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煋在输液室里被中年护士在胳膊上打了一针,不算太疼,但总觉得有些胀。
从小门诊打完针出来的时候已经是早晨九点多,030闻着胡同口早餐车上的香味,催促着宋煋去买来吃。
苏杭咬着豆浆吸管站在路边,看到宋煋后脸色不大好看地挑眉问:“你姓路?”
宋煋后知后觉自己犯了个错。
他在早餐车上卖了两个素包,递给苏杭一个,“抱歉,是我昨天说错了。”
030在宋煋脑海里很委屈,“两个素包可以买一个肉包。”
宋煋说中午再给它买。
苏杭不懂怎么可能会有人说错自己的名字,他以为宋煋是看不起自己,并且对宋煋的道歉嗤之以鼻。
但宋煋请他吃包子的表情实在太过真诚,苏杭闻着香味接过包子,一口气在心里憋了半天陡然熄灭,“算了,原谅你了。”
宋煋重新介绍说,“我叫路元。”
苏杭三两口把包子吃下去,撸了把头发挺无所谓地摆手,“知道了,我去上班。”
两人交集不深,宋煋解释清楚误会又吃完包子就坐上辆一元公交车,颠簸着去到原身以前打工的工地。
日头升起,空气中的温度几乎能把人烤化,宋煋坐车过来出了满身汗。
工地叫明日建设,有百十个工人顶着太阳上工。
这些人被晒到黝黑的皮肤上油光满面,凑近之后身上浓郁的汗水味能把人熏晕。
原身的老乡就在其中,对方叫路大刘,算是工头下面的一个小领头,也是当初帮路元办身份证又带他出村的人。
路大刘推过一辆水泥车,擦把汗的功夫看见宋煋,脸上就一愣,然后快步走向宋煋狠拍他肩膀下说:“你小子怎么回事?说请假去看病,怎么十天半个月的不见人!老子打你电话打不通,还以为你小子死外面让狗叼了尸体。”
糙老爷们儿说话不中听,但对原身还算关心。
宋煋从原身记忆里得知路大刘平时对原身的照顾,就抿抿嘴从裤兜里掏出旧手机说没钱交话费,又指指左腿说自己腿磕着了,不好上工。
路大刘点上根烟塞在嘴角,瓮声瓮气说,“行吧,往后没钱了你跟老哥说,别饿死自己就成。不过你小子今儿运气也好,上面的老板下来视察,工头说能把拖欠咱们的工钱一次结清。”
宋煋这么多年还是头一次被人说运气好,觉得挺稀奇。
他腿伤了,路大刘也没让干别的,就轰他戴了安全帽去一边儿凉快,别挡了人家道。
工地上的人都干的大汗淋漓热火朝天,宋煋站在阴凉地里,少年斯文的模样与工地画风显得格格不入。
宋文律远远的坐在车子里,偏头往外看。
他一边心不在焉地听着秘书在他耳朵边上喋喋不休地汇报今天的行程以及明日建设的工程进度,一边打量着不远处的少年人,只觉得有些眼熟。
那边工头换了身体面衣服,把自己捯饬的人模狗样的,从临时搭建的办公室里拿着个喇叭走出来喊:“集合集合!”
路大刘给宋煋试了个眼色,宋煋拍拍弹到衣服上的几块小碎石头,跟过去。
工头是个三十多岁的矮小男人,一撮小胡须留在嘴唇上,眼睛下有一层青黑色,面色阴郁看着不太好惹。
他清清嗓子,跟工人说:“会计已经在财务室统计之前欠着你们的工钱了,大家放心,只要你们好好干过这个上午就能拿到钱。”
工人们的脸上终于露出点笑。
工头又说:“大伙务必要加把劲,今天谁也不许给我偷懒!”
工人们齐声说:“好!”
等一群人散开,路大刘撇撇嘴跟宋煋低声说:“这小瘪三是怕待会儿上面领导来了有人借机闹事,特意安抚民心来。”
宋煋说:“能给工钱就行。”
路大刘叹口气:“谁说不是。不过这样你也不能闲着了,来,帮老哥把这车砖搬上去。”
宋煋说好。
黑色的轿车迎着工地里的尘土缓缓驶进,宋文律搭眼瞧着少年陪旁边的汉子把一车砖搬满了,干净的牛仔裤沾满沙尘,T恤也变得脏兮兮。
宋煋听到汽车发动机的轰鸣声,直起腰抬手把安全帽往上戴戴,露出双平静的眸子。
宋文律神色一愣。
车外宋煋看不到男人,捶捶腰又去干活。
030早就察觉到任务目标的存在并且告诉了宋煋对方就在附近,但宋煋由始至终的无动于衷让它颇为痛心疾首:“煋煋,这就是你们人类口中所谓命运的擦肩而过吗?”
