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多久了？
有多久没吃到热的食物了？
许烨说不明白，但是在他小小的脑袋里，似乎是过了很久很久。
他只记得出车祸从医院回来之后，素来疼爱他的爸爸突然就变成了恶魔，天天打他不说，也不准他吃饭。
原本妈妈还会在爸爸不在的时候烧东西给他吃，可是等爸爸回来，只有更加激烈的毒打。
后来那个女人也放弃他了，只余下他一人，忍着饥寒，只能趁着家里没人，翻着垃圾桶，找寻着爸爸吃剩下的外卖盒子。
对于单纯的孩子来说，他根本没办法理解那些莫名其妙的恨，或者突如其来的爱，只是每日对着上苍祈祷，这样不用挨打还有热腾腾食物的日子，能一直持续下去。
起码……也多停留几日，别让这个梦这么快醒。
由于吃的太急，小孩毫不意外地被呛住了，一张苍白的小脸憋得通红，但他却不肯张开嘴咳嗽，似乎生怕嘴里的东西会漏出来一般，双手用力捂着自己的嘴，憋闷地咳着，眼看就要背过气去。
沐曦辰眉头皱了起来，一言不发的将人提溜到厨房，将他放在自己腿上，头对着垃圾桶，伸手想将他的小手掰开，“张嘴！”
小孩却死死捂着自己的嘴，拼命摇着头，甚至还开始咀嚼腮帮子，似乎是打算强行将东西咽下去。
沐曦辰的脸色更加难看了，他伸手，在那瘦骨嶙峋的腋下轻轻挠了一下，小孩身子一抖，再也没憋住，猛地咳了起来，嘴里的东西全部喷出来，正好吐进了垃圾桶。
看着垃圾桶里那些已经变得不堪入目的早餐，想起这是男人一早上忙碌的成果，小孩原本因为咳嗽憋红的脸蛋重新变得煞白，整个人害怕地都开始发抖了，“对……对不起爸爸，我不是故意不吃的，我觉得很好吃，真的！超级好吃！我从来没吃过这么好吃的早饭，我……”
他哆哆嗦嗦语无伦次地解释着，生怕因为他的这个举动，会被爸爸认为是不知好歹，要再度上演噩梦。
沐曦辰眸光沉沉地，没有说话，只是把人抱回沙发上，又转身去给他搅了帕子，仔仔细细地将那张沾满油渍污秽的脸擦拭干净，一点一点，没有丝毫不耐烦。
直到把小花猫收拾好，他才重新把人领回餐桌前，从自己的盘子里拨了个荷包蛋和夹着培根的面包过去，轻声道，“吃吧。”
然后像是想起什么，又加了一句，“慢慢吃。”
说完，自己拿起那片被他啃了两口的面包，坐在小孩对面，优雅地吃了起来，途中没再说过一句话，但就是莫名让人定下了心。
许烨遵循着他的话，小口小口吃着，时不时看一眼对面那个男人，只觉得，今天真的好幸福，是他长这么大，最幸福的一天！
不仅没有挨打，还有美味的早饭，而且不小心弄砸了也没有被讨厌。
真好。
沐曦辰顾虑着小孩的速度，同样慢慢咀嚼着，直到那战战兢兢的小孩终于吃完这顿艰难的早餐，才起身收拾，吩咐道，“去看一下你有没有什么东西需要带走，等会我们搬家。”
许烨大睁着一双眼，这才注意到房间变得整洁许多，是因为大部分东西都被收进了一个个纸盒里。
“搬家？搬家……”他低声喃喃，却没有动作，似是一时之间没法接受。
以为孩子舍不得这里，沐曦辰转向厨房的脚步顿了顿，最终还是蹲下身，伸手揉了揉那一头枯燥的乱发，丝毫不在意头发上的污脏和异味，“这里太小了，甚至没有好的学校，你下半年就要去读书了，到时候会有很多小朋友跟你一起玩，都是像你这个年纪的孩子，你也会交到很多朋友，”
顿了下，又补充了句，“当然，要是舍不得这里的话，每年我们可以回来住几天，好不好？”
第一次听到男人这样温柔的语气，甚至是在问询他的意见，许烨觉得自己的心脏像是坏掉了一样，激烈地跳了起来，脑袋机械般地用力点了点，然后迅速转身跑回了自己的房间。
爸爸的声音，有这么好听吗？
他捂着自己剧烈跳动的心脏，想起男人温柔的眼神，就禁不住呼吸一滞，要离开这里了啊……
是为了自己能读书？
小小的人儿有些激动的手足无措，完全不知道该做些什么才能表达出他现在的兴奋和雀跃之情。
猛然想起男人说要收拾，才像还林的鸟儿一般跳脱地扎进自己那一堆宝贝里，挑挑拣拣起来。
第59章 送你一顶绿帽（三）
