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次见识陆家阵仗的那场视频会议里,陆南星是唯一一个别出心裁地提议让他躺在雪地里,小少爷负责拿雪埋他的。
虽说后来因为雪期结束陆峰也没能回来,这个提案也没能成型,但顾松依然落下了见他就背后发冷的毛病。
“清石不舒服?”
陆南星没在意他,随意摆了摆手,快步过去查看着弟弟的情况,抬手去抚陆清石的额头:“怎么出了这么多汗?去检查身体了吗?”
“三哥……”
陆清石在他掌下睁眼,眉梢融融地弯了弯,轻声开口:“刚上完钢琴课……我没事。”
他还晕的厉害,虽然尽力想要和哥哥多说些话,却依然只说了几个字就不得不停下话头,重新阖上了眼睛。
弟弟难受最要紧,陆南星一点也不在乎他的失礼,只是蹙了蹙眉,语露不满低声开口:“父亲就算望子成龙,也不该到这个地步——是我们不会挣钱还是不能打架?我们这么多哥哥,还养不了你一个?”
一边说着,他已抬手过去,要从顾松手中把弟弟接过来。
小少爷又软又好抱,长大些也依然一样,是个哥哥见到了就要把人夺过来抱一会儿。
往常顾松还会配合松手,这一次却忽然无论如何都不舍得,咬咬牙鼓起勇气:“三少爷,少爷正头晕,不换手好些……”
陆南星动作一顿,眼中寒芒迸射过去。
果然开始了!
就知道这个奴隶一定早晚会跟他们抢弟弟,一点也不赞成大哥让小弟和他亲近到这个地步,现在插手说不定已经晚了。
陆南星的思路一瞬脱缰,转眼已经脑补出了无数真写出来就会被锁世界的画面,周身气势愈利,正要发作,袖口却忽然被一只手轻轻牵住。
“三哥……”
陆清石睁开眼睛望着他,柔软额发被沁成几缕,汗涔涔贴在额头,大概是难受得太厉害,柔润黑眸里泛开隐忍水芒:“三哥,我难受……”
陆南星:……
陆南星瞬间散开敌意,让开条路叫顾松抱着人快回卧室,俯身跟在弟弟脑袋边上往前走,小心替他拨开额发。
“清石乖,三哥不烦你了——你回去好好休息,三哥去和父亲说,让你少上几趟钢琴课,好不好?”
逆仆怀里的幼弟已没力气睁眼,却依然勉力朝他露出笑容,戳得当哥哥的瞬间漏气,气势再度软下三分:“让顾松陪着你,你有什么事就使唤他,不用对他客气。”
陆清石弯起苍白眉眼,极轻地应了,又主动蹭了蹭他的掌心。
陆南星原地融化,眼睁睁看着顾松低声告罪,一路急匆匆把幼弟抱进了卧室。
下次。
就下次,等弟弟身体好一点的时候,一定要把这个逆仆套麻袋打一顿。
离奇地从三少爷手下侥幸脱身,顾松无暇回想究竟是怎么一回事,抱着陆清石尽快回到了卧室。
放轻动作剥开被冷汗洇透的衣物,露出单薄柔软的身体,顾松小心翼翼将他放在治疗舱里,让用于清洁的温柔水雾拢遍少年苍白瘦弱的身体。
陆清石在被放进去时就已睡沉了,被他折腾也全无反应,只是本能地舒开眉眼,发出放松的舒适叹息。
顾松守在边上,等到暖风将陆清石的短发身体都细细烘干,熟练地用大块绒毯裹着少爷抱起来,放在松软厚实的床上。
陆清石的身体是在母胎里受到辐射而损害的,一般的疗法完全不适用,这样的治疗舱只能严格控制着时间躺一躺,一过十五分钟,就必须要及时抱出来。
日复一日,顾松早已熟透了这些流程,忙起来也有条不紊。抱着陆清石躺舒服了,按下两个小时的计时,把接下来要喝的药熬好,放了一阵晾凉,等到计时的最后一秒,才小心扶住他的肩膀:“少爷,喝药了。”
他的声音并不高,耐心地重复了好几次,陆清石才终于睁开眼睛。
初醒的迷茫一瞬就已消散,陆清石迎上他的视线,眉眼轻弯起来:“三哥没再为难你吧?”
