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母叮嘱过犬子,不要在人前逞能
想来是觉得兵荒马乱的年代,若是射术好,只怕要遭强征,给送到战场去
这样的担虑也不无道理
然而能耐这种事,很难掩藏,不久关于西岸刘家小子是位神弓手这事,竹里无人不知
出名后,也有好处,竹里那些熊孩子们,再不敢招惹犬子,尤其是阿提和阿季,从对岸走过,见到犬子都战战兢兢,深怕他突然寻仇,一箭射出,他们就命归黄泉了
宁静祥和地日子,一日日过得很快
犬子每日干农活,打猎、捕鱼,凭借技能,再没挨过饿
屋前晾晒的鱼干,也越来越多
犬子摘下两串,装入竹篮,约莫二十尾鱼
刘母拿来一块旧布,将竹篮盖上,叮嘱犬子:“你别从村中路过,走旁边的小道
” 刘母怕犬子这次去丰乡,遇着他舅母或者他表哥,会打起来
犬子背负弓箭外出,她不怕犬子被人欺负,反倒要怕他把人射伤
犬子应声好,提起竹篮,揣上一个豆饼便出发
他要去丰湖拜访王叔,来回得走一个多时辰
丰湖四周荒芜,除去王瘸子,没再住其他人,在丰乡聚落之外
少年犬子腿脚好,一路不停歇前往丰湖,远远看到丰湖杂草丛中一栋木屋
犬子走至屋前,发现木屋门紧闭,他在门外喊:“王叔
”木屋内没有人回应
犬子推开木屋,里边果然空无一人,不过灶台上的锅还热着,掀开锅盖发现是热水,里边没煮任何东西
将竹篮放在屋内,犬子把房门再次关上
他到丰湖寻找王瘸子,往时他常在那边狩猎水禽
果然在湖畔见到一个瘦高的熟悉身影,犬子欢喜喊叫:“王叔!” 王瘸子闻声回头,拄杖快步赶过来,激动叫着:“犬子吗?” 犬子奔跑过去,停在王瘸子跟前,乐呵呵笑着
“小子,我听说你搬去竹里,还打算去看你呢
” “就是我腿脚不方便,不错,你小子还能惦记着我
” 王瘸子一脸胡渣,脸庞消瘦,身上衣服脏污,他伸出大手,拍拍犬子的头
“王叔,你看我的弓
” 犬子笑语,解下弓箭,递给王瘸子看
“不赖,是张好弓
想当年你王叔拿的可是一张霸王弓,两个男子都拉不开
” 王瘸子感慨着,深觉命运多舛
他将弓箭递回,看着犬子,欣慰笑着
夏日,知了叫声成片,无处不在
竹里树木多,居民少,真是知了乐园
竹里的孩子们,分成两派,各自拿着捕知了的网竿,在竹里游逛
南面的孩子,以阿春为首;东面的孩子,以犬子为首,浩浩荡荡一群人
两兵相遇于老桑树下,剑拔弩张,一触即发
犬子上前一步,阿春上前一步,身后人马相互怒视
阿春说:“弘兄,这里一直是我们的地方
” 犬子说:“哦,蝉也是你们的吗?” 云淡风轻般,犬子打量着阿春身后四五个孩子
犬子个头和阿春差不多,两人年纪相仿,都颇有领导气质
介于犬子射弓手的声望,阿春那边的人一时噤声,无人敢应
双方相持不下,阿提壮胆说:“地归我们,蝉也归我们
” “胡说,蝉明明是从我们那边飞过来
” 庄兰抗议,在她看来蝉有翅膀,它们又不是不会飞
眼看两人又要吵起来,阿春说:“让开,给他们过去
” 不就是几只蝉,漫山遍野,根本捕抓不完
阿春的人马虽然心不甘情不愿,还是侧身让道
犬子领头走上前,身后跟随着庄兰、阿平、阿离
犬子对于捕蝉的兴趣其实不大,只是陪伴着庄张两家的孩子们玩耍
犬子这边有两把网竿,他拿一根,阿离拿一根
庄兰和犬子一组,阿离和阿平一组
犬子悄悄靠近栖息于树杆的知了,一网扑捕;庄兰捧着小陶罐,用手捂住陶罐口,陶罐中装着知了