坐在搬家公司的车上，沐曦辰回头看了看许烨怀里抱的一只小包, 不过成年人两个巴掌大, 甚至算不上鼓鼓囊囊, 干瘪瘪的, 被小小的孩子抱在怀里, 显得更家袖珍。
“这就是你全部的东西？确定没有别的想要带走？”沐曦辰难得在意地开口问道，难不成这小孩只有这么多东西吗？
看那大小, 却是装一件衣服都费劲。
“没有了爸爸, 这些就够了。”小孩乖乖地坐在座位上，努力缩小自己的身躯，似乎生怕因为自己占了位子而被赶下车去。
看着这孩子那般小心谨慎的样子，沐曦辰倏地感觉心头有些刺痛，眉头不自觉皱了起来, 看的许烨更加胆颤心惊，拼命朝后面挤去, 恨不得把自己也塞进那堆打包盒里。
沐曦辰目光沉沉, 却也没有安抚的意思，长臂一捞，将那猫儿般瘦小的人儿捞进怀里，放在自己腿上，两手穿过他的腹部将人固定住。
感受到小孩的僵硬, 便轻柔地在他身上拍了拍, 就像哄娃娃似得, “睡吧, 还有好一会才能到，醒了就到新家了。”
许烨僵着身子，属于男人特有的清冽香气将他整个人包裹住，微暖的体温透过相贴的衣物传到他身上，让他被长久冰封的心也微微裂开一个口子，吹进了一股奇特的暖意。
好舒服，这样被珍视地抱在怀里，他已经很久没有体会到了。
而且爸爸身上的气息也跟以前完全不一样，更加温柔，简直让他想要落泪。
神经紧绷了很久，直到感受到身后男人渐渐平缓下去的呼吸，才轻轻放软了身子，靠在那个并不健硕却很温暖的怀抱里，就像回到了母体中一般，静谧而安逸。
S市是一个经济高度发达的城市，比之男主所在的B市，虽然没有那么多的高官政客，但绝对是一个淘金的好地方。
不仅如此，两市之间，相隔还很远，不用担心这么快就被那对夫妇盯上。
而且最重要的是，这里有全国最顶尖的学府和超前的教育模式。
既然决定了要养这个孩子，那他自然就会给他最好的一切，教育是其中重要的一部分，还有就是远离之前那个给他带来诸多噩梦的魔窟。
到了新家的许烨难得震惊地瞪大了眼睛，他从没见过这么漂亮的房子，砖红色的外墙，相当大气又漂亮，两层的建筑，甚至还有单独的小院，绿草成荫。
这恐怕是童话故事里才会有的城堡吧……
轻轻拍了怕那小子的后脑勺，沐曦辰的声音也难得柔和下来，“傻愣着干什么，去看看想住在那间。”
看着小孩难得欢脱的身影，终于再度有了这个年纪该有的活波，他才轻轻一笑，在沙发上坐了下来，打开了笔记本。
许尚根本就是一贫如洗，别说搬家，恐怕连下个月的房租都交不出，所以他迫不得已之下，只能编写了几个小程序，挂到几个网上去卖，然后又接了个修补安全网络漏洞的活，才能搬到S市，不过……
沅江企业吗？
虽然规模上比不上男主的海夜，但是在S市却也是数一数二的存在了，如果可以的话，他不想费心去重新建立一个公司，所需的精力浩大不说，也会让他没有足够的时间陪孩子。
所以选定一家公司服务是目前来看最为方便又快捷的，既然如此，那他不介意自己的靠山更加坚固，毕竟筹码这种东西，还是越多越好啊。
很快许烨就到了上学的年纪，沐曦辰将他送进了当地一所名牌小学，本来想着这孩子虽然孤僻，但是好歹算听话，却没想到上学不过一周，他就被请了家长。
听着班主任絮絮叨叨地抱怨，看着旁边两个小孩梗着脖子互相看不顺眼，恨不得再战八百回合的样子，沐曦辰竟然难得地生出一抹笑意。
也许这样活泼又有生气的孩子，才是真正的许烨吧。
他挥了挥打断了老师长篇大论的说教，语气谦逊又温柔，“真的很抱歉，但是老师是否知道孩子打架的原因？”
那个年轻的女老师这才停下滔滔不绝地话语，看着对面这个男人一脸温和俊美的面孔，微微红了脸，但是很快就反应过来，指了指那个被打的孩子道，“你自己说。”
那个小孩的眼窝有些青紫，嘴角也有些破皮，甚至胳膊上都是抓痕，看上去自家小孩有些猛啊。
他看着面前这个明显比自己高壮很多的大人，微微缩了下脖子，然后很快又挺起胸膛，“我……我只是开玩笑说他是没妈的野孩子，然后他就打我，打得可狠了。”
沐曦辰挑了挑眉，回头看了眼自家红着眼眶的小孩，蹲下身，伸手擦了擦那个孩子的嘴角，安抚道，“起因是你不对，承认不承认？爸爸妈妈有没有告诉过你，有些话不能说？”
