园所有人都有些不踏实，卜辛几乎要怀疑自己是不是产生了幻觉，海妖们溃不成军，几乎是一击就破，一些厉害的海妖异能者完全不考虑抵抗，只想着逃跑，最后这些尝试逃跑的海妖也还是被俘虏了。
海妖的损失也极为惨重，这几天已经有大量的海妖死亡，其中有一部分甚至还是因为内斗，眼看着海妖几乎就要全军覆灭。
就在这种时候，海妖的首领站了出来。
“我可以成为俘虏，”那个发丝异变为红色的夏赫站在断壁残垣的高处，平静地注视着游乐园众人，就像是一丛安静地燃烧着的火，“只要你们放过剩下的海妖。”
经过这几日的征战，不会有谁不认得夏赫这张脸。
卜辛半垂了眼帘，看着身边的周吾，显然他已经有了主意，可卜辛在意的并不是周吾在想什么，他更关心的是夏赫为什么会孤身一人出现在这里
安琪呢？她应该是不会任夏赫独自出现在这里的。
“如果你是在找安琪的话，”夏赫看向卜辛，脸上浮出戏谑的神色，“她已经藏起来了，你不可能再找到她。”
此话一出，来自游乐园的人群中一片哗然，这几乎是在明示了，前段时间到过海妖群落的卜辛和海妖首领有些关系，而之前曾经在游乐园出现过的安琪更是与海妖之间来往密切。
卜辛一时之间没想到夏赫会说出这种话，想了片刻后，他就知道自己该做什么了。
“安琪被你藏到哪里了？”卜辛的激动情绪溢于言表，“因为她掌握了那个秘密，你就想要置她于死地吗？”
先这样质问一下，营造出为安琪的身份辩解的气氛。
游乐园的众人顿时安静下来，有人一头雾水，有人心里已经有了判定，不过他们都在等着下文，这样一来，他们之间的对话就不只是他们两个的事情了。
但夏赫并不是好糊弄过去的，反应很快：“她来到这里后，从没告诉过我什么秘密，倒是你，说好要帮忙，为什么突然走了呢？”
夏赫说出来的这句话确实很有力，理解的方式也有很多种，但不管怎么说，在绝大多数人心里，卜辛的身份确实是解释不清了。
“既然如此，事实就是事实，那我也不辩解了。”卜辛知道对方已经上钩，精神随之放松下来，接着便顺着竿子爬，抱歉地看向周吾和他身后的游乐园众人：“为了找到安琪，我确实答应了这人一些不该答应的事，不过该为游乐园做的事，我一件也没少做，现在我也没有酿成大祸，所以希望你们能暂时饶我一命，我会接受惩罚，但在那之前，我希望你们能先拿下海妖群落。”拖延时间并不是好的选择，只有完全掌控住局面，游乐园才不会突然失了优势。
他还顺便补充道：“我如果没有诚意的话，现在就可以瞬移逃走，我留在这里，就只是想要找到安琪。”当然这只是扯谎，卜辛现在根本用不了异能，不过谁也没法验证真假，所以卜辛还是把这一点拿出来当做筹码。
卜辛根本没必要自证清白，如果被污蔑了，只要他能划清和周吾的界限，确保周吾的信誉不会受到威胁就可以。
夏赫皱眉，感觉事情似乎有些超出他的预计。
海妖群落技穷，这样下去连逃跑都难，夏赫是绝对不愿意看到海妖群落在自己手中变成这样的，他还没放弃再搏一把的希望，所以他直接来到了游乐园首领的面前，试图用最直接的办法来争取成功的希望——暗杀。
最合适去暗杀的人只有他自己了，因为他算是海妖中目前最强的那一个人，也只有他不会屈于威逼利诱之下，泄露更多情报。
近几日海妖们也捉到过来自游乐园的人，算是了解到一些基本的消息，其中关于卜辛的消息也有。夏赫要想对周吾下手，最忌惮的就是卜辛，因此他想要先借着游乐园众人的手清理掉那个忠心护着周吾的瘦子。
但这人真是意外地自暴自弃，居然就顺势给自己编了罪名，还认了。
夏赫一时间竟然不知要再说什么好，只能沉默。
游乐园里的人们和安琪的交集不多，对安琪也不了解，但他们多少见过卜辛和安琪在一起的时场景，而且卜辛说得不错，他没有犯什么大错，在这种时候还能对另一个人如此讲义气，游乐园的人们还是多少有些动容的，而且是卜辛带回来消息，探出了路，不能一棒子打死。
接下来只需要周吾表个态，这件事就可以暂且揭过，毕竟时期特殊，不能在这种小事上多做纠结。
“你答应了他什么？”周吾问了出乎卜辛预料的话，他看向卜辛的眼神已经有些怀疑。
虽然周吾现在的表现是人之常情，可卜辛还是觉得有点……委屈？不过这种轻微的感受无关紧要，他必须先想办法回答周吾的问题……这怎么回答？他和夏赫什么约定都没有啊，要说的话他还被夏赫投入监狱了呢，入狱协约？什么人才会答应这种约定啦！抖Ｍ吗！
既然他回答不出来，那就换夏赫来答吧，反正这家伙不安好心，一定正憋着坏呢，卜辛就算使劲想出个合适的答案，夏赫也一定还会说点什么，不如就等他把话说出口，话语无法收回，然后卜辛再顺势化解吧。
“杀了你。”
说出这句话的夏赫直直地看着周吾，表情冷漠，就好像说了一句宣言。
“……什么？”周吾怔忪片刻，立刻挑起眉毛，略带嘲讽回瞪夏赫，“你真的是来投降的吗？”
“我当然是来投降的。”夏赫的表情没有半分变化，“我是说，他答应我的事，就是杀了你。”
夏赫居然说了这种话，卜辛是有点不愿相信的，不过他也没什么办法，只能期望周吾别信，不管怎么说，这也太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