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还一直在挣扎。
做这一行的,难免会有顾虑。他始终担忧着一旦知道了所有事情,陆白羽就会被他的身份所推远。却又无法在对方因为自己而身涉险境之后,继续把这个随时可能引发危机的秘密再保守下去。
这样的挣扎一直盘踞在他心底,他想过等到自己安稳下来再同陆白羽说出实话,也想过索性和盘托出,干脆把决定的权利彻底交给对方。
可他唯独没有想过,陆白羽其实都已经知道了这些事。
把人领进了办公室,小大夫停下话头,目光晶晶亮亮,微仰了头望着他。
顾平明哑然片刻,抬手覆上柔软发顶,轻轻揉了揉:“真厉害,比我强得多了。”
“他们都交给你。”
得了表扬的年轻医生眉眼立即弯起来,眸底透出粲然暖芒,把昨天收了的枪摸出来,塞进顾平明手里:“再有人来绑我,我再给你抓。”
他说得认认真真,没有丝毫开玩笑的架势。放进手中的枪被捂得微暖,顾平明胸口一烫,握紧枪柄,心头激起分明热流,忽然上前一步,将他紧紧拥住。
陆白羽靠在他肩头,同样抬手揽住他肩背,抵着他颈间蹭了蹭。
怀中的身体依然单薄,却隐约透出极柔韧的力量。顾平明不怀疑他确实有这个本事,他的小大夫不声不响,从来不生潋滟静水流深,却好像什么都做得成。
“我能保护好自己……所以你放心。”
似乎猜到了他的念头,陆白羽头一次直白开口,在他肩头微仰起目光:“无论你到哪儿,我都能跟得上你。”
迎上黑眸里清透沉静的光芒,顾平明低下头,微笑:“好。”
年轻医生稍偏了头想了想,清秀眉眼中隐约透出模糊笑影,抿起唇角,一本正经地做出些泄气神色:“只是规培中止的话,要交违约金,实习期的工资也没有了。”
“我给你补,多少都行。”
顾平明哑然轻笑,索性也一本正经应下,稍一用力就把人抱起来,搂着坐在办公桌上,低头亲昵地蹭他鼻尖:“给我当私人医生?我做这行有点危险,说不定经常受伤,不如就把我卖身给你,我向来不会算账,工资你自己来开……”
陆白羽被他蹭得发痒,忍不住轻笑起来,主动抬手去抱他:“要是给你做,不要工资也行。”
小大夫的语气寻寻常常,说出的话却将顾平明心底撩拨得炽热滚烫,单手撑住宽大的办公桌沿,一手向他背后揽去,小心地护住陆白羽肩头伤处,低头吻他。
陆白羽为了让他的伤情不在昨晚复发,几乎一口气用上了所有从商城买来的药剂,反而把他的身体提前治好了七七八八。顾平明不知道这些,却至少清楚,过了昨天那一晚,他的身体不仅旧伤好转,多年积累的沉疴竟然也有了松动的架势。
他的伤要治,多半是活血化瘀、通经理脉,陆白羽肩上的伤势未愈,这些按理都是该忌讳少碰的。
想起昨天陆白羽毫无防备地伏在浴缸边上浅眠,又主动迈进来安抚他时的情形,顾平明胸口就隐约窒闷,一手护在怀中脊背上轻抚着,一边低头加深了无言的亲吻。
他的小大夫还真是一点都不知道照顾自己。
这一点也要纠正。
身体好了不少的顾警官气息深长,轻松扳回一局,察觉到臂膀间的年轻医生有些不支,就稍稍向后撤开距离,依然轻柔磨蹭着双唇,摸索着牵住手握紧。
门外传来蹑手蹑脚的动静,陆白羽敏锐地睁开眼睛,正要同他示意,顾平明却已安抚地紧了紧手臂,身形稍转,挡住了年轻医生的身形。
梁夏轻轻敲了两下门,没听见里面有人应,见门欠了条缝,鼓足勇气小心翼翼推开门,探了个脑袋进来。
屋里有人,看不清一个还是两个,却至少能看得清在桌前站着的是顾平明。梁夏不知该不该上前,正在原地迟疑,顾平明已经随意在桌上摸了个什么东西,头也不回地反手一掷,擦着头皮当啷一声砸在了门框上。
“顾哥——是我!局长让我来的!”
头皮瞬间发紧,梁夏身形僵在原地,举起双手急声开口。
顾平明终于稍直起身,露出坐在桌子上的人影。
年轻的医生胸口起伏得仍稍许急促,却已恢复了一贯的整洁温润,只是耳侧仍泛着微红,被顾平明揽着肩偎在胸口,往日清润的黑眸里像是蒙了层雾气。
居然都已经在办公室了!
禽兽!
