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酉时初刻
樊哙立于军前,领身后士卒缓缓进城
旗帜猎猎,赵瑛同岑双站在城墙之上,观地面上黑压压的一片
不对!赵瑛心里忽然打了个突,他也算一名老将,细看之下就发现这军队的人数比之前远观山头张旗时看到的要少,如今堪堪不过两万人
他连忙对身旁的岑双道:“将军,这人数不对
末将看这刘季先前恐怕是虚张声势,以为必定不敌,因着城中百姓才放他们一马
如今看来,其中有诈,我们可趁他们进城时一举歼灭
” 岑双不慌不忙的看了城下几眼,拍了拍赵瑛的肩膀笑道:“赵将军好眼力,不愧是沙场上磨砺出来的老将!不过……”话还未完,赵瑛便觉得腰间一痛,他睁大眼睛向下望去,一柄寒光闪闪的匕首刺入了他的腹间
赵瑛不敢置信
电光石火之间,他想到,岑双上战场的时间比他还长,没有道理他都看出来了,岑双还没看出来
难道说,他和刘季那个杂种勾结好了? 到了这关头,赵瑛不知怎的,竟生出无限力气
他拔出身上的匕首,也一刀捅进了面前还没来得及后退的岑双身上
岑双没来得及闪开,一下被捅了个正着,一双怨毒的眼睛睁大了看着他,他本想沛公兵马少了,他也可以在进入咸阳之后占有一席之地,至少平分秋色
谁知人算不如天算,如今这一切都要为他人做嫁衣了! 岑双不甘地闭上了眼睛
赵瑛腹部血流如注,已将他的下半面铠甲染透
他强撑着最后一口气高喊了一声:“射箭守城!”便因失血过多倒下了
城上士卒突遭此变故,大多还未来得及反应
有几个机灵的已经开始搭弓射箭,便拉弓边喊道:“射箭!守城!” 一阵尖锐的唿哨响起
樊哙一扬手:“攻城!” 沛公的军队已进城一半,樊哙身先士卒,头一个冲上城墙,大杀四方
后来的士卒们源源不断,将城门两旁的人统统杀尽,将后面一半军队如开闸放洪般放进来
经过两个时辰的奋战,时值黑夜又毫无准备的秦军被迅速拿下,峣关城的城墙之上已换为沛公的旗帜
“还是子房料事如神!”刘季喜滋滋的对张良道,眼中尽是对他的信赖崇拜,“若不是子房说这只是将领的叛变,底下恐怕生变,一定要趁机破城,老子今日恐怕就栽在这儿了!”说完,刘季才想起来自己说了粗俗的话
他的子房从前是韩国相国的儿子,家世显赫,礼仪学得也好,这下会不会生气? 刘季偷偷地惴惴地去看他,不好意思的摸着头呐呐道:“嘿嘿,我这太兴奋了,一时就有些……” 张良看着他这副样子好笑,也懂得这位沛公体谅他的心情
只是他十二年前就已国破家亡,早就不是什么公子了,从前的礼仪保留到现在,也不过是习惯罢了
张良笑道:“良岂是那等成日里只知注重礼节的迂腐酸臭之人?沛公真性情,待良亲切,良高兴还来不及,又怎会生气
还是说,沛公把良当作外人,以为良这么小气?”语罢,张良微微蹙眉,苍白的面容在夜晚火把的照耀下愈发显得他眉目如画,眉间眼角都流露出一丝委屈的意味出来
刘季一时间口干舌燥
从前他还是个亭长的时候,就喜欢在村里跟那些漂亮的寡妇媳妇儿们偷.情,所以他一直都知道自己这个贪财好色的毛病
当初刘季第一眼见到张良的时候,心下就是狠狠一震,对他也比对其他那些讨厌的儒生要客气的多
如今跟他的子房熟了之后,就知道张良不仅长得漂亮,人也没有那些臭儒生的烂架子和坏脾气,还特别聪明,刘季对他就越发尊重和听话起来
如今见他这副委屈模样,一瞬间简直愧疚的手都不知道该往哪放了
他有些结结巴巴地说:“子房……” 张良噗嗤笑道:“良方才只是玩笑话,还望沛公不要往心里去