宋煋擦擦汗,不急不慢说:“别急,总会见面的。”
宋文律昨天跟苏向荷表白被拒后一夜没能睡着,整个人气色看起来有些阴沉。
工程队的矮个子工头是个会来事的,在办公室里给宋文律点烟又倒水,把工地建设质量跟工人的工作效率吹出了一朵花。
宋文律惯来不喜欢听这种嘴皮子功夫,烦躁的打断对方,只问他一句话,“你们工程队里雇佣童工?”
工头点烟的手一抖,忙摇头说:“宋先生,这可是没有的事,咱们工程队是正规队伍,不赚那种黑心钱。”
宋文律脸色很差,语气也不太好:“我刚刚在车上瞧见你们工地有个小孩儿,看着挺嫩。”
工头眼睛一转,一下子就想到对方说的是谁。
他拍拍大腿,在办公室的一个上了锁的抽屉里翻找一阵,谄笑着递给宋文律一张身份证说:“宋先生,您可真是冤枉我了,我知道您说的是谁,不过这小子虽然看着嫩了点儿,可也是满了十八周岁,不信您看他身份证。”
工头手里的身份证右侧印着张一寸头像,头像上少年人的头有些歪,拍照时看向镜头的目光也略微瑟缩,蜡黄的面色白白糟蹋了一张整体清秀帅气的脸。
宋文律盯着照片,漫不经心问:“他在你们这干多久了?”
工头搓搓手,回忆说:“工程队开工就跟进来的,得有小半年了,不过他前阵子请假,几天没见过人了。”
“哦?”
宋文律手里把玩着身份证,视线扫过上面的名字。
半晌,男人蓦地嗤笑一声,听不出喜怒。
第6章 我嫁进豪门那几年
好在男人只是对少年的身份证多看了几眼后就随意扔在桌子上。
工头松了口气,擦擦头上的汗跟男人继续汇报工地上的各项工作进度。
工地上路大刘还在跟宋煋聊着:“也不知道那领导多大身份,赵老二把人请进办公室到现在还没出来,眼看现在中午快下工,恐怕之前的话又成了他嘴里放出的屁。”
赵老二说的是工头。
宋煋帮他推着车,看一眼工地办公室,又瞧瞧太阳,“兴许领导走了工头才有空结钱。”
“呸。”路大刘抗肩上一袋水泥,颠了颠重,裂嘴冷笑,“这瘪三不定就是扣着咱们的工钱去用着讨好大领导了,你看等他出来我不非得拦着他问个明白。”
宋煋皱眉劝他:“大刘哥,不急这一时半会儿。”
路大刘是个四方脸的铁汉子,眉心有道深刻的竖纹,皱眉的时候气势挺吓人。
宋煋说不急,他就唬着脸说怎么不着急,“家里娘们这几天连着给我来了几个电话,说老子娘最近身体不大舒服,想接进城里给老太太瞧瞧身子,还有九月初家里小兔崽子就得回校读书,住宿费还等着交,这老家里里外外都使钱的时候,再不发工钱还活不活人了?”
宋煋放下推车,不知道该说什么安慰话。
路大刘也不怎么想听那种没什么用处的安慰,拍着宋煋肩膀低声道:“老哥也知道你小子缺钱,正好这会儿有领导在,要是闹一闹这钱肯定能要来。”
宋煋猛地抬眼,“大刘哥,你别冲动。”
路大刘浑不在意地笑:“老哥在江城也是混了几年,没想到今年在赵老二这瘪三手里栽了好几个月,你别慌,等钱要来先应了急,以后的事以后再说。”
宋煋说:“不行。”
赵老二能把工程做到明日建设这样的大项目里,身后肯定有些来头,路大刘今天趁上面来人要钱生事,钱肯定是能要来,但要到钱之后就不好说了。
赵老二会不会报复不说,这份活肯定没得继续做。
路大刘跟原身不同,路元在工地上属于每月拿死工钱的那一类,但路大刘之前却是往工程队里投了些钱进去,要是工程中途被工头撵出去,之前投进的钱就得全部打水漂。
宋煋不清楚路大刘当初投了多少,但数量肯定不少。
原主是被路大刘领出家门又领进的工程队,不提中间的照顾多少,但对原主来说都是恩情。
宋煋薄薄的嘴唇抿成一条线,他盯着汉子一脸就要豁出去的表情,按住对方的胳膊说:“大刘哥,要钱的事你别冒头。”
路大刘不听:“你个小孩儿别管哥的事。”
宋煋叹口气,按着汉子的手腕一动不动,语气平静说:“哥,这事我来。”
路大刘脸上有一瞬间的错愕,眼皮上的汗落进眼里,辣的生疼。
工地上的午休铃声准时响起,工人们扔下手里的活揉着肩膀捶着腰,眼神都有意无意往工地办公室里瞥。
他们大多小学没毕业,原先都是面朝黄土背朝天的农民,碍于生计才不得已背井离乡来城里找工做,要说别的东西没有,身上用不完的可能就是那把子力气。
工人们没什么血性概念,只知道工头是老大,工程做完了就有钱拿,至于其它的工地上管吃管住,还想要啥?工钱他们也盼着结,但没胆子跟工头撕破脸是真。
毕竟没了这个活,下份活去哪找还不好说。
正好这时候浑身赘肉的黄脸妇人从工地附近的窝棚里走出来,她是工头老婆,平时负责工人的一日三餐,清汤白水的从不多加丁点儿油星。
今天估计是上面来人,黄脸妇人老远就跟工地上喊:“今儿吃肉了,红烧肉!”