梁夏没吃过猪肉也看过猪跑,在心里抱头尖叫,极有眼色地迅速后退:“打扰了,我忽然想起我也没什么事……”
“站着。”
顾平明淡声开口,一手护着陆白羽的脊背慢慢顺抚:“回局里帮我申请个手机,打报告说因公损耗,签我名字。”
局里顾虑的多,总有不让卧底有过多牵扯的习惯,虽然已经把人揍了一顿,却也不能保证局长会不会出手干预。
梁夏天天造访,顾平明早认得他的脚步声,叫他进来就是有意让他看到屋里的情形的。
一手是枪,一手是他的小大夫,这还是他头一次觉得,卧底的生涯似乎也不尽然是深不见底的黑。
“我就是来送手机的——局长说得还给家属也配把枪,我也一起送过来了!”
梁警官的一只眼睛还肿着,听他开口就本能打了个哆嗦,一个失意体前屈扑过去,深吸口气和盘托出:“还有两副手铐!局长说这是真东西,让用的时候小心点,不要用来瞎胡闹……”
这都已经在办公室了,说不定是会用来瞎胡闹的。
接到任务的时候还在腹诽着局长操心太多,现在才知道姜还是老的辣。梁夏在心里疯狂吐槽,面上却依然一腔正气,把手里的东西一股脑堆在桌上。
看着自己昨晚的杰作,顾平明挑挑眉峰,迎上陆白羽眼中分明透出的忍俊,轻吸口气,也忍不住跟着显出笑意。
——好像和别人比起来,还多少亮了那么一点儿。
有了筹码,顾平明决定先下手为强。
局里的意思是叫他再隐蔽上半个月,一切安排妥当,直接把他和家属一起换个身份彻底调离。放在往常,这种最省事的办法顾平明自然不会拒绝,可这一次,他却变得格外惜命。
只有惜命,才能让他的小大夫有得治。
送来的手铐和枪正是时候,顾平明当即把威胁的电话打了回去,约对方晚上老地方喝茶,不然就永远都别想把那些人领回手底下。
眼看着他熟练至极地做着和反派别无二致的流程,梁夏坐在边上心惊肉跳,想和小大夫求助,陆白羽却已按着顾平明教的方法利落地将最后一块零件安上,啪地扣上弹匣,在手中灵巧地转了两转。
梁夏:“……”
梁夏决定跑。
屁股才离开沙发半寸,低头摆弄着手机的顾平明已熟练抬手一拉一扣,把他怼了回去:“那天叫你看着粥,粥呢?”
没想到他居然还记着这档子事,梁夏胃里一绞,脸色发白:“顾,顾哥,你等一下,我能解释——”
他没熬过粥,也不知道掀了盖就能让沸腾的米汤老实回去,在纠结是拔还是不拔电源的时候,煮沸的粥已经呼啸而出,转眼把电源烧成了短路。
吓得他草草收拾了现场,端着烫手的锅就跑,跑到楼梯口,想起不能浪费,就把剩下的也心惊胆战给喝了。
冥冥之中觉得这是道送命的题目,梁夏当时其实就跑市场又买了个砂锅,只是那之后就一直出事,始终没找到时间送过来。
过于复杂的缘由过往让梁夏一时有些磕磕巴巴,好容易挤出来两个字,顾平明已收了手从手机上抬头,从小大夫口袋里摸了块戒烟糖嘎嘣嘎嘣嚼了,朝着他弥足温和的一笑:“考试吧。”
……
梁夏哭着跑了。
陆白羽多少还有点医者仁心,探头打量着身心受创的梁警官一溜烟远去的背影,身后覆上暖意,一回头已被被顾平明拉进怀里,含笑低头亲了亲:“……不用管他。”
局长怕他胡闹,知道他对梁夏还有点为人师的情分,派个人来提醒着他,也是再正常不过的事。
梁夏这些天被他教得很有些小聪明,大概也能猜得出他的心思,知道见势就跑不多碍事,下次考试不妨给他多加个百分之二十的平时分。
他无意细说,陆白羽也不多问,融融一弯眉眼,任他抱着仰头:“晚上要去喝酒吗?”
“我们一起去,给他们长长记性。”
顾平明握了握他的手,察觉到受伤一侧的手仍微凉,俯身轻巧地把人捞起来,抱着坐进沙发里:“一会儿去重新上个夹板,出去吃点东西。我今天的复健还没做,晚上有事,提到下午好不好?”