这时辰不早了,沛公还不赶紧同萧丞官他们去点数士卒,如有逃兵禀报,我们的处境会难过一些
” 刘季如梦初醒,连忙道:“对,我得赶紧过去,老萧他们还等着我呢!子房你就先回房睡罢,你身体不好,这一天真是辛苦你了
”语罢,赶紧匆匆跑去
张良也确实累了,便寻了间空房睡下了
范增捏着军报冷笑道:“好个张良!先下宛城,再破峣关,这么危险难啃的两块儿硬骨头都叫他轻轻砸碎了,这一路西行,城池无不望风而下
要是没了他,那个泼皮无赖在宛城就得死
现在可好,要是那边行军脚程快,再过几日,他刘季就能入关中了!” 语罢,范增喘一口气,露出一点疲惫的神色来,喃喃道:“前后夹击,不厌诈伪
这张良当真是心思缜密,手段了得啊
只可惜,竟是刘季那边的人
”语罢,两侧的腮帮咬得紧紧的,看起来似乎动了杀意
端桌上来的韩信手一颤
又是他
这个人好像无时无刻不在向世人展示他的才华,让旁人不是仰慕依赖以他为中心,就是恨不得将他铲除而后快,又或者,被像他韩信这样的人,暗暗地在心底又赞叹又嫉恨
而不论哪种感情,起因都不过是因为,这个人太耀眼,出谋划策又极光明磊落,直教人不得不甘拜下风
项羽听罢却一反之前的狂躁,在此刻沉静的可怕
他们已在安阳停留四十天没有前进了
项羽曾与上将军宋义争论,要求与赵军里应外合,破了秦军,却被他驳回来:“能叮咬大牛的牛虻伤不了虮虱
如今秦国攻打赵国,秦军胜,士卒也会疲惫
我们就可利用他们的疲惫攻击;打不胜,我们就率领部队擂鼓西进,一定能歼灭秦军
所以,现在不如先让秦赵两方相斗,我们坐收渔利
若论披坚执锐,勇战前线,我比不上你;若论坐于军帐,运筹决策,你比不上我
现在,你还是得听我的
” 那天回来后,项羽发了好大一通脾气,直骂宋义是个懦夫伪君子
韩信倒颇有些赞同那位上将军的想法,行军打仗本就不可冒进,像宋义这样的打法,他们的胜算很大,只不过颇费时间
可惜项羽心怀秦军杀项梁之仇,又一心想入关中称王,怕是听不进去
若是从前的他,韩信会想给项羽出谋献策,也劝告他不可急躁冒进
但自从…… 他想起那个夜晚,那句附在耳边的轻语,还有那被篝火映亮的单薄的背影
神思一阵恍惚,心里面升上来一点说不清道不明的怪异感觉
韩信顿了顿,掀起帘子出帐去了
宋义死了,为项羽所杀
当时已是他们滞留安阳第四十六天,项羽事前连亚父也未告知,当日晨朝上将军,出来的时候手上提着个血淋淋的人头,尽管那人头面目狰狞扭曲,仔细辨认下来确是宋义
当时韩信就在帐外,看见项羽面不改色地撒谎道:“宋义和齐国密谋要反楚,楚王暗中要我杀了他,今天我就听令行事了
” 诸将无人是傻子,心内都清楚是怎么一回事
但在场众人都惧怕项羽,只有听令
韩信同众人一起跪拜以示臣服,心内无波无澜,只罩着一层霜寒冷意
此后项羽领军势如破竹,破釜沉舟,置死地而后生,救了巨鹿之围
然后与秦军相遇,九战,绝其后路,大破秦军,杀苏角,虏王离,秦军中凡是不降楚军的统统烧杀
秦军破后,项羽在城中召见诸侯将领
他坐在城中主位上,横眉虎目,手中一杆浴血□□,一身铠甲银光闪闪,煞气毕现,远观犹如杀神降世
从前巨鹿之战作壁上观的将领入辕门无不以膝盖行进,无人敢仰头看项羽容貌
由此开始,项羽成为诸侯上将军,诸侯都从属于他
张良被萧何一路拉进了秦国太史御令的库房内
“萧丞官要找人帮忙搬书,随便叫两个小兵就是,为什么要拉我这么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过来?”张良无奈道,他一只手被萧何拽着,刚开始踉踉跄跄走了几步才勉强跟上他急匆匆的步伐