那小孩盯着沐曦辰带着温柔笑意的脸，感觉自己的脸也烧得厉害，别过头去，轻声嘟囔道，“是我先不对的，可是我只是开玩笑。”
“有些玩笑，不能随便开，既然不对，应该怎么办？”沐曦辰继续循循善诱道。
“对……对不起……”那小孩梗着脖子，低垂着头，虽然声音轻如蚊呐，但还是说出了口。
沐曦辰眼中带上了明显的笑意，揉了揉他的脑袋，“乖孩子。”
那个小孩的脸更红了，不自觉得伸手摸了摸自己那一头呆毛，半天没有回过神来。
眼看着搞定了一个，他便转身看向另一个，“他骂你不对，也已经道歉，小烨觉得你打人对不对？”
许烨猛地抬起头，一脸震惊地看着那个依旧语气冷淡的男人，心头却开始微微发颤。
他其实在冲动过后就已经做好被毒打和喝骂的准备，爸爸本来就觉得他很丢人，现在更是让他当众没了面子。
可是……
可是这人却只是那么温柔平静地看着他，连一句重话都没有！
深吸几口气，勉力将那种几乎要喷涌而出的泪意压下去，也小声地道了歉，然后紧紧盯着那个男人，生怕他有丝毫的不满意。
本来不过是孩子间的闹剧，那一丝丝的火.药很快就被消弭殆尽，更何况那个孩子的父母也还算通情理，互相之间打了个照面，便也没事了。
抱着自家小孩回到家里，一路上沐曦辰都没有再说话，神色冷冷淡淡，让许烨越发焦灼，想要开口道歉，却又不知道该怎么说，生怕再度引爆男人的怒火。
直到被放在地上，站在沙发前，他才有勇气对上男人，强忍着逃避的冲动，直直的看着那个他称之为爸爸的男人。
“手伸出来，”沐曦辰朝后坐了坐，姿态慵懒，就像只家养的大型懒猫，骄矜又高贵，却让人丝毫无法忽视。
许烨抖了抖，哆哆嗦嗦地伸出手，然后闭上眼，却只是被一只温暖的大手抓住，鼻尖飘过一丝消毒水的气息，他猛地睁开眼，倏地瞪大了眼。
男人微垂着头，拿着棉签小心翼翼地给他处理着伤口，甚至因为怕他疼痛，不时还轻柔地吹了吹。
“他骂你，你还击，无可厚非。”沐曦辰轻轻地说道，“我的儿子，绝对不是拼命隐忍的草包懦夫，知道要维护自己的权益，这很好，我很开心，但你知道你错在哪吗？”
他慢慢抬起头，微微浅淡的瞳色冷静地盯着小孩黝黑的眼，带着丝丝压迫和难以言喻的诱惑。
“什……什么？”许烨被那双眼睛盯得浑身发麻，不自觉地顺着他的话说道，却被那人在刚刚上好药的伤口上捏了一下。
强烈的刺痛让他的眼中不自觉地积聚起泪水，手掌朝后缩了缩，却没能挣脱开。
“疼吗？看你下次还敢不敢这么逞英雄！不知道错在哪是吗？那么我告诉你，而且我只说一遍，你听好了。”沐曦辰的眼神相当执拗又认真，逼的小孩不得不死死盯着那双仿佛会说话的眼看。
“你错在不爱惜自己，错在太笨，竟然让自己受伤，就算要报复，手段多得是，会伤到自己的，是最为低劣最无能的一种做法，记住了吗？”
许烨像是被这惊世骇俗的言论惊到了一般，双眼一眨不眨，就那么死死盯着沐曦辰翕动的唇，似乎一时半会难以理解。
“而且就算没有妈妈又怎样，我会用双倍的爱对你，你许烨，照样不会比任何人差，甚至会比他们更加优秀，你明白吗？”
许烨黝黑的眼倏地亮了起来，就是拨开那浓浓的黑雾，从灵魂深处燃起了一盏名为希望的灯，将那所有的黑暗和迷茫全部破开，重新照进他的生命里。
“明白！明白……”出口的话都有些哆嗦，眼中的泪再也控制不住，啪嗒啪嗒往下掉着。
沐曦辰有些无奈地揉了揉他的脑袋，伸出纤长白皙的指节给他擦拭着，划过小孩细嫩的肌肤，引起一阵颤栗。
“怎么这么爱哭？男孩子可不能总是掉眼泪，还有，今天打架，赢了输了？”
许烨用力在自己脸上糊弄两下，然后睁着一双通红的眼，挺起自己不怎么健硕的小胸脯，骄傲道，“自然是赢了！”
沐曦辰被他的样子逗乐，之前好不容易营造的严肃气氛一扫而空，“真棒，不愧是我儿子，去吃饭吧，不过今天犯错，还是要罚，吃完饭去抄书五遍，抄不完不准睡觉，有异议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