知道他的心思都放在复健后面的放松上,陆白羽忍不住翘起唇角,眼底漾起粼粼笑影:“今天好多了,该做个细致检查,复健放一放,放松放松就行了。”
被清湛笑意盛了满眼,顾平明心底暖成一片,低头亲了亲他的唇畔,把人愈往怀里护了护:“会不会用枪?今天晚上教你,随便开就行,留神后坐力别伤着自己,伤了人算我的……”
陆白羽其实早已用得熟练,却依然喜欢听他这样温言细语的教导,轻枕在他肩上,仰头安静听着。
办公室里的空调开得足,周身又被暖意温柔沁着,他的心神彻底松懈下来,不多时倒生出倦意,眼皮坠沉几次,顺着身后的宽阔胸肩滑下去。
顾平明一直留神望着他,及时展臂,稳稳当当把人捞在怀里,指腹抚过安宁舒展的清俊眉梢,缓缓收紧手臂。
家属。
他没来由的喜欢这个叫法,借之也对局长有中央不长趋势的处处操心观感好了很多,索性投桃报李,临走时再震慑一次下面的势力,好歹也能管用个两三年。
夜色渐深,酒吧里的气氛几乎已压抑得叫人喘不上气。
“他不是说九点……人怎么还不到!”
肖运厉声开口,语气却分明中气不足,目光不时扫向门口,咬牙压低声音:“你们拿得准,一个都没能回来?没见到人帮忙?”
“没见到,警方也没出手,我们专门分出人盯着看来着。”
他身边的人低声开口,神色也分明不安:“后去那拨大概是当面撞见了顾老板,被撂了也正常,可前头那一拨究竟是怎么回事,我们到现在也没弄清楚……”
听他说起这件事,肖运胸口就又无名火起,神色冷了冷:“那群废物!”
这么多人在,绑个瘦瘦弱弱的小医生还不容易。原本十拿九稳的事,他也没等回信就把电话打了出去,谁知道等了半晚居然也没见人回来,再派人依然是有去无回,才终于意识到不对。
意识到不对也晚了。
心惊胆战地等了一夜,也没等到更多的报复,倒是第二天的生意忽然冷落了不少。后知后觉地意识到顾平明虽然退出,无形势力却还盘而未散,加上两次出手都实打实地碰了硬钉子,肖运也没了底气,接到约茶换人的电话,一咬牙横横心就摸了过来。
顾平明平素独来独往,现在看来手底下却分明有不弱的实力,说不定还有些格外能打的保镖。肖运先没了胆子,带人预先清了场,整个酒吧都是他手下的人,就只等着顾平明自投罗?6 38 页, 吹较衷诙蓟姑患饺恕?br /> 头天已被放过了一回鸽子,肖运越坐越坐不下去,一仰头把酒灌下去,起了身沉声开口:“不等了,走!说不定又是耍我们,迟早要叫他——”
话音未落,一发子弹射穿了他手里的酒杯,深深嵌进了皮质的沙发里。
酒杯应声而碎,灼烫温度似乎才刚刚划过不久。肖运吓得脸色惨白,虚张声势厉声喝问:“谁!谁这么不长眼睛,给我滚出来!”
吧台的灯亮起来,本该是酒吧老板坐着的位置不知什么时候坐了两个人。
顾平明半个身体隐在阴影里,温秀青年坐在他腿上,被他展怀拢着,一只手从背后探过,稳稳握住青年左手里冒着淡烟的枪:“手臂要伸直,后坐力才能分散开,开枪的时候要小心,不要把自己伤到……”
他的语意柔和,目光尽落在怀中的青年身上,唇畔轻擦过温顺鬓尾,握着那只手又换了个方向:“自己试试看。”
“顾,顾平明!”
被黑洞洞的枪口径直对着,肖运吓得神魂俱散,顾不上身份嘶声高喊:“你不能乱来……这酒吧是有主的!你在这里挑事,转眼就会被抓起来——”
“酒吧我买了,刚报的装修,今晚停业。”
顾平明挑挑眉梢,不紧不慢开口,抬起视线落在他身上:“我想安安生生的过日子,有些人偏不让,我也只能回来接着做生意了。”
肖运脸色白了白,踉跄着就要往外跑,顾平明怀里抱着的那个青年手中的枪却也应声响起,擦着他的耳畔过去,精准地燎了一片头发。
肖运狠狠打了个哆嗦,双腿一软,无力地跌坐了下去。
……
在顾平明雷厉风行的震慑下,原本还蠢蠢欲动的各方势力,终于再一次恢复了相安无事的面上和气。
黑暗和光明的界限原本就模糊,很多时候都无法非此即彼,能做到风平浪静已经是各方彼此妥协期待的极限。
顾老板的名头重新响亮了一阵,终于彻底宣布了金盆洗手借势退出,这一次却人人都长了记性,谁也不敢再胆大包天地撞上去找不痛快,连他身边那个安静温秀的年轻医生,也成了没人敢碰的死穴。
“这些年多有辛苦,希望以后还能有缘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