四人在老桑树附近的林丛里游荡,不会就收获丰厚
夏日酷热,被太阳晒得汗流浃背,四人捕得十数只知了,便就返回庄家院子
庄家院子有花有树,林荫下可以歇息
阿荷煮好一锅绿豆汤,端到院中放凉,给孩子们消渴消暑
一人拿一只碗去盛汤,咕咕喝下,冰凉舒坦
犬子喝完一碗,又盛上一碗,端到山茶树后,庄扬在那边铺席乘凉
庄家的山茶树长得高大,不知是何年种下,在庄家购得此宅院时,山茶便种在院中
这棵山茶深得庄扬的照料,长势良好,枝叶繁茂,这么多年来,已亭亭如盖
庄扬坐在山茶树下,面对着盛开的荷池
貘崽待在庄扬脚边,啃咬竹简
竹简自然不如新鲜竹叶好吃,堪称过期食品,貘崽不爱吃,乱咬一通
庄扬把竹简从竹笋口中取出,抬头,正好看见犬子端着一碗绿豆汤过来
犬子较之春时,长高不少,他身上着庄扬的旧衣服,看着衣服有些长
“二郎,给你
” “好
” 犬子将碗搁在书案上,犬子没有立即离开,他目光书案的竹片上,庄扬书写至一半
犬子不知道庄扬在写些什么,他很喜欢看庄扬写字
庄扬总是端端正正坐着,专注用心,他的字整齐秀美
失去竹简的竹笋,并没有放弃捣蛋,它举起爪子,搭在案脚上,想再次获得它的“玩具”
眼看它就要得逞,犬子伸手把竹简拿离,让竹笋扑空
庄扬端着碗,缓缓饮用,抬头见到竹笋和犬子的举止,他笑着,伸手拍拍竹笋的头
“竹笋,过来
” 犬子将竹笋唤走,不让它去干扰庄扬读写
竹笋跟着犬子走到荷池边,犬子伫立,观看荷花,竹笋乖乖站在犬子身边,也朝荷花望去,仿佛它也能欣赏这般的美景
水池畔,清风徐徐,荷花怒放,真是一个美好的夏日
犬子已不大教庄张两家孩子弓箭,该学的,他们都学了,至于学不会的,也没法教——譬如百发百中
不过他还是时常和庄张孩子们在一起,几乎每日午后,犬子都会到庄家走动
把犬子当成自家人般对待的,不只是竹笋,在阿平,庄兰看来,犬子已成为了他们的兄长之一
就是庄家的仆人,和犬子也相当熟稔
犬子能给予庄家的东西很有限——也就送送鱼干和活鳜鱼
鳜鱼清蒸,堪称人间美味,庄扬很喜欢吃,犬子送得很勤快
若是细心的话,会发现每每庄扬在院中,犬子就会多待一会,如果庄扬不在,犬子歇会脚,便就离开
也难怪犬子喜欢庄扬,人们总是喜欢温和、漂亮的人,无论是男是女
在竹里居住数月,犬子已适应这边的生活,并且很高兴当初搬离丰乡,来到竹里
在丰乡,犬子给舅家干活,什么农活都要干,却没有属于自己的东西
在竹里,犬子养猪,猪是自家的;种田,收成也是自家的
小猪白白进入夏季后,已经是头大猪,放养在犬子家屋后的山林
这头猪不再有人帮它保持清洁,它游荡在山林,因竹里没有大型动物,身为一头猪,它几乎是雄霸一方
唯一不好的,便是它总在泥地上睡懒觉、刨坑,浑身脏污,再不白皙
同样长大的,还有羊和兔子,不过猪也好,羊兔也罢,都还没有到繁殖、宰杀换钱的时候
夏日河畔上,庄家的白菜已绿油油一片,长得茂盛,阿荷不时过来摘取,给庄家做菜
犬子家的大豆熟了,已到收获之时
犬子和母亲在豆田分工忙碌,大豆被一株株拔起,头对头,脚对脚叠成一堆,再用绳子捆绑豆秆
刘家母子人手不足,干得很慢
庄张两家的孩子看到犬子收获大豆,便就过来帮忙,他们平日不用干农活,对下田干活,抱着浓浓兴致
“可不能,我和犬子来就行
” 刘母看到这些养尊处优的孩子要过来帮忙,吓着一跳