“那帮子兵儿自从进了咸阳,那眼睛都直了,都他.妈抢这个黄金抢那个丝帛去了,轰的一声散得跟赶麻雀似的,这一会儿的功夫,别说人,连个影儿都找不见,没一个想到过来找地图找籍册的
”萧何见张良跟的勉强,也自觉放慢了速度,敛起满脸的怒容对他笑道,“这不正好看见你在那儿转悠,想着你是个读书人,帮帮忙真是再合适不过
你放心,这搬箱子都我来,你帮我看看,有啥重要的有啥不需要的,分个类啥的
” 张良听罢眉间微微一蹙,淡色的唇角却扬起,扯出一个无奈的笑来
他摇一摇头,一双眼睛会说话似的,带着无奈的纵容又带点些微的谴责看了眼面前的人,道:“萧丞官好思虑,沛公有你,后顾无忧,实为大幸
” 张良本就生得女子一般柔美的面容,这蹙眉一笑的风情直接把萧何看得脑内一片空白,面上莫名发热,一时不知今夕何夕
他赶紧甩甩头,红着脸挠着脑袋不好意思的笑,心内道,乖乖,怪不得沛公还有他们那一帮子见着儒生就一起吐口水拉尿的大老粗,就算见到留到现在的广野君也嫌弃不客气得很,独独对着这张良,莫说讨嫌不敬,一个二个要是有些好的东西争着都要往他跟前送,碰见难缠的事情也都要找他帮忙
原来这皮囊也真是个优势,笑起来都让人心里砰砰跳呢
萧何感叹归感叹,却仍不忘正事儿,拉着张良就到了一个个泛着陈年厚灰的大箱子前,开始了繁重的拾捡任务
张良略略扫过几眼,令萧何将总户籍册和各地的只保留最近十五年的——这也差不多是这个短命王朝的所有年月了
然后自己掀开水利地图册的箱盖,忍着厚厚的漫天飞扬的灰尘一张张铺出来对比着看
萧何在这边搬得吭哧吭哧,看见那边张良认真的侧脸,禁不住凑过去道:“子房你在看啥呢?这大的灰,你在这杵着还不得生病啊
你要啥就叫我搬呗,你要哪一年哪个地方的我给你找
反正这些看起来都差不多,随军的箱箧也不宜过重,要不我们各个地方的随便挑一张走算了
” 张良转过脸来笑道:“不一样的
”他素白的手指在两张图相似的地方点了一点:“你看,这里这张图上有三条道,这里却只有两条
前面这张图是从前赵国所绘,后面这张却是秦朝所制,可见这二十年间有古道被掩盖
若是随便挑张图走,不知会丢掉多少生机之路
” 萧何惊讶的张大了嘴,在他看来,这么大的两张图,都是密密麻麻的线条,细细小小的字体,看起来都差不多,怎的子房就一眼看出了不同?他想到这里不禁佩服道:“子房,你可真厉害
果然你就是咱们的福星!刘季老说有了你他就放心,我也觉得要是有了你,咱们必定能拿到天下!” 张良垂目笑道:“沛公想要这天下也很简单,抓住两个人就够了
一是你萧丞官,有你就有源源不断的粮草财力,现在缺的不过一员能统领全军的大将而已
” 萧何瞠目
他想说,有你出谋划策就够了,要什么大将,还有谁行军打仗比得过你?他又想说,咱们弟兄们都很信任你啊,让你做大将军也无所谓
紧接着他又想起,子房体弱多病,连马都不能多骑,要是远征似乎是不太方便
萧何想了许久,想说的攒了一堆,最后只憋出来一句:“那你呢?” 青色的袖袂轻轻地一回一转,最后停在胸前,只露出半只执着袖边的素白的手,张良微微抬眼,淡然笑道:“良只是个偶尔献计的谋士罢了
” 萧何见他姿态出尘,心内感觉不对,正欲反驳,眼角便瞥见一个莽撞大汉闯进来,皮肤黝黑,身材高大,一头乱蓬蓬的黑发,边向这边跑边大声喊道:“张先生!张先生我可找到你了!你快跟我来,沛公出大事儿啦!” 来人正是樊哙