顾松一怔,诚实摇头。
陆清石满意地翘起唇角,任他揽着自己坐起来,却没像以往那样主动喝药,连药碗被端着喂到嘴边,都依然抿了唇一动不动。
顾松有些迟疑,落下目光,正迎上黑眸里的星亮碎芒。
那双眼睛里甚至罕有的带了一点任性的意味,一眨不眨地望着他,唇角轻翘起来,抿开不自知的柔软弧度。
这样的神情是在他和他的小少爷在一起一两年之后才见到的。那时候的陆清石终于不再会因为弄洒了药或是不小心打坏玩具而紧张无措,学会了主动要想要的东西,学会了拒绝不想做的事,机会正好的时候,还会像模像样地任性闹上一两次。
虽说小少爷任性起来也毫无威力,但两人间还是凭着多年的相伴生出了无言默契,每当陆清石摆出这个架势的时候,就是又要提什么相对过分的要求了。
顾松猜测着小少爷的心思,谨慎开口劝他:“少爷,药不能停……”
陆清石一呛,忍不住咳嗽起来。
被他吓了一跳,顾松连忙上去替他轻轻拍背,小少爷乖乖趴在他胳膊上,半个脑袋埋在他肩窝里,半晌轻声嘟囔:“喂了才喝。”
……可刚刚不就是喂了吗?
及时咽下了险些就出口的询问,顾松怔忡一瞬,一道灵光忽然划过心口,把暖乎乎的脑袋从胸肩上轻轻捧起来:“少爷?”
小少爷已经红成一团,蜷在他怀里不肯看他,深吸口气鼓起勇气,开口的音量却依然低弱蚊呐:“亲了……得负责,不然生气了……”
细细软软的鼻音艰难地钻出来,语气还透着分明念台词似的不情愿,却像是往胸腔封进了根极轻软的羽毛,反复拨弄着心尖上的那一小片柔软。
月色清淡,星光晶亮,微风卷着花香轻轻打着旋。
记忆的极深处,幼童白嫩指尖捏着的那一小团棉花糖,佯作强制地喂进他嘴里,隔着时光轻轻巧巧沁开绵软甜蜜。
顾松心跳愈快,仓促低头,掩饰住通红脸色。
……
说不出口。
实在没办法把剩下的台词再读出来,陆灯心头打鼓,悄悄在脑海里问系统:“这样真的好用吗?”
“好用的!宿主相信我!”
眼看着整整十年的光碰不吃中宿主的辗转反侧,系统在沉默中中毒,坚定跳槽到了卖白菜的一方阵营,在脑海里给他摇着小旗:“先亲后闹成年补票!来得及!来不及我电他!”
陆灯哑然失笑,正准备安抚下比自己还要激动的系统,面前的青年仆从却已满满含了一口药,无师自通地捧住他的脸颊,倾身覆了上来。
……好用的。
花火在心口飞快绽开,陆灯眸色清亮,听话地乖乖张口,任他把那一口药哺喂进喉咙。
轻软滑润的舌尖小心翼翼地碰上来,顾松心跳愈促,却又不舍得收紧手臂惊了他,只能跟自己较劲,身形绷得坚硬如铁,只有怀中一处的力道,依然柔软得仿佛心口在掠过清风。
陆清石刚清理过身体,顾松不想惊动他,小少爷身上只简单裹了绒毯,仰头应和着,那条绒毯就顺着白皙消瘦的肩膀滑落下来。
顾松眼疾手快,一手拦住毯子的坠势,替他在肩上严严实实裹好,又含了口药喂下去。
……
一碗药很快喝尽,小少爷喝得比以往还好,都没用糖送着就见了底。
“少爷真乖。”
顾松直起身,指腹轻柔抚过被吻得柔润微红的嘴唇。将药碗放在一旁,展臂将人拢进怀间,抚摩着才片刻就已沁凉的肩背胸膛:“少爷别怕,我负责。”
怀里的身体轻轻动了动,仰头望他。顾松落下目光,轻轻吻着他的发顶,声音微哑下来。
“我什么都负责。我是少爷的仆从,什么都能给少爷,我的人,我的命……”
话音未落,陆清石的呼吸却忽然轻滞,身体蓦地绷紧,用力按住他的手臂。
顾松微怔,低头望他:“少爷……?”
脑海中闪过对方被摧毁脑域无知无觉的样子,陆清石唇色泛白,微抬起头,按着他的手愈发收紧:“我不要。”
第76章 这个仆人我罩了
心跳仿佛在一瞬骤停,顾松几乎感应不到自己身体的存在, 僵硬迟缓地低下头:“少爷……”
——可他除了这些, 已经没有什么能给的了。
年轻的仆人埋下头, 努力思考着自己刚刚是不是做错了什么事,说错了什么话, 想要再想出别的什么能用以承诺的东西, 那只白皙瘦削的手却已滑到他腕上,摸索着坠进手掌,冰凉的手指用力攥紧。
少爷在难受。
顾松立刻没了多余的心思,双手拢住那只凉得叫人心颤的手, 想要查看他的身体状况。陆清石却依然牢牢握着他, 湛黑眼眸折出罕有的固执光芒, 缓慢而坚决地出声。
“……我不要你的命。”
顾松微怔。
陆清石依然望着他,安静地喘息一阵,抿起唇角,清秀面庞上泛起淡淡红晕:“我要你照顾我……”
说出这种显然任性的要求, 小少爷的声音又低下来, 轻轻软软地落在身前的仆人心口。
悬着的心骤然坠落,顾松笑着舒了口气,拢拢双臂,低头轻声问他:“我现在不就是在照顾少爷吗?”