“阿弘兄,我会帮忙,这样拔嘛,我也会
” 庄兰不肯离去,她伸手去拔豆秆,轻松拔下两株
“弘兄,就让我们帮忙吧,不捣乱
” “是啊,阿弘兄
” 要是其他农家,看到这些叽叽喳喳,毛毛躁躁,对农活一窍不通的孩子前来,难免要嫌弃
犬子不会,他将他们组织起来,阿离和庄兰拔豆秆,阿平将豆秆捆绑,犬子负责把成捆的大豆植株扛回院子
一时热热闹闹,欢声笑语,每个人都有活干,都能参与其中
犬子将轻松的活给庄张家的孩子们做,他则干搬运的重活
他把大豆植株运回院子,再将它们平铺在地上曝晒,待茎秆枝叶和豆荚都枯黄时,就可以用连枷拍打豆荚
豆田里的大豆连根拔出,一株株收走,留下空荡的田地,犬子家的院子则方整铺晒着豆秆
犬子种的豆子,收成不是很好,豆荚并不饱满
当一位农夫没有那么容易,需要经验累积
不过全凭自己种植、照顾的庄稼,能有收获,对犬子而言,已是很开心的事
犬子跟易家借来连枷拍打豆子,用连枷反复拍打豆秆,让豆荚开裂,豆子蹦出
这是体力活,而且需要花费很长的时间
犬子和刘母各执一把连枷,辛苦打豆子,花费一整日的时间,才将这活干完
累得直不起腰,手臂酸疼,终收得一大竹筐的豆子
母子欢喜将豆子搬入厨房,好好储存
这是他们珍贵的口粮
豆子脱粒后,剩下的豆秸捆绑,扛进柴杂物间存放,这是很好的柴草,容易燃烧,火势旺盛
大豆收获后,人和地一起休息,多日后,犬子才将田地翻整
犬子用齿耙掘土,将土块耙碎
犬子选择清早和傍晚劳作,躲避毒辣日头
傍晚的竹里,农田上都是劳作的人们,犬子参与其中
庄兰和阿平如常过来西岸玩耍,见犬子在忙碌,庄兰问: “阿弘兄,你割兔草了吗?” “还没
” “我帮你
” 庄兰欢喜地跑到犬子家,跟刘母讨来一个篮子和一把镰刀
刘母说:“千万小心,不要把手割了
”庄兰笑说:“不会,我用过好几次啦
”庄兰拿镰刀,阿平提篮子,两人到河畔採兔草
庄扬站在二楼,见弟妹又往西岸跑,并不制止,让他们学着干点农活,没什么不好,他们已懂得农人的辛劳
河畔的野草多,随便摘采,便有一大篮
“阿平,我们去喂兔子
” 虽然小白兔长大了,没有以前那么可爱,庄兰还是很乐意喂它们
阿平望向对岸那条进出竹里的土路,一动不动,仿佛没听到庄兰的唤声
“阿平,你在看什么?” 庄兰朝阿平看的地方望去,不看还好,投去第一眼,庄兰就“啊”的一声,立即抛下了篮子和镰刀,狂奔过木桥,迎上土路
她在路上雀跃,大声叫喊着:“是大兄,大兄回来了!” 前方,驶来三辆华丽的马车,浩浩荡荡行进
庄兰认得长兄和舅父的马车,春时,她便是在路口送他们离去
只是,当时离去的是两辆马车,怎么回来的是三辆呢? 不只庄兰和阿平发现了马车,此时早有人去张家和庄家通报,庄母和庄扬从屋中匆匆出来,在院门迎接
竹里,只有庄张两家有马车,三辆马车同时出现,早惹得田中耕种的人们驻锄、张望
第24章 心爱之物 犬子知道庄扬上头还有一位兄长,庄兰常提起,说她的大兄在外经商,她即怕兄长,又很喜欢他
无论是庄平或者庄扬,他们性情都很温和,犬子不免好奇,这位庄扬的兄长,是怎样的一个人
犬子还是第一次看到这么华丽的马车,其中一辆,车身彩绘,马饰华美,盖弓帽黑里红表,缀着彩绦
这是辆有帷帐的辎车,车前帘子遮掩,看不见车中乘坐之人
辎车前面,领头的是一辆没有帷帐,轻快的轺车,车中端正坐着一位中年男子,身穿锦袍,身材壮实,样貌宽厚,显然便是阿离的父亲