工人辛苦半天,累的很,他们原本心里还惦念着工钱的事情有些蠢蠢欲动,没想中午还能吃上顿肉,就拧着膀子端着饭盆往窝棚里迈开步子。
路大刘站在原地留了一地烟头,神色复杂问宋煋要不要去吃饭。
宋煋说:“先要钱。”
工头赵老二早在办公室里听着外面的动静,等着工地上工人全去到窝棚吃饭,他搓搓手笑着跟办公桌前的宋家少爷说:“宋先生,之前知道您来,老赵我就提前在邵仙居定了桌酒菜,您看咱们是不是现在就过去?”
宋文律没成年前被宋家老爷子扔进军队训练过几年,他的身上气质混杂,既有高级精英的绅士内敛,还有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戾气环在周身。他生的英俊沉稳,一双剑眉星眸,正眼看人的时候专注又让人有种无处遁形的错觉,压力很大。
工头被宋文律看的头皮发麻,小心称呼:“宋先生?”
宋文律合上手里的工程规划图,说:“走吧。”
工头连忙点头哈腰。
宋煋等在外面,路大刘离得他远,时不时往这边看,宋煋就朝他摆摆手。
030在宋煋脑海里蹦跶,很欢快:“煋煋,是不是要到钱咱们就能吃香的喝辣的啦?”
宋煋说是。
030美滋滋说:“那我要吃红烧肉!”
宋煋嘴角上扬。
宋文律从办公室出来就看到宋煋,眉宇间划过一丝隐匿的厌恶。
宋煋跟他对视一眼,又错开。
工头看到宋煋脸色瞬间有些不自然,他原本站在宋文律身后,见宋煋抬起头,心里咯噔了一下,先一步开口热乎道:“是小路啊,听大刘说你前几天请假去看病,现在病好没好点?要是好了就赶紧上工。对了,今儿你嫂子做了红烧肉,不去尝尝味儿?”
宋煋摇头说等会儿尝,又道:“赵哥,病没看成。”
工头心里不好的预感更强烈,干笑说:“怎么没看?是怕钱不够?唉,现在这医院里看病收费都高,前年你嫂子生病的时候我陪她去市第一医院,那收费真是……”
宋煋沉默听着,半晌说:“赵哥,工地上的工钱拖了将近半年,没钱看病。”
工头面色一僵,嘴边喋喋的话慢慢停下。
“工程队拖欠工钱?”宋文律语气颇为内敛,但眉头却早一步皱起来,探究的目光移在工头身上,“赵工头,这怎么回事?”
工头被盯视的倒吸口气,扯着僵硬的笑脸说:“宋先生您听我解释,之前是工地会计那边把资料整理混了,工钱算不清楚不好发下去,所以暂时拖了几个月。”
宋文律瞥一眼神色平静的宋煋,不轻不重问工头:“资料现在还没整理好?”
“不不不,资料跟数据上月底已经重新整理好了,我这不是看距离每月结算工钱的日子也没几天,就打算今儿一起发给他们来着。”工头被宋文律问的心惊肉跳,他能拿到这项工程本来就是依仗自己一个远房亲戚是宋氏的高层管理,狐假虎威久了,见着眼前宋家真正的掌权人之一,虽然心虚但还是色厉内荏地对宋煋说,“路元你也是,这工钱赵哥我早上就说了中午结清,别的工人都还没说什么,怎么就你耐不下心等这几个小时?”
宋煋抿唇不语,干看着工头嘴皮上下一碰将自己变着法数落个遍。
宋文律最不耐听这些,他扯扯领口的领带,多看宋煋一眼说:“把工钱结给他。”
工头一愣:“啊?”
宋文律烦躁的皱起眉头:“我说现在就把钱给他。”
原身路元一共在工地上干了四个半月,按每月两千块的工钱算,该结给他九千。
工头青着脸回了办公室,过不久出来拿着一个挺厚的信封,往宋煋手里一放。
宋煋打开信封,数一遍只有八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