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太傅撂下这句话后整个后院陷入了短暂的诡异寂静之中,宋瀚惊得深深呼吸一口气,视线看向季芸芷:“盗取他人作品?!”
季芸芷脸色顷刻变得惨白,她手脚发凉,眼睛瞪圆了完全不可置信的样子:“你……你……”
她想说你怎么知道,话要到喉咙口又被生生咽回去,不能不打自招!不对,不可能的,这人不应该知道,她明明确认过的,这就是一个不存在于历史上的朝代,这是另一个时空,根本没有出现过那些诗人,这人怎么可能会知道李白?!
宋瀚看过来的目光比起往日的迷恋欣赏要冰冷得多,还隐隐透出被欺骗的愤怒,季芸芷被看得一哆嗦,她还不知道这件事已经无法挽回,于是咬紧牙关看着周太傅:“我听不懂大人在说什么……”
周太傅已经懒得理她了,上前几步直接将诗集递给宋瀚:“皇上,老臣今日前来寻您就是想将这本诗集呈给您,谁知道顺带着看了这一出大戏,是非曲直老臣也不想赘言,皇上您自己看看吧。”
宋瀚接过那本看起来十分老旧的诗集,认真地开始翻看起来,他旁边的顾承修和季端卿也跟着不时用余光扫过。
季芸芷扮成无机公子时吟诵之后流传最多的是那首《水调歌头》,原文里她本该在看见温行之落榜时心血来潮吟诵《将进酒》,但现在她提前被赐婚被困在丞相府一大堆人盯着根本出不来,温行之也早被应涵给救下了。
所以她是现在才有机会背诵李白的这首古体诗,周太傅目前本是不能直接凭着这本诗集一概而论地说她之前也都是盗取别人诗词的。
然而不幸的是,她在宋瀚那里为了彰显自己的才华,李白有名的那些绝句已经被她用过许多遍了。
宋瀚越是翻看越是脸色铁青,他最后盛怒下险些想摔掉这本诗集,还好周太傅急急忙忙去夺了过来。
哪怕宋瀚现在只是个根基不稳,龙椅摇晃,经验不足,能力平平的皇帝,可他也还是皇帝……
而身为一个皇帝如何能够容忍被一个女人这般一而再再而三地欺骗。
女扮男装戏耍于他也就罢了,这般容貌气度加上女子少有的才气过人,他刚刚甚至想不计前嫌为她收回赐婚旨意纳入后宫好好宠爱的,结果,竟然连才华也是欺骗他的。
“我刚就奇了一个从前被斥无才无德的深闺女子如何能写出那般明朗飘逸,雄健奔放的诗词,却原来是鸠占鹊巢,以他人心血全自己名声……好,很好……”宋瀚气急,甚至迁怒地看向季端卿,“此等人品,真是爱卿教出来的好女儿!”
说罢宋瀚简直是不想再看季芸芷一眼,带着人拂袖而去。
周太傅叹息地看了眼呆呆站在原地的季芸芷,想到这等女子居然要许给宋峥,赶紧抱着怀里的诗集跟上皇上,打算说道说道能否撤回那桩赐婚旨意。
季端卿对这离奇的发展同样吃惊不已,况且到最后还被迁怒,他看向站在原地眼睛紧紧盯着季芸芷的顾承修:“贤侄也请先行离开吧吧,我季家出了这欺世盗名的逆女,老夫实在颜面尽失……”
顾承修对季芸芷是真喜欢,是真的曾为她的天真活泼而着迷,此刻爆出这等丑事,他其实也还是放不下她。
他甚至想,大家都不喜欢她都不要她了也好,之前季芸芷嫌他与别人有了婚约不能做他正妻,这样一来自己若是去求娶名声不好的她,哪怕是做妾,想必她也没有别的选择而只能属于自己了。
但此刻不宜多留,于是顾承修也离开了。
因为不知道与凛王那桩婚约会不会因此有变动,季端卿不敢重罚,沉声宣人带季芸芷去罚跪祠堂,抄写家法,再禁足一个月。
而季芸芷惨白着脸没有反抗,她已经猜出来那本看起来破旧的书籍是什么了,只是她还不敢置信,怎么会顷刻变成这样?怎么会就在这时候突然出现一本诗集?