就见张家母女围簇在他身边,而阿离更是直扑入怀,用短手臂,抱住父亲滚圆的腰身
犬子傻傻看着,看着张家人的团聚
三辆马车中,有两辆轺车,一辆坐着张殷,一辆乘坐的是庄秉
庄秉同样是冠剑的装束,他年纪看着十分年轻,却沉稳
他从车中下来,跪拜在庄母面前
庄母将他搀起
他扫视弟妹,逐一揽抱,庄家孩子感情好,相亲相爱,着实令人羡慕
这时张殷走了过来,和庄母诉说着什么,庄张两家的人,都看向停在一旁,始终安安静静的辎车
庄母的神色先是惊诧,继而惊喜,执住庄秉的手,激动交谈
庄兰和阿平傻傻站着,显得很茫然,唯有庄扬朝舅父走去,脸上带着欣喜的笑容
犬子站得远,不似其他闲人都围了上去,他观察到庄张两家人的神态,并未听清他们谈话的声音
犬子对辎车中坐着的人,越发感兴趣,会是谁呢? 庄秉在家人和亲戚的拥簇下,步行前往庄家院子,庄秉的轺车后头,紧紧跟随着辎车,辎车的帷幕一直没有打开
围观的人们都很好奇,纷纷猜测辎车中坐着的是何人
不知是谁听得真切,说了句:“是新妇,庄家大郎娶妻了!”人群嘈杂,紧随辎车不放
辎车终于停在庄家院中,庄秉走至辎车前,将辎车的帷幕挽起,里头坐着一位盛装的新妇
庄秉搀扶新妇下车,新妇羞涩低头,和庄秉执手并肩,在家人的拥护下,将新妇领进门
新妇婀娜姝丽,引的围观的人们争相观看
庄家仆人从辎车上抬下众多妆奁,有精美的丝绸,光彩夺目的漆器和精致的青铜器皿、灯具、香炉
竹里的人们奔走相告,庄家大郎娶了位美丽新娘子,还带来一车的妆奁
犬子见庄扬他们进屋了,便就散去,不似其他人,围在院外探头探脑
这日庄家仆人成群忙碌,杀猪杀羊,洗涤碗盘,犬子来竹里居住半年,还是第一次见到这样热闹的情景
犬子回家,见到向来安静在堂上纺织的刘母,人站在木桥上张望,显然就是她也听到了外面的动静
“犬子,庄家这么热闹啊,是谁来了?” “阿母,是庄家大郎回来,还带来新妇
” “难怪了
” 刘母也知道庄家有个大郎,在外经商
母子俩回屋去,眼见天快黑了,刘母已做好饭
母子俩吃着粗陋的食物,对于正在大办宴席的庄家,并不去探看
夜里卧在榻上,犬子念念不忘的是那辆漂亮的辎车,他梦见自己也有这样的一辆车,并且像位贵客般打扮,盛装坐在车中
梦中的自己,是位成年男子,冠剑锦袍,独自赶着马车,驰骋在原野上
庄宅家宴,席宴上,除去庄家人,也宴请了舅父一家
入宴前,庄秉带新妇,叩拜堂上庄母,庄母将他们搀扶起
庄母执住儿媳的手,小声问她话语
新妇文静,随和,待庄母恭敬温顺
虽然婚事并非由庄母做主,她对这位儿媳倒也满意
庄秉夫妇叩拜长辈后,小辈这才入席落座,享用佳肴
舅父张殷坐在贵席上,讲述他如何在广汉郡为庄秉主持婚事
春时庄秉和舅父到谷昌贩马,运往广汉郡,张殷如常到郡中友人廷掾林忠家饮酒,正好听闻林忠要嫁女儿
林家二女娴静有美名,庄秉有意迎娶,便由舅父帮忙撮合
原本也不敢想林忠会同意,求亲的人许多,家世比庄秉好的不少
后得到首肯,便就急忙操办婚礼,而未来得及报知在临邛的家人
“多亏舅父,方得促成这桩美事
” 庄秉举酒致谢,他身旁坐着新妇,新妇亦是举酒道谢,低头恭敬
“免礼,也是阿秉一表人才,得人赏识
” 夸赞起自家大外甥,张殷从不吝啬美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