樊哙一看见张良,两个大眼珠子都亮了,过来抓住张良的手腕就往外大步走,口中还道:“老萧啊,张先生我带走了,一会儿再给你送过来啊
门外两个小兵儿你随便使唤
” 张良被他这么大力一拽,身形一趔趄,还没来得及站稳,就几乎是被拖着走
他踉踉跄跄跟了几步,有些哭笑不得地想,今日是怎么了,一个二个都要拉他走,难不成今日五行都满,单缺他一个张子房? 好笑归好笑,张良跟上步伐后还是问道:“你给我说说,沛公是怎么了?” 他声音带着些微的喘音,樊哙听到后立刻暗骂自己鲁莽,他连忙放慢了脚步,答道:“咱们一到咸阳不是就进了秦宫吗?嗬,那秦老贼可会享受,里面养了宝马,放了好些亮闪闪的珠宝,还有一屋子的美人儿
这不,沛公老毛病又犯了,就想住里面不走了
你说咱好不容易打到这地方,不是来享受的,这还有好多事儿都没做呢!那个子婴还没了结,这关中父老乡亲也没个交代,那边儿还有一堆抢东西的管都管不过来,他倒想先享乐了,这哪儿行啊
我劝他,他还不听,把我轰出来
我就想啊,他刘季每回死倔的时候八匹马都拉不回来,就听你的话
这不,我就把张先生你给请过来了,先生赶紧劝劝他
” 说话间,两人已到了秦宫的门口
张良略一沉吟,对樊哙道:“你先进去通报一声,跟沛公说,我要走了,现在来跟他道别
其余的你不用管,剩下的都交给我
” 樊哙“诶”了一声,就急急忙忙地进宫门里去了
张良方才同萧何忙了一会儿,精力有些不济,于是站在原地喘了一口气,稍微振作下精神,就见沛公披散着头,赤着俩大脚丫子就追出来了: “子房你咋要走了呢?!这才到咸阳呢,你咋又要回韩国?!我不准你走,你过来!有啥话不能好好说,快跟我进来
”刘季边说边跑过来一把拽住张良,抓着他的手腕揽着他的肩膀就把他往宫里带,后面樊哙追出来看见这一幕,正正对上张良的眼睛
张良冲他笑了一下,继而边随着刘季往里走边正色道:“臣已为韩王送沛公入关,沛公这里已不再需要良,良还是早日回去的好
” 刘季苦着脸道:“子房,我哪里让你不满意了,你跟我说就是了
别这么生分好不好?” 张良道:“良不敢,沛公现今住在这秦宫里,虽然住得舒服,却可有想过为何我们能住进来?这都是因为秦朝暴虐无道,沛公才能进驻关中……” 两人边说边进了宫内深处,樊哙留在宫门外看着
旁边一个小兵儿钦羡道:“沛公待张先生真是好,明明之前还往别的儒生帽子里吐过口水呢,怎的这会儿就跟见了大宝贝似的
” 樊哙在旁默默想,那是,张先生怎么能跟那些满嘴叽里呱啦酸臭味儿的傻子比呢
约莫一个时辰过后,张良从宫门内出来,原先有些恹恹的神色好了许多,他对樊哙笑道:“方才精力不济,在里面睡了一觉,叫樊将军久等了,真是抱歉
沛公已经在收拾了,樊将军进去帮帮沛公,沛公今晚就撤出来
良现在还得去萧丞官那边帮忙,就先告辞了
”语罢,便由樊哙赶忙召过来的两个小兵儿给一路送了回去
当夜沛公撤出秦宫,封了秦宫重宝财物的府所,还军霸上
第二天一清早,他就召集关中诸县的父老豪杰,当着众人的面口若悬河道: “各位父老乡亲们被那秦贼的□□害苦很久了罢,大家拼死拼活给秦贼卖力气,别说啥像样一点儿的待遇了,就是稍微抱怨一点就得株连九族
平常说个话都得支愣着耳朵看看旁边有没得外人,生怕自己说错话就被杀了扔在集市旁边
哎呀,现在好了,大家不用担心了,那秦老贼前几日已经系着脖子向我沛公投降了,这个暴秦已经没啦!” “之前我沛公和六国诸侯将领有约定,谁先入关中谁就称王
今天我刘季进了这关中,我就应该称王