是了……一定是还有一个穿越者要害她,要让她身败名裂。
她到现在也没有认为是自己错了。
虽然季端卿非常想压下这件事,但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在场看到听到的的仆人还是绘声绘色给传了出去,尤其是那首被盗取的《将进酒》。
在隔了两日后,翰林书院将李白诗集给京城学子传阅后,结合之前丞相府传出的流言,这板上钉钉的十分戏剧性的事情迅速成了京城八卦头条。
京城里此事闹得沸沸扬扬,无机公子和季家庶女季芸芷这两个名字算是彻底臭了。
而再结合之前的赐婚圣旨,大家一致认为这等人品不端的女子实在配不上虽然身有腿疾但依旧光风霁月的凛王,甚至朝堂上也出现这类声音,觉得有辱皇室名声,劝宋瀚收回旨意。
宋瀚现在听到季芸芷的名字就仿佛吞了苍蝇一样,之前多喜欢,现在就多厌恶,他很想也恶心恶心宋峥,可惜现在反对的声音越来越大。
但最后真正逼他决定暂缓这个想法的,是一个月后边境突然传来的八百里加急的军情。
——鲜卑来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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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间再往前推一推的凛王府中,
宋峥在外安排好自己的计划之后,就风尘仆仆地回了王府。
他很想他的小百灵。
但他回去之后,并没有立刻看到人,问了府中下人才知道,应涵传了消息回来说自己在外面替他寻了个神医,正在赶回来的路上。
宋峥其实已经寻访过非常非常多名满天下的所谓神医了,可惜的是,没有一个有用。
他现在已经淡然许多了,听到这个消息只是波澜不惊的笑,并没有太多激动,顶多就是单纯为应涵这么记挂他的身体而感到心中熨帖罢了。
但等到应涵真的带了那位身穿葛衣,面目冷硬看起来极刻薄易怒的温神医来到他面前的时候,他又真的生出了一丝久违的希望。
因为这位温神医只耷着眼皮懒散地看了他废掉的左腿一眼,就不咸不淡但底气十足地说了句:“能治。”
再加上他甫一出手,就用一种奇怪的针法将他腿中堆积良久的含有毒素的淤血排了出来。
这是之前那些名医从未办到的事情。
应涵安静站在一旁,红印满布的脸色本来较从前苍白难看得不正常,但此时看到这样立竿见影的效果,终于还是忍不住牵起唇角,洋溢出一个满足的笑容。
不过一时被自己的腿有可能真的痊愈这件事吸引了全部注意力的宋峥没能注意到,他心中正涌动着惊涛骇浪。
自残废之后,他骤然失去了太多太多,他从前有多么耀眼,残废之后就有多么令人惋惜,他经历了无数的同情与侮辱,他曾真的以为他再也无法用自己的腿站立起来,以为他再也无法重新跨上战马,坐上龙椅,用健全的身体坐拥这本该属于的皇位。
他也曾真的以为,他要拖着这残缺的身体,连怀抱起自己所爱之人的能力都没有。
而现在他看到了希望。
温神医替宋峥排出那些毒血后,就神色冷淡地写出一张长长的药方递给一旁的应涵:“这是药浴需要用的药材,这三天我先用针刺穴位,之后每天辅以三次药浴,不出半月,他的腿就可以重新站立起来了。”
应涵也兴奋地眼睛发亮,立刻应声道:“我立即去采买!”
坐在轮椅上的宋峥喜不自禁,立刻扬声朝温神医唤道:“先生医术了得,本王实在感激不尽,若是此番先生真的能治好本王的腿,金银玉器,绫罗绸缎,先生想要什么报酬都可以!”
温神医撩了眼皮不为所动地瞥了他一眼,高高的颧骨让他本来不错的长相透出了浓浓的刻薄和冷漠,他古井无波地回道:“不必,报酬这人已经给我了。”
他指了指一旁的应涵。
宋峥不解地向应涵看过去,“你给了什么报酬?”
应涵闻言马上回了他个轻松的笑容,笑过几次之后他脸色已经好看多了,“是本诗集而已。”
“哦对,我得先去把需要的药材买回来,王爷我先退下了。”
宋峥没发现什么异样,温神医也没出言反驳,他收回了敏感的心思,觉得自己有些大惊小怪,点点头:“那你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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