“一直照顾我。”
有了开头, 接下来的话就容易了许多。陆清石轻吸口气, 抬头迎上青年仆人温柔的黑色眼瞳:“所以要活得久。”
他喘了两口气, 又执着似的再度强调:“要比我久。”
顾松怔忡半晌, 才终于隐约理解了他的少爷在说些什么,心头交织着的甜蜜酸涩一应黯淡下来,覆上无言的苦涩,窒得喘不上气。
陆清石依然执着地抬着头,顾松收紧手臂,低头轻轻吻他:“……好。”“
清秀眉眼好看地弯起来,陆清石终于翘起唇角,抬臂揽住他肩颈,嘴唇奖励似的在他唇畔磨蹭几下,重新阖上眼睛。
顾松搂着他慢慢拍抚,等到小少爷的鼻息归于清浅绵长,才低下头用脸颊贴上他的额发,声音微哑下来:“少爷也能活的很久……所以不要再想这些事了。”
陆清石睡得熟了,听到他的声音,本能地含混咕哝一声。顾松只当他答应,脸上终于显出一点柔和的笑意,又揉了揉少爷的头发,抱着他重新放回床上。
他的少爷才多大,怎么能开始考虑这些生死的事呢?
怀间的小少爷安静睡着,眉目浅淡气息柔和,脸色虽然不算健康,却也依然柔润,透出属于生命的柔和光泽。
顾松低头亲了亲他,把被子仔细盖好,细致地调整了房间的温湿度,把光线也遮得朦胧温暖,才放轻动作起身出门。
被打断按下的承诺,悄然在心底无声扎根。
如果生命力也是可以灌注转让的就好了。
如果——能把健康的,好好活下去的资格,交给他的少爷,就好了……
实在心疼弟弟的陆南星,开始处心积虑地帮着陆清石逃课。
这种事无疑是不能给向来懂事的弟弟知道的,只能靠着碍眼的逆仆帮忙,又扯了几个兄弟掩护。遇上钢琴之类尤为辛苦的课程,每每里应外合,一周五堂课,总能被携手糊弄过去两三堂。
夏秋之交,陆清石的身体总会格外弱些,睡着的时间有时甚至多过醒着,连日子都记不大准,居然也没发现哥哥们和顾松一起搞出来的小动作。
一家人的齐心协力下,陆清石比以往清闲了不少,也有了出去走动的心情和余力。
“少爷,今天的天气好,不如出去透透气。”
难得天色秋高气爽,陆清石的精神也比平时好些。顾松半跪在床前替他整理着袖口,查看过室外的温度风力,握了那只手含笑抬头:“我陪少爷出去转转,好不好?”
迈过那一道界限之后,他也发现了许多以前从未注意,或是根本不敢多想的全新细节。
就比如他的少爷老是喜欢在各种时候偷偷看他。
听主修艺术的六少爷说,从上往下的斜俯角是最好看的。难得有些心计的年轻仆人自然充分利用了自己的便利条件,每天都坚持一丝不苟地半跪在床边完成穿衣穿鞋的步骤。于是每天都能看到少爷脸上的绯色爬到耳际,然后在柔润黑眸里点开星芒。
可惜长大了的少爷没再泡在药碗里吐过泡泡。
在心底偷偷遗憾一瞬,顾松立即专业地将逸散思绪尽数敛起,扶着他站起身,利落抖开外衣:“少爷有没有什么想去的地方?”
青年仆从已长得肩宽臂长剑眉朗目,穿着剪裁合体的衬衫燕尾服,随意一抖衣服都显得格外潇洒。陆清石心口轻跳,任他环抱着自己把外衣穿好:“今天没有课吗?”
“老师请假了,说是临时有事。”
少爷实在太乖,即使其实并不如何感兴趣,有课也一定去上,即使不去也一定要把作业完成。
陆清石近来的身体状态不算好,做起作业也慢,几次都伏在书桌前睡得沉了,顾松才能寻到机会把他抱回床上去。
被以三少爷为首的几个陆家子弟拉进群之后,顾松挣扎了两个晚上,终于在陆清石在写作业时病发的当天夜里,咬牙加入了关爱小少爷逃课联盟。
也顺便承担了在陆清石不知道的时候,偷偷替他完成那些逃过的课程作业的艰巨任务。
小少爷也不是老能被糊弄过去,似信非信地朝他眨着眼睛。顾松沉稳地话锋一转,替他把扣子一颗颗系好:“我陪少爷去模拟格斗训练场,想去吗?”
这个训练场大部分时候都是供陆家子弟训练精神力的,可以模拟各种各样的现实环境。只要把精神力导入,即使人靠在躺椅上晒太阳,也可以在格斗场里厮杀拼斗,从而锻炼对机甲更多的